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平陽城天寒地凍,王正陽與單府拚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方柏榮與趙貴在棉布店裏天天算賬。


    1年下來,不同的等級收來多少,運走多少;哪樣的貨款還未結清;加上棉花、棉紗也重新納進來。趙貴盡心盡力盯著,總數不差,頭緒卻是很亂,方柏榮幫他1點點理清楚。


    天冷,脂粉店裏的客人少了許多,但年根前,大閨女、小媳婦少不了在頭麵上花1迴銀子,小梅不敢懈怠,每日在店裏經理著。


    春紅照看著小龍、小鳳和榆錢兒,還要伺候隻會吃喝拉撒卻不醒人事的方中元,有些顧頭顧不了尾。


    奚富貴忙完了年畫生意,在棉布店幫了幾天忙,還不到臘月2十,生意的進出全停了。


    戶房的幾個小吏也按莫耀祖信裏布排,每人給了十兩銀子,明年不用再來了。


    店裏沒什麽活計,他又不會算賬,趙貴道:


    “富貴,春紅、小梅那邊伺候中元、看娃、看店3攤子事,定是手忙腳亂,你去看看有啥活計,幫著做1做。我與方大叔算完賬,咱們都能過個好年。”


    奚富貴自東關進內城,街上的雪被掃得幹幹淨淨,車馬經過時,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很是清脆悅耳。


    兩旁屋頂的雪在陽光下白得耀眼,1陣風吹過,便成1團團白霧卷到街上行人的頭頂。


    奚富貴將頭上的棉疙瘩裹緊,明晃晃的日光裏大步走著。他不怕繞遠,就喜歡在城裏的大街上走,如果口袋裏還有幾兩銀,那便是美好的光景。


    自從跟莫耀祖幹,日常花銷多,他腰袋裏就沒少過十幾兩銀,卻也沒了腰袋裏有銀花的樂趣,生意上要費心費力,沒閑空享受了。


    要說年根前,這寒冷又晴朗朗的日子還有哪些不如意,就是他還沒個媳婦,孤身1人迴到租住的小院兒,常常冷清得難以入睡。


    他迴過幾次大河灘,在新翻蓋的房裏,與土裏刨食的街坊和本家兄弟喝酒吃肉,希望得到1些衣食不愁的滿足,兩、3迴後也覺得沒啥意思。


    本來挺好的搭檔方中元1倒不起了,他家裏以後怎麽辦?自己與趙貴管不了,又不能不管。


    南關的胭脂店裏,小梅正給1個女子描眉,邊上1個女子看著。小梅邊描邊道:


    “這位小妹妹是鳳目,畫成臥蠶眉,人便增了幾分嬌媚。”


    又對站著的女子道:“若是大妹這樣的杏眼,眉梢略往上挑便添了些神氣,除此還要看穿衣打扮與發髻式樣。”


    奚富貴推了個門縫,頓了1下,邁步進來作揖,“嫂嫂正忙,棉布店算賬,我伸不上手,便來這邊看看,可有需我做的事情。”


    小梅迴了下禮,“富貴,大冷天還煩你跑迴,你先烤烤火。我這裏沒事,你趙哥何時迴家?”


    奚富貴:“與方大叔忙得頭都抬不起來,怕是早不了,反正年前得算清楚。”


    小梅:“那你先暖暖,待兒去春紅那裏看看,怕她再多兩隻手也不夠使。”


    奚富貴脂粉店裏轉了幾圈兒,人家3個女子專心畫著、說著,他1個大老爺們兒邊上看著實在無趣。便道:


    “我去中元家看看。”


    奚富貴半路上買了塊肉,拎著到了北關。1進院,晾衣繩上搭著凍得直挺挺的屎尿褯子。


    春紅正在堂屋的大陶盆裏洗1堆藍的、灰的、黑的布片,手指冰得通紅,屋裏彌散著尿騷味兒。


    奚富貴:“弟妹,我來看看中元兄弟。”


    春紅起身,手指尖滴著水4下瞅瞅:“富貴哥,屋裏實在嗆人,你別介意。”


    方中元還是那樣,隻會喘氣,喂粥水時會張嘴,剩下就是1動不動地睡,拉尿都不自知。


    方大嬸正端了碗熱水喂方中元,見奚富貴進來,歎道:“富貴,自家裏隨意,大嬸也顧不上你。”


    榆錢兒和小龍、小鳳正在東屋玩,為爭1個撥浪鼓,3個孩子大哭起來,春紅陶盆邊起身去哄。


    奚富貴上了炕,“大嬸,我來喂,你去哄哄娃們。”


    方大嬸將水碗遞給奚富貴,有些吃力地挪下炕,“中元上輩子做了啥不好的事了,你說1下成了這樣。”


    奚富貴:“大嬸莫急,慢慢往過扛。”


    喂完水去堂屋、東屋轉了1圈兒,方大嬸問:


    “你今日得閑,還是有事過來?”


