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萬裏為郝雲尋了個單門獨院的宅子,雖與楊伯雄的豪宅差著十萬八千裏,卻足夠寬敞,家具也都置辦齊了。


    這一日,郝雲帶了兩頂轎子來接,奚桃花道:“一頂便可,如何給小翠也雇了來。”


    郝雲道:“想著你們奢華慣了,初次來接,都坐轎。”


    郝雲騎馬在前,兩頂轎跟在後,奚桃花百感交集。


    想起在弟弟店裏第一次見,便有些異樣。哪知像做夢一般,一眨眼,楊伯雄隕命,如今跟著這個鐵塔般的男人來過日子了。


    她掀開轎簾,看著前麵郝雲魁偉的背影,這個男人與楊伯雄是兩條路上的人。


    與楊伯雄一起多年,心總提著,甚至擔心楊伯雄會因什麽事與自己翻臉。


    眼前,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她心甘情願跟他一輩子。


    郝雲怕軍士認出奚桃花,嚼舌頭,請求伯父隻帶家人來。


    郝萬裏已等在新家,與夫人在太師椅上坐定,幾個堂兄弟站在兩邊。


    奚桃花跪倒認了伯父、伯母。


    郝萬裏一看,怪不得侄兒丟了魂兒一樣,求他救這個女子,真如天仙一般,不由心中大喜。


    “侄媳自此安心在家伺候我侄兒,有何為難事,盡管說與老夫。”


    幾位堂兄弟邊上看著都忍俊不禁。


    原來是郝雲與奚桃花站一起,黑白煞是分明。


    夫人對郝萬裏小聲道:“咱侄兒和她一比,就是黑夜與白日一般。”郝萬裏聽得哈哈大笑。


    郝萬裏自軍中帶了廚子來,鼓搗了一大桌菜。


    眾人坐定,無論大小一起吃喝,算是給郝雲應了應喜事。


    奚桃花自知,以郝萬裏與郝雲的官職,沒有大擺喜宴隻是因了自己的身份,郝家人不便張揚。


    一時心生慚愧,垂目不語。


    小翠則立在一旁不入座,說必得伺候完眾人,她再吃。


    郝夫人看出奚桃花的心思,對最小的兒子道:“老五,快向你嫂子敬酒。”


    郝雲對奚桃花道:“咱二人先敬長輩,再敬兄弟。”


    奚桃花一下緩過神兒來,這個世上誰都不易,看著人前顯貴,還不都是一點點熬過來的。


    人家伯父母因了郝雲才對自己敬三分,莫錯過了迴敬的時機。


    奚桃花說話溫軟得體,全家大小很是愉悅、舒心。


    宴罷,門口送別伯父一家。


    當晚,小翠伺候郝雲洗腳。


    郝雲:“不必。我們都未老,從今後我們三人都一樣。”


    奚桃花道:“爺,你不讓小翠幹活,你讓她如何辦?”


    小翠笑道:“爺讓伺候,是賞奴口飯吃,快趁水熱坐下吧。”


    一般人家的炕郝雲沒法睡,好在常年他都是一人,可以在炕上橫躺。


    小翠跪到炕上鋪被褥,看了一看,又掉過來,撲哧一聲笑了。


    奚桃花悄悄嗔道:“笑什麽笑,就你心思多。”


    郝雲讓小翠去睡廂房。


    奚桃花道:“爺不必拘謹。小翠從小跟妾到大,如妾手腳一般,睡西屋慣了,還讓她睡那邊吧。”


    郝雲不讓熄燈燭,奚桃花為他寬衣解帶。


    看著郝雲橫躺,占了大半個炕,奚桃花覺得自己像是麵對一座小山或一堆石頭。


    聲音有些哆嗦,“爺,妾雖舊車舊馬了,卻是常獨守空房,待會兒爺要忍著些,讓奴慢慢來……。”


    窗外,深秋月兒明,還真是人間花好月圓時。


    奚桃源想再去刑房衙門打聽,一想守門差役的粗暴和老高耍弄人的模樣,有些犯怵。


    拖了十來日,想讓兄長奚桃根再去刑房衙門口試試。


    出了店門右拐,順大路走到岔路口,能望見西城門上的軍士。


    下了大路,往左拐便是通往鄉裏的路。


    卻不由停住腳步,他看見一頂小轎往這邊來,後麵還跟著個丫鬟。


    想起當初姐姐也是這般模樣來,不由歎了口氣。


    再看那丫鬟確是有些像小翠,不由心跳加快,駐足看,越看越像。


    走到近前,還真是小翠,小翠也認出了他,喊出聲來,“二爺。”


    奚桃花也掀開轎簾喊:“桃源。”


