齊煜每日中午隻能得不到一個時辰的歇息,等起來後,就又要去太極殿或紫宸殿服侍上皇。


    上皇身上箭傷尚未養好時,齊煜雖也要去太極殿處理政事,卻大多能自己做主,不必事事問上皇之意。林如海便是他趁那幾年調任兩淮巡鹽禦史,用以對付甄家的。但這一二年上皇身上大好,來往紫宸殿與太極殿甚是便宜,齊煜現今是想看要緊的折子都要費一番心思,不比前幾年自在遂心。


    上皇既是君也是父,齊煜現根基不穩,絕不能不敬上皇。


    謝雲雁服侍齊煜歇下,她也服侍了太後一上午,卻並不歇息,也不迴自己寢殿臨鳳殿,隻悄悄來至外室,一件一件的把皇後職責內該理的六宮之事理完。


    她手中提著筆算上一月的賬目,心思卻飄到了齊煜的後妃們身上。


    吳妃雖比陛下還大兩歲,今年已經三十有四,不大有恩幸了,可她的二皇子隻比她嫡出的大皇子小三個月,甚得陛下的喜歡。


    孫貴嬪出身低,資曆也淺,可若不是上皇這二年不喜陛下寵幸出身低微的妃嬪,隻怕她連第三個孩子都生出來了。饒是聖上略減了對她的恩寵,她現下也有兩個兒子,三皇子五歲,四皇子三歲,六七歲的差距現在看著大,二十年後呢?


    論嫡論長,都是她的大皇子為首,陛下也幾次露出要立嫡長之意。但畢竟為怕上皇忌諱,太子的名分至今未定。陛下嫡長兩樣不占,如今也坐了皇位。想到義忠親王幾位的下場,焉知便不是她們母子今後?


    可陛下厚待嫡妻,也從沒虧待了嫡子嫡女,吳妃一向恭敬,孫貴嬪前些年有些得意忘形的意思,如今也知改了。孩子們都敬她這個嫡母,孝悌友愛,她從小讀聖賢之書,絕不許自己無故做出戕害妃嬪皇子皇女之事。


    當日陛下在諸皇子中不過無名之輩,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陛下得登大位。


    謝雲雁輕輕歎息。


    現下後宮空虛,隻有不到十個妃嬪。但上皇終究年老,等上皇離世,陛下真正大權在握,必還會有更多出身尊貴又年輕的女孩子湧進來,圍在陛下身邊,給陛下生兒育女。


    她隻比陛下小一歲,到了那時,想必她身上的恩幸也不會再有多少了。


    謝雲雁放下筆,手放在了小腹上。


    承堅沒有兄弟,隻有一個妹妹,還是太不保險了。


    這幾年她為什麽不多纏著陛下再求一子,白白的讓陛下把從她這裏省下的精力給了別人?


    現在還不算晚。


    林家那兩個女孩兒一個比一個聰明,承堅將來便不娶她們任何一個為妃,有這兩個比表兄弟還能幹的義表姐妹,也算多兩個幫手。


    對,承堅不能娶林家的女孩兒。


    真正做了皇家的媳婦才知道,天家的女人不可能對自己的夫君全心全意。


    想到自家父親還在時父母是何等恩愛,又想到她兄弟和媳婦們的日子,謝雲雁頓時覺得這宮裏的一切都沒什麽意思了。


    就算幾年後她入主了鳳藻宮,還不是常要夜裏一人獨眠,直到天明?


    賈元春還能出宮,她是再也出不去了的。


    被封安榮鄉君,兩日後便要被送出宮的賈元春,現仍與周氏一起,住在鳳藻宮後殿西偏殿內。


    賈元春頭一迴見兩位表妹,就是在兩家關係正尷尬的情況下。她在皇太後身邊,對表妹們的功勞也知道一些,十幾歲的女孩子已經是大姑娘,她也不能把她們當孩子看。


    雖然家裏定不會這麽想,但在她心裏,甄家獲罪確實是罪有應得,林姑父不過恪守本職,並非蓄意要與賈史王薛反目結仇,和兩位表妹更沒什麽幹係。


    她已經整整八年沒有見過除了祖母與母親之外的親人了。宮中的旨意現在還沒傳到家裏,等過兩日她忽然到家,家中還不知會是如何,她應也不大方便再與兩位表妹相見。


    今日正是機會,為什麽不帶表妹們好好玩上半日?


    賈元春笑道:“今日有娘娘們的話,禦膳房是任咱們點菜了。你們都愛吃什麽菜?我著人請禦膳房做來。”


    林棠已經見識了皇太後的性子,知道賈元春這八年在宮裏的日子,估計比她想象的還要難。


    這是賈元春在宮裏的最後兩日,就別給她添麻煩了。


    林棠和林黛玉一起堅決婉拒了從禦膳坊另外點菜,賈元春心下感動,更遺憾將來不能與這兩位表妹相交。


    說話間行到後殿西偏殿處,林棠邁入門中一愣,迅速四下打量了一迴。


    昨日才封鄉君,宮中行動快,一夜之間就能把這屋子布置成這樣也還說得過去,但這屋裏的擺設東西,比方落地大理石嵌螺鈿百蝶穿花屏風,還有紫檀香幾上一整塊青玉雕的花瓶,顯然不是一個領六品俸祿的鄉君的規製。