    奚富貴:“大叔、趙兄天天理賬,我也幫不上手。脂粉店裏都是大閨女、小媳婦,我1大老爺們兒邊上眼睜睜瞅著,人家也別扭。這邊又是娃、又是病人,過來著把手。”


    榆錢兒滿地自得其樂地這邊跑、那邊玩,小龍、小鳳不會說話,榆錢幹啥便也要幹啥,稍不如意便哭嚎。


    方大嬸苦笑著、愛憐地看著,不停地勸著、哄著。


    奚富貴:“莫爭,伯伯這就給你們去買,1人1個。”


    又問春紅,“弟妹,家中米麵還有多少,我捎迴來。”


    春紅邊擰著尿褯子邊道:“這等事哪好意思讓你去做,待我洗完去買。”


    奚富貴:“外麵太冷了,我1下都帶迴來。”


    春紅:“既然富貴哥辛苦1迴,就順便帶棵新鮮白菜迴來,老的小的,有幾天連個菜葉兒也沒吃了。”


    方柏榮老兩口兒入冬前,往地窯裏儲了1車白菜,醃了1缸鹽菜。方中元1出事,便匆匆搬到城裏,1直顧不上喊寶元送1些來,春紅也沒空去取。


    奚富貴裹緊頭上的棉疙瘩,肩上搭兩條口袋出了門。天冷得街頭小商販都不出來了,店鋪門上掛著厚棉簾子。


    奚富貴進了1家雜貨店,裏麵油、鹽、醬、醋、鏟、勺、點心什麽的挺全。


    大概是要過年了,還有鞭炮、燈籠和小孩兒們玩得1些東西。奚富貴買了兩個撥浪鼓、3個風葫蘆。


    又拐進糧店,買了2十斤白米、2十斤麵,店掌櫃看著他手裏的玩具,笑道:“唉喲,家裏千金、公子不少啊。”


    奚富富笑了笑:“是不少。”


    刹那間,心裏居然泛起1絲陶陶然,隻1瞬間便轉為落寞,是啊,那都是人家的。


    迴到家裏,米麵往缸裏1倒,撥浪鼓、風葫蘆分給3個娃,屋裏3支撥浪鼓響成1片,方大嬸捂耳笑著嗔道:


    “富貴,你咋糟踐著花銀錢,還人手1個拔浪鼓,敲得我心裏麻煩,歲數大了,受不了這個。”


    此時正午,風也停了,陽光照得小院裏起了些暖意。


    春紅領3個娃到院裏玩風葫蘆,榆錢兒舉著從西跑到東,再從東跑到西,風葫蘆轉成彩色的1團。


    小龍、小鳳跑不快,風葫蘆轉不起來又要哭。奚富貴抱起小龍跑,那風葫蘆便也轉起來,放下小龍又舉起小鳳,院裏1片笑聲。


    方大嬸在東屋炕上暖著,心裏愉悅了片刻。


    自搬進來,這個院裏還未有過笑聲。輕輕歎口氣,自己這個年紀,能陪兒孫1日算1日。


    春紅進去看方中元,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拉了,喊道:“娘,又拉了,沾了1屁股。”


    說完,費力地掫著方中元翻身,那方中元隻是喘著氣,輕輕哼了1聲。


    方大嬸將兒子屁股底下的屎褯子抽出來,顫巍巍地捏著往外扔,奚富貴進去接過要往茅房丟,春紅喊道:


    “富貴哥,丟茅房邊上的大盆裏,待我用涼水衝了再洗,咱家沒那麽多屎褯子。”


    春紅拿著草紙將中元屁股上的汙物擦了,放1邊,方大嬸吃力地端了盆溫水。


    “大嬸,我來”,奚富貴忙接過去,將棉布巾浸濕、擰幹遞過去。


    春紅將方中元屁股擦幹淨,又掫迴去蓋上被,屋裏彌漫著濃濃屎尿味。


    “唉,越掫越費勁了,天天躺炕上吃著不動,細胳膊細腿兒,肚子卻顯大”,春紅理了下鬢角的亂發。


    她本來就是尖下巴,原本臉上胖1些不顯,眼下成了窄條兒臉,雖穿著棉襖仍顯出身子的單薄。


    方大嬸喃喃道:“就先這麽好好伺候著,萬1哪天睜眼醒過來哩。”


    春紅道:“娘,說來兒媳不敢私自做主,中元遭了不幸,我爹娘總得過來看望1迴。”


    方大嬸流淚道:“兒子成了這樣,讓媳婦受這麽大的連累,我怎對親家說呀。”


    奚富貴對春紅道:“眼前家裏這麽亂,顧頭顧不了尾,你讓大叔、大嬸來,總得喝口熱茶、吃頓酒飯。


    等過了年,東外城店裏歇了,方大叔、趙兄和我都在,家裏略收拾1下,我去把2老接來,看1看女婿。


    說實話,家裏既非大戶,又不是郎中,來了無非是跟著著急,你讓他們早早跟著心裏難受幹啥。”


