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陽輕功有了大長進,無論土崖多高總能一躍而上,手攀腳登站到頂端。


    他曾想到城牆下試試,但沒機會。


    悄悄問過二位師兄,大師兄說:“若是直上直下,總是跳縱那點餘地。借著牆上飛向前,高也不過丈餘。”


    見王正陽滿臉失落,大師兄又笑眯眯看著他,“不過,哪有直上直下的城牆,都是向裏斜的。”


    二師兄:“那也找斜得多的地方,要不上到一半你會掉下來。”說完也笑了。


    歇息的時候,與兩位師兄在一、兩丈高的土崖上下跳躍追逐,師父看著,捋著胡須樂得合不攏嘴。


    這些時日,王正陽跟隨師父和師兄練功練得有些發瘋。


    大師兄說,刀練得師父點了頭,就算是入了本門。


    王正陽不解,“我不是拜過師了麽?”


    大師兄搖頭,“功夫不到家,拜師有何用。”


    師父道:“我們峨眉周山派兵器隻學刀法,手中之物皆可為刀。”


    師父命二師兄演示,“刀為四肢末梢,所謂人刀合一,出刀如打拳,心法如一,看你二師兄是也不是?”


    王正陽看著二師兄的身、法、步與刀,“果然,陰陽旋合,與拳無二。”


    二師兄手中木棍刺向一棵小樹,小樹還在“嘩”地搖晃著,已收了式。


    師父道:“看你二師兄最後一刀如何?”


    王正陽說:“太遠了,這一刺能輕易躲過。”


    師父搖頭,“你二師兄看是刺,手法實是抹。你若去躲他刺,必被抹到。刀與拳,心法相同,用法卻不一,隻因刀長,且有利刃。所謂劈、刺、抹、撩、斬、纏、崩、攔皆可隨意轉換,此所謂刀的靈性。”


    師父說著,突然喝了一聲“看刀”,手中的木棍奔王正陽麵門劈下,王正陽略後仰身,懶龍扭腰躲開,手中木棍以拳法的兔子打滾兒,去反壓師父的木棍兒。


    而師父的“刀”已抵在他心窩上。


    “這便是刀的靈性,練武人隻見刀之威猛,實為舍大取小。”


    王正陽請教大師兄刀的靈性,大師兄卻道:“哪會那麽輕易,先把趟子走熟吧。”


    大師兄握雁翎刀,給他演示一路劈刀,“刀劈四方,四麵八方,刀鋒無處不到”,說著,人已裹在一片刀影之中。


    師父和二師兄拎著木棍兒也在邊上看著。


    “停”,師父一聲喊,大師兄刀高舉著停住,紅著臉嘿嘿笑著,師父的“刀”抵在大師兄肋上。


    師父左手點著大師兄的刀和自己的木棍兒,“劈刀為上陰下陽,我的刀為退陰進陽,以我之陽去與他陰合,故他上我進,一招製敵。”


    二師兄問:“師父,無論何種刀法,皆有陰陽,皆可以此製敵。”


    師父收起“刀”,“所謂刀的靈性,劈不到變刺,刺不到變抹,抹不到變撩。你奔他劈刀的陰去,他突然改斬,取你側陰,攻守立變。”


    二師兄問:“師父,方才所看,劈刀最好防,是否也最無用?”


    師父:“劈是刀之膽魄和招牌,沒了膽魄哪叫功夫,沒了招牌還叫刀麽?練吧,練到家就明白了。”


    這一段時日,師父淩江川、大師兄方少石、二師兄高鳳山三人圍著王正陽一人指教,他雖有些納悶兒,卻也是練得不顧一切了。


    這一日,王正陽又是隻比爹迴得早了一點。


    給爹端洗臉水,看著爹洗完後再倒掉。


    從去年開始,他便去挑水了。


    水井在官道南路邊的一個亭子裏,廂裏的人們、進出東外城的客商飲牲口,都在這裏取水。


    大人們用轆轆往上搖,王正陽直接用手提,怕爹娘看出破綻,才把一捅水分兩邊拎迴家。


    師父囑咐說,骨頭還沒長開,內力和氣機都不穩,不能太拔力。待弱冠之後,功夫才能長到身上。


    王進福坐到炕上,拿起筷子,瞪大眼睛看了兒子一眼,“陽兒,爹問你,近來總不著家,你幹什麽去了?”


    王正陽故作鎮靜,“沒幹啥。爹,我就去東疙瘩挖石頭,石頭越來越少,不好挖了。”


    王進福覺得兒子還是沒說實話,“我聽你娘說,你胳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是怎麽迴事?”