    奚桃源奔過去,隔著轎簾,姐弟倆手拉著手未語先哭。


    轎夫一看,把轎往地上一放,先讓姐弟倆說完。


    奚桃花:“桃源,姐以為見不到你了。”


    奚桃源:“姐呀,這幾個月為了尋你,兄弟掉了幾層皮……。”


    小翠抹淚勸道:“二爺、姐姐,迴店裏慢慢講吧,看這往來的人都瞅咱們。”


    一進店,奚桃源大喊:“他娘,快出來,姐姐來了。”


    奚桃源媳婦奔出來,一手拉著奚桃花,一手拉著小翠,也是喜極而泣。


    進屋沏了茶,說了一陣幾個月來這邊、那邊的事。


    奚桃花:“姐與小翠有人管著,衣食無憂,你夫妻勿念。”


    奚桃源問:“我姐夫呢?”


    奚桃花黯然道:“死獄裏了。”說著抹起淚來。


    奚桃源媳婦:“這些年姐的接濟,還有這店,都是得了姐夫的好。”


    奚桃花:“想來,以他的品性,已是對咱盡力的好了,這些年也沒給我委屈受。”


    奚桃源媳婦:“當下姐姐落在何處?若無好去處,便來店裏先湊合著。燕兒咋沒跟來?”


    奚桃花:“燕兒算是因禍得福。在大宅裏被老爺占著,被我欺著,這迴隨了心疼他、她又看上的人遠走高飛了。”


    奚桃源:“當下收留姐姐的是何人?”


    奚桃花有些難為情,“本以為要跟著你姐夫上法場了,卻被人救下,我與小翠便隨了他過。”


    一想,事已至此,遲早得見,放開臉與弟弟說了。


    “來過這店裏,你那姐夫便是他拿住的。”


    奚桃源驚訝得合不攏嘴,“是那個黑天王?”


    小翠忍不住捂嘴笑。


    奚桃花瞪了她一眼,“是他,想來姐的命也算不壞。原來那個把姐當瓶裏的花,偶爾看一眼。現在這個當夫人敬、當娘子待,你姐跟他一輩子也踏心。”


    小翠接道:“原來那個就是笑也讓人害怕;如今這個也是老爺,他家裏人也是官,把咱們當家裏人看。”


    奚桃源媳婦道:“過去那個、如今這個,講起來多別扭。”


    小翠笑道:“那咋說哩。”


    奚桃花:“過去的事不提也罷。怕你們擔心,姐來看看。還想托桃源件事,去城南找到他的墳,每年為他燒一迴紙,描一迴碑銘,若他後人來,能尋得到。姐怕是不能去了。”


    奚桃源:“姐勿掛念,這事我記著。”


    奚桃花:“你新姐夫有救贖之恩,真心實意待我,姐自要一心一意把他當家主伺候。”


    臨走,奚桃花掏出十兩銀,“這店比不得從前了,我與你姐夫知你們境況。他將俸銀和夥食補都交與我,如何花他不管。這十兩銀給咱哥嫂送五兩,算是姑給娃們日常加口肉吃,我便不去了。”


    奚桃源突然覺得姐姐也不易,一時眼淚打轉轉,“姐把自個兒安頓好,弟能過得去。”


    郝雲本來一日三餐在衙門夥房吃。


    眼下,他怕奚桃花、小翠跟著起太早,仍每日早早出門,到衙門裏吃,隻迴家吃晚飯。


    奚桃花以前在楊伯雄那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一到這裏,見郝雲事事自己動手,不願讓她倆伺候。


    自己本來也不是大戶閨女出身,於是炕上買綢緞、量體裁衣、縫褥引被;炕下洗衣、蒸饅頭、炸豆腐,與小翠倒也忙得不亦樂乎。


    郝雲到了這般年紀,之前居然沒近過女色,見到奚桃花才動了心。


    自與奚桃花合歡後,仿佛自這個天地、進了那個天地,夜夜溫存不盡。


    他那銅牆鐵壁般的身骨,奚桃花開始還能快意迎合,漸漸犯起愁來。


    小翠早已是大人了。


    原來,奚桃花隱約覺得楊伯雄不長遠,一直謀劃給小翠尋個好人家。


    這迴,便想把小翠給郝雲當了二房,兩個人炕上、地下一起伺候,她便能輕鬆喘息一些,反正她早就讓小翠改口叫姐姐了。


    而小翠從小就被奚桃花貼身使喚,什麽事都很少避諱。


    剛到楊伯雄宅上,小翠雖然年紀小,但也撞上過幾迴兩人赤條條的,早早懂了人事。


    到了郝雲這裏,奚桃花還讓她睡西屋。


    比不了楊伯雄一、兩個月迴一趟,郝雲是夜夜迴來宿,奚桃花又有些禁不住郝雲的力氣,不自覺地鬧出些動靜。


    小翠在西屋聽得日久,看郝雲的眼神也多了些異樣。


    奚桃花一看水到渠成了。


    這日夜,便對郝雲道:“爺,妾有事與你商議。”


    郝雲已將自己脫了個精光,椽粗的胳膊鼓著一條條黑亮的肉疙瘩,大腿似比奚桃花的腰還粗,嘴裏叼著綢緞條兒坐在被上,邊手攏著頭發,邊問:“何事?”