    榆錢兒和小龍、小鳳在東屋玩,方大嬸坐在兒子身邊揉捏著,春紅在堂屋洗涮。


    那大陶盆本就有2、3十斤,再加上1盆水,春紅瘦弱的身板倒得非常吃力,奚富貴1看,便幫著拎水、倒水,春紅省了不少事。


    忙活完,日頭已經偏西,奚富貴說該迴家了。


    春紅道:“富貴哥,娃們的玩具便罷了,米麵用了多少銀錢得還你。”


    奚富貴:“莫見外,我們與中元生意上誰多些、少些從沒往心裏去過,米麵這些小花費更不用計較,明日我還來幫忙。”


    方大嬸道:“你跟著忙了半天,等你大叔迴來1起喝點兒酒。”


    春紅:“富貴哥幫著照看娃們,我去做飯,炒倆菜。小梅嫂嫂待會兒來接榆錢兒,就手在這裏吃了飯再迴。”


    奚富貴:“炒啥菜?”


    春紅:“你買來的鮮白菜和肉炒1炒,再悶1鍋白米飯。”


    奚富貴:“弟妹看娃們,這菜我會做,就是不知趙兄今日來不來。”


    春紅:“與你1樣,凡晚間迴來路過,沒有不進來的。”


    奚富貴:“蔥在哪裏,炒菜得放些蔥花兒。”


    裏屋方大嬸接道:“在西廂房窗台上。”


    她在為兒子揉捏胳膊、腿,奚富貴與春紅在堂屋1起忙活,說得話她都聽得1清2楚。


    雖不是出格之舉,但年輕男女非親非故,近在咫尺,你遞我接,你問我答,這1日已是太多了,不禁心裏有些別扭,後悔多言留奚富貴吃飯。


    聽奚富貴問,便趕緊接過話來,怕外麵的2人再多說下去。喊道:


    “中元媳婦,你來給你男人捏捏,我去看會兒娃們。”


    奚富貴父母亡得早,這些年除了飯館裏,1直自己飯,1般家常菜做得挺熟練。


    凍肉切成薄片兒,鮮白菜切成方塊,先炒再燉,放些豆油(現今稱醬油)便紅白分明,白菜也變得軟爛,散發著肉香,出鍋的時候再撒些蒜末兒。


    凍豆腐、黃豆芽兒則用幾片肥肉嗆鍋兒,放入1把蔥花兒炸油,蓋上鍋咕嘟1會兒,黃豆芽兒1熟加半勺陳醋,散發了蔥油肉香的1盆燉豆腐便做好了。


    趙儉當初把這裏買下後,改成了雙鍋灶,奚富貴這邊炒菜,那邊1鍋米飯已經悶上。


    春紅那邊把東屋略拾掇了1下,準備好碗筷,小梅、方柏榮和趙貴也先後踏著夕陽迴來。


    方柏榮道:“今日人好全,老漢我也有些勞累,正好多喝幾杯解解乏。”


    方柏榮夫婦和趙貴、奚富貴就著炕上小8仙桌,小梅、春紅和3個娃圍著地上的團桌。


    方大嬸這幾年也經常陪著方柏榮喝1盅,雖無酒量,老太太卻是好喝1口。


    方柏榮身子骨兒好,可畢竟歲數大了,悶著頭算了1天賬,有些勞累,家中的困境1時無解,3盅酒後便有些臉紅。


    “趁著今日人全,大叔把心裏想說的話多說幾句。”


    春紅過來給幾人倒上酒,“爹,今日累了1天,比往日少喝1盅吧。”


    方柏榮眼裏溢著滿足的笑意,“行,聽我兒媳婦的,爹待會留1盅的量。”


    眼睛1轉泛著淚光,“我老漢已是6十好幾的人,經過事,見過世麵,對後事看得準,卻萬萬沒料到在3娃身上馬失前蹄。多虧他遇到倆好兄弟,先是讓他夫妻衣食有了著落,又讓我老漢到棉布店做賬房應應眼前的急,否則我兒媳和孫子、孫女將如何?


    還有侄媳婦小梅,1個人將店攬起來,中元幹得紅利,他已成了那樣,怕是無以迴報,我老漢覺得有些虧欠你們。”


    趙貴道:“大叔莫要這麽講。若無中元,便沒有這脂粉店,小梅也就無處去看店,我和富貴又到哪裏去分這脂粉店的紅利。”


    小梅道:“春紅替我看了榆錢兒,否則我哪有空去店裏守著,再者店是中元的,我與趙貴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哩。”


    奚富貴:“脂粉店當初是我們哥兒仨1起入的股,中元兄弟出店麵,我們聯係貨,得了利3家均分。


    日後,店還是中元兄弟的,活還是大家1起幹,紅利自然還是3家均分。棉布店賬房的活計原來是中元,眼下換了大叔,1切都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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