    賈元春把她們往北讓,看到林棠和林黛玉正互相對眼神,心中一突,緊跟著就是一陣的心虛無力。


    妹妹們必然是發現了。


    但林棠和林黛玉一句也沒問賈元春這屋子裏擺設裝飾的事,坐下隻笑問:“姐姐後日迴家,東西可收拾好了?大約什麽時候出宮?我們最近應是日日在太醫院,說不定還能送姐姐一迴呢。”


    賈元春本想帶妹妹們玩樂,卻先被妹妹們體貼了。她許久沒被人這麽貼心的關懷過,一時竟有些心酸語塞。


    “抱琴,先帶妹妹們去更衣。”她低頭掩飾。


    林棠和林黛玉從善如流的去方便了一迴,還重洗了臉上妝迴來,賈元春已調整好情緒,指著一桌子的菜,笑道:“快坐,忙了一上午,都餓了罷。”


    宮中禦廚的手藝確實不錯,林棠沒有那麽多心理包袱,挑自己愛吃的吃了個八分飽,甚是滿足。林黛玉現在一向是看林棠如何便如何,便也沒大管怕吃多了在宮中被人議論。


    看她兩個吃得香甜,賈元春不知不覺竟把心事放下,也吃了不少。


    抱琴帶人撤下飯菜時幾乎要念佛:“姑娘們一來,鄉君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飯呢。”


    賈元春不好意思了,輕聲說她:“不過是這些日子太熱,我沒胃口罷了。”


    到這時候,她麵上才稍稍露出幾分屬於年輕女子的嬌意。


    抱琴簡直要看哭了,忙帶人提食盒出去,又關上這邊次間的門。


    此時,林棠心裏的主意也定了。


    喝了幾口茶,她笑問賈元春:“姐姐是和誰一起住?”


    林黛玉忙扯林棠的衣裳,林棠拉住林黛玉的手,仍笑看賈元春。


    賈元春直愣愣僵坐半晌,泄了氣。


    “也是太後娘娘宮裏的女史,姓周。”她點到為止。


    “其實能迴家比在這宮裏好。”林棠似是自言自語,“一族之中,若男子都不成器,隻讓女兒在宮裏搏前程,終究非是正路。”


    賈元春嘴唇翕動,終究沒說出什麽。


    林棠笑道:“姐姐在宮裏八年,服侍太後娘娘有功,如今得鄉君之爵,已比許多人強了。等迴到家中,老太太和舅母姊妹們也必是為姐姐高興的。”


    賈元春知道林棠是什麽意思。她猶豫半晌,不知該不該對才見過一麵的表妹吐露心事。


    林棠卻是隻想和賈元春結個善緣,就同當日和王熙鳳一樣。


    她等不到賈元春說話,也不介意,接著笑道:“姐姐在宮裏難見家人,當還不大知家裏的事?我和妹妹在舅舅家住了幾年,雖然這兩年迴了自家,但若姐姐想聽,我們便說些姐姐家裏的事?”


    賈元春鬆了一口氣,笑道:“那就有勞妹妹們了。”


    這迴是林黛玉要說,林棠卻先開口了。


    賈家是她名義上的外祖家,卻是黛玉的親外祖家,這得罪人的事,還是她來辦罷。


    林棠娓娓說著前幾年賈家的事,賈元春先還期待著聽,但林棠說到賈寶玉十歲上仍住在內宅,不知避諱表姊妹,還常纏著丫頭吃嘴上的胭脂,賈母也縱著,還為他斥父辱師,麵上的笑就持不住了。


    再聽到林棠暗示寧國公府焦大罵“扒灰”,薛蟠打死人命,賈赦愈發好色左性,邢夫人與王夫人暗裏不合,如此種種,聽得賈元春心裏的寒意湧到了指尖。


    林棠已經得到了【勸阻王熙鳳高利放貸、包攬訴訟等行為,間接救活數條人命】和【間接使王熙鳳救了秦可卿的性命】的功德,別的諸如賈璉偷娶尤二姐和賈赦為扇子逼死人命等事還沒發生,自然不能和賈元春說這些。


    而且她看賈元春麵上已毫無血色,顯然是經不起聽見家裏再有無法無天的事了。


    林棠把一杯溫茶放在賈元春手裏,最後低聲說:“所以我說姐姐出宮是好事。現今舅舅家裏隻憑賴祖上的功德和王家權勢,已經如此。姐姐若再得封尊位,想必……”


    看林棠說完了,林黛玉忙道:“而且甄家的事出了,老太太想必已經開始約束家人。再有姐姐迴家之後,也好勸著家裏人些。”


    賈元春半日方才重迴鎮定。她在宮中這些年,不必細想,就能明白林家表妹們是想做什麽。


    但她也承妹妹們的好意。


    起碼現在,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她出宮是對不起家裏的栽培了。


    賈元春被送迴家那日,正是五月初五端午節。


    甄家獲罪過去了兩個月,寧榮二府的日子也還得過。


    一大早,邢夫人王夫人並寧國公府的尤氏,還有李紈王熙鳳和姑娘們,都聚在賈母處說笑取樂。


    榮國公府花園裏擺了戲酒,是賈母有意合家樂一場,去去前些日子的沉悶。


    眾人才要相攜入席,門上忽報:“宮裏的周公公來了!說、說咱們家大小姐迴來了!”


    賈母手裏的酒杯合著酒水砸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有二更,明早看吧(巫啥時候能正常時間寫完更新嘛)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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