    王正陽支吾道:“我有時抄近道兒,從崖上掉下摔的。沒事爹,你看我不是活蹦亂跳的麽。”


    王進福放下筷子正色道:“你的話我不知該不該全信,爹跟你說,我與你娘一輩子做正經人,過正經日子,不偷、不搶、不騙。說的是當下,也是以後,咱寧死不做傷天害理、索死害命的事。”


    王正陽一時有些委屈,悶著不出聲。


    薑桂枝說:“陽兒他爹,娃知道就行了。陽兒,上炕吃飯。”


    王進福近來跟媳婦念叨,“使把力,把屋翻蓋一下,再蓋兩間西房,東邊挖兩孔窯,給兒子娶個媳婦,我世上這一迴就圓滿了,你等著給咱看孫兒。”


    薑桂枝歎口氣,“原想從城裏買處院,這迴虧了耀祖這麽多銀子,咱能補多少就補多少,別的怕是不能了。”


    王進福不知從哪裏弄了幾根木料,讓出城的馬車捎迴,卸在門前的官道上。


    本來是讓兒子去搭把手,卻沒想王正陽也扛了一根迴來。


    驚得王進福疑惑、甚至有點兒陌生地打量了兒子半天。


    王正陽有點兒後悔冒失,咧嘴一笑,“爹,我長大了。”


    除了院裏,院外通往官道的羊腸小路也鋪上了青石。


    薑桂枝從院子裏望著官道,“這是我陽兒一手鋪成的?我天天看著都不敢信。”


    王正陽尋著白天離家的借口,“娘,我再去找大些的石頭,咱西牆那幾個豁口也堵上。”


    家離城遠,城裏打更的鼓聲大多時候聽不到。


    王正陽對於日子的來去,更多的是屋後草的生長和東梁上草與樹顏色的變化。


    當他的“跳坑”到一拃深時,大師兄已是一尺半。


    師父說:“你大師兄的輕功一輩子留身上了,就是一兩個月不練,跳幾下還能找迴來。”


    王正陽已練過了劈、刺、抹、撩、斬、纏、崩、攔八路刀法,加上大開合與小開合共十路,覺得自己算是入門了。


    師父卻讓他用一把尺半長的刀與兩位師兄一齊練八路刀法,每一路六十四刀,兩位師兄收式了,王正陽剛練到一半。


    師父說:“徒手相搏力為高,一力打十會。而刀法僅有力,頂多三成勝算,身法與快不可缺。沒有身法便沒有刀法,刀隨身走,身往敵手陰處走,處處先機。反之,還不如徒手,徒增累贅。”


    一日歇息的時候,師父道:“正陽,你與兩位師兄不同。你大師兄把家舍了,二師兄沒有家,而你不能離了爹娘。我們在平陽時日已長,一百五十九府,師父也不知明年會到哪裏。”


    王正陽一驚,“若師父和師兄走,我便與你們一起走。”


    師父笑了笑,“收你為徒,是你大師兄看你一家人周正,便試了你,見你是個練武的料,拜了師。以後,即便你能在此天天練功,師父、師兄也不能總陪著你。好在你已算入門,靠時日慢慢磨也能長進。”


    “一寸光陰一寸金”,王正陽覺得與師父、師兄一起的時日比金元寶還珍貴,除了吃飯、睡覺,敷衍爹娘弄幾塊石頭,剩下就是練功。


    王進福和薑桂枝見兒子的飯量奇大,隻道是每日走老遠挖石頭的原故。


    鍾副主事和莫耀祖原打算迴家過年。然而,到過年的時候,二人還在隴西吃著羊肉、喝著羊糕酒。


    自西安迴平陽,每到一處貨場,收攏貨銀,帶著一隊軍士,慢慢迴返。


    已快要出二月,秦嶺的北坡尚殘留著幾縷白雪,渭南平原已泛起大片的嫩綠。


    穿著老羊皮襖,累了騎會兒馬,冷了下馬走一陣,到達風陵渡時,已裝著三車萬餘兩白銀。


    張德柱守著貨場,每日就著火爐,接待各路大小客商。


    除了官鐵,還有他的私貨,日進一兩、幾錢的,尤其是年前,順順利利地賺了一筆銀子。


    雖不是官,卻是一身官衣,與尋常百姓不同,人也變得光鮮起來。


    有時在渡口邊、潼關城裏走走,覺得若以此為家,勝似在平陽城整日苦熬。


    鍾鳴岐與莫耀祖歸來。灰白的皮襖、皮帽,麵容幹澀,渾身厚厚的風塵。鍾鳴岐進門脫掉皮襖,官服已經破爛。


    張德柱驚訝道:“大人、賢弟,如何這等模樣?”