    奚桃花跪過去幫他攏著,“爺想想小翠的事。眼見著已長成大閨女,本想給她尋個好人家,可到哪裏去為她尋?不如將她長留在我們身邊吧。”


    郝雲辦案時心眼兒轉得快,但這種事上卻是轉得慢。


    “小翠一輩子不嫁人,隻陪著夫人,似有不妥。待她嫁了,我再為你尋個能幹的來。”


    奚桃花隻好直說:“妾是想讓小翠給爺做二房。爺想,小翠和我一心,若做了爺的二房,就成了我們三人一條心。再說,這些年,妾納悶自個兒是不是不能生育,若小翠早日為爺生了娃,豈不更好?”


    奚桃花跪著從背後摟住郝雲,郝雲霎時覺得被一片雲彩包裹著,整個人飄了起來,喃喃道:“隻要夫人陪著我,悉聽夫人布排。”


    郝雲聽了奚桃花的,將小翠娶了二房。


    說也怪,奚桃花跟楊伯雄這麽多年沒懷上,將小翠娶了二房後,兩人幾乎同時腰也粗了,肚子也挺了。


    郝萬裏聽夫人說,侄子的兩個女人同時懷孕,撫掌大笑。


    “我就說我這侄兒不同常人,你看,這一娶就是倆媳婦、生娃也是一下倆。堯帝爺開眼,我無愧兄弟矣。”


    奚桃源依姐姐叮囑,這日一早,肩上背條褡褳,裝了些祭品,順著城西的繞城土路向南,在城東南五裏的荒草處,尋到了楊伯雄的墳。


    墳頭兒不大,培著新土。


    一塊碩大的青灰色白雲石墓碑,與小墳頭不大相稱。上刻楊伯雄之墓,下麵刻著辛寅年庚癸月。字都上了黑漆、塗了油,雖經了雨水,還算清晰。


    將糕點、酒盅擺好,燃香、燒紙。


    想起楊伯雄待自己的好處,不覺生出惆悵、傷悲。


    坐在地上,對著墳頭兒念叨一番,“姐夫,兄弟許個諾,管它每年何時,我定來一迴。給你描描碑銘,燒些香紙,直到你後人認了你為止。我姐與你本不是一路人,自此陰陽兩隔,各走各路,勿相擾吧。”


    本來走了一個時辰,再尋一個時辰,燒完紙已過了晌午,又渴又餓,忍著往迴走。


    路過道邊一家腳店,便進去討碗涼水喝。


    進得院子,迎麵一個人正要走,隻見此人身材挺拔、眉目清朗、腳下如風。


    奚桃源一看,正是與郝雲等在他店裏拿楊伯雄的年輕人。


    本來楊伯雄是他姐夫,眼下郝雲又成了他姐夫,心裏覺得世間的事好巧。


    拱手道:“好巧啊,與差爺在這裏相遇。”


    王正陽剛要從腳店迴城,來人見麵便與自己打招唿,想起是喜來客店的掌櫃。


    “原是掌櫃大哥。如何跑這邊來住店?”


    奚桃源抹了把汗,“進來討口水喝。”


    王正陽迴頭往裏喊,“關鎖哥,給這位大哥盛碗米湯。”


    關鎖這幾年,天天見各處來的住店人,慢慢心眼兒也活泛起來,不似原來那麽遲鈍。


    沒有了山風的磨礪,臉麵也變得白白淨淨,笑盈盈地盛了一大粗瓷碗米湯遞過來。


    王正陽看看日頭,對關鎖道:“想大哥也沒吃飯,咱的剩饅頭拿倆過來,我的相熟,不必收錢。”說完拱了下手大步走了。仟千仦哾


    奚桃源與關鎖說著話,匆匆咬完最後一口饅頭,喝光最後一口米湯道別。


    順著護城河邊的土路往迴走,陽光白花花地照著,樹萌裏卻是涼意已濃。


    奚桃源心想,姐姐平安無事,又得了依靠,楊伯雄這邊該辦的也辦了,剩下便是好好打理客店了。


    他打算在門口支個灶,也燒些米湯、茶水給路人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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