    鍾鳴岐將羊皮帽丟到炕上,“雖破,畢竟是官衣,一身布衣無法見沿途官吏。”


    莫耀祖笑道:“你莫看我們笑話,你若去了隴西照樣日日吃土。你這邊鐵出了多少?”


    張德柱:“還是讓差役先帶大人和兄弟去泡泡澡,我這邊準備酒食,我們邊吃邊說。”


    張德住看二位真是受了苦,心裏大不忍。


    以莫耀祖的眼光,怎會不知駐在渡口貨場的好處,若換成他,賺得銀子比自己隻多不少,可人家卻讓給了自己。鍾大人也是個心明如鏡的人,豈能看不出。


    鍾鳴岐與莫耀祖泡澡迴來,張德柱已在客房沏好了白糖花茶,擺了兩樣蜜餞,門外兩個役夫已殺完了羊。


    鍾鳴岐靠在鋪蓋上,疲憊又舒服,“如此大做派,你這是做何?”


    張德柱作揖道:“鍾大人與耀祖兄弟西去受盡苦寒,德柱在此坐享安逸,心中羞愧與感激。今日不動官家一文,請大人和兄弟大口吃熱乎羊肉,大口喝上等杜康酒,以表心意一、二。”


    鍾副主事道:“渡口貨場先讓冶鐵所派人來替你,我們迴去向鄧大人複命,聽從日後的安排。”


    張德柱內心已打定主意,往後就在風陵渡做營生了。


    “與大人、賢弟說真心話。若大人還命我在此經理鐵務,我便如此下去。若官家事罷,我自己也必是要在此常駐了。耀祖若脫得開身,不妨也來此,這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我二人合夥,定強於在平陽城水裏地上地撲騰。”


    自張德柱口中得知鄭天野已迴了平陽城,鍾鳴岐道:“你二人何去何從,迴平陽城後再定。眼下先將帳簿理清楚,我們去冶鐵所對帳。”


    張德柱:“我這裏倒也簡單。每日入銀十幾兩還是上百兩,都是當日存到北岸巡檢司,每天對帳,分毫不差。”


    莫耀祖:“鍾大人,倒是咱們,一路西去,光給沿途各地官家的鐵錠就不是個小數。”


    鍾鳴岐:“我們走了一年半迴來,身上不多一兩銀子。迴到平陽城,直接去拜見鄧大人,以示清白。無論如何,算給平陽做成了件事情。”


    說著話,鍾鳴岐和莫耀祖靠在鋪蓋上睡著了。


    一大盆剛出鍋的羊肉端上來,張德柱喚醒二人,喝酒吃肉。


    莫耀祖敬酒,“說來,我二人本一介草民,卻被鍾大人提攜,與大人同吃同住,為平陽府謀利,實乃榮幸。”


    張德柱附和道:“是麽,若平日路遇大人這樣的老爺,我們要跪著不能抬頭哩。”


    鍾鳴岐咂了口酒,“此次你二人隨我出來,依動身之前的允諾,耀祖得有五百兩的進帳,怕是鄧大人也要羨慕你啊。張經略進帳也不少。”


    張德柱敬酒,“日後若仍追隨大人,德柱日日孝敬大人羊肉和杜康酒。”


    鍾鳴岐哈哈大笑,“罷了,罷了。迴去之後,多半我三人是做不成夥計了。我不要你倆孝敬,就這羊肉、這酒,一年請我幾迴便可。”


    莫耀祖:“此次隨大人西行,我看西安城比平陽城還要繁華,城牆又高又寬,人也多,也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


    鍾鳴岐:“盛唐之都嘛。”


    第二日,鍾鳴岐帶著莫、張二人去拜訪潼關儲將軍,送上兩壇上等西鳳酒。


    又盤桓大半日,第三日動身北上,快要到冶鐵所,鍾鳴岐道:“我們遠道而歸,隻想著儲將軍日後好相求,卻忘了給付監史帶些什麽。”


    張德柱道:“我這裏帶了兩壇杜康酒,今日喝一壇,剩一壇贈予付大人。”


    到了冶鐵所,相見寒暄罷,還不到飯時,鍾鳴岐急著要對賬。


    付監史道:“這裏有總數。你們那裏分三路,一路張經略處向外走貨;一路你們向西走貨;沿途各官府、衛所贈出的也算一路。三路數相加與我們大體不差即可。”


    冶鐵所住了一日,加上渡口巡檢司的存銀,第二日押著三車共一萬兩千兩白銀,鍾鳴岐一行再次踏上迴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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