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哥兒,淮哥兒,莫要嚇我,快快醒來!”


    孫淮恍惚間覺得自己好似做了個怪異的夢,卻又想不起夢中的情形。此時隻感到自己的雙肩被一雙大手緊緊把住,而後就是不住的搖晃。


    奮起氣力的扯開眼皮,隻見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大漢神色由擔憂猛地轉為驚喜。


    “且慢搖些……若再搖時……便沒命了……”


    斷斷續續的吐出幾個字來,孫淮再次失去了意識。


    ……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去了多久,孫淮隻覺得口中一股子中藥味,那味道直浸的五髒六腑都是苦的。


    看了眼周遭的環境,正對廟門處,立著一尊四頭八臂的神像,神像對麵燃著一堆篝火,幹柴在火焰的侵蝕下劈啪作響,時不時迸散出幾點火星。


    孫淮情知此處是個不知荒廢了多久的破廟。上方神像雖然破舊,但在火光的映襯下,依然顯得威嚴肅穆。


    緊了緊身上裹著的破棉被,此時雖為仲夏,但深夜時仍能感到寒氣往身子上撲。孫淮神情複雜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睡在枯草上的壯漢。


    已經融合了身體記憶的孫淮,心中唯有一片苦澀。


    你道為何,原來他已身處北宋末年徽宗道君皇帝政和年間。


    在孫淮的了解中,這是個人命比草芥還要輕賤的時代。


    更遑論十餘年後,金兵南下,屆時更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耳中傳來廟外的蟲鳴,混合著壯漢的唿嚕,孫淮來到此處的第一個夜晚,失眠了。


    輾轉反側之下,孫淮難以入睡。


    半晌,他站起身來,左右自己是睡不著了,便想將被子給那壯漢蓋上。


    這具身體原是河東地區的一位富戶之子,家境殷實。


    後來那當地新上任的縣令看中了原身父親的家產,叵奈原身父親為人正直,麵對數次索賄巍然不動。


    縣令便怒從心起,夥同他人安了個意圖造反的罪名在原身父親身上。


    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原身父親便被抓進牢獄之中活活打死。


    那縣令本想斬草除根,將原身一並殺了了賬。


    正是此人,一路不知經了多少險阻,護著自己這具身體行到此處。


    此時雖然身體中換了個人,但實為意外,非人之過也,孫淮依舊為這人的樸忠感到欽服。


    豈料孫淮將棉被鬆開,剛要起身,那壯漢托的站起身來,關切道:“淮哥兒,可有甚事?”


    孫淮為他的警惕性感到震驚,安撫道:“我沒甚事,隻是難以入睡,便想起來走走,蘇大哥且自睡吧。”


    身體中的記憶告訴孫淮,此人名叫蘇定,曾受過原身父親的救命之恩。


    為因一身好武藝,亦為報答恩情,便在家中以為家仆的教師,護衛家中安全。


    蘇定聽了孫淮這話,三兩步來到他麵前,半欣喜半嚴肅道:“這怎使得,淮哥兒你大病初愈,想走動本是好事。隻此處卻是荒郊野嶺,某若使你一人外出走動,碰上些歹人野獸,傷著些許,如何跟老爺交待?”


    孫淮拗他不過,隻得道:“恁的,蘇大哥便隨我走走也好。”


    破廟外是一處稀疏的樹林,此時正是月明星稀,借著皎潔的月光,孫淮漫無目的的走著,蘇定肩膀上挎著個小包袱,手執一杆長槍跟在後麵。


    如今孫淮心中充滿迷茫,自己本該在一千年後安穩生活,雖無父母,但勝在安穩,自己也並非懶惰之人。


    等再長幾歲,許會娶個尋常但賢惠的妻子,再誕下懂事可愛的兒女,然後盡自己一切努力,把能給到的一切都予了他們。


    晚年時,有妻子陪在身邊,更有子孫繞在膝前,最後在某個溫暖的傍晚,安詳的去往另一個世界。


    可如今……


    “唉……”


    正走著,旁邊水坑中倒映的明月吸引了孫淮的注意。


    往水坑中看去,一張熟悉的麵龐映入眼中,除了一頭長發束在頭頂,分明與兩千年後的自己一般模樣。


    孫淮隻覺心口被猛擊一下,頗為失神,呢喃道:“真就這般像,便連名字也是一般無二。莫非,這便是宿命嗎?若真是如此,另一個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蘇定見他失神,忙道:“淮哥兒不必傷懷,有我在時,必定護你周全,待他日有了機會,必要迴去宰了那狗官,為老爺報了冤仇。”


    “我困了,蘇大哥,迴去吧。”


    方才那一瞬,孫淮猶如醍醐灌頂般念頭通達,即到此處,多愁善感也無用處,倒不如想想,該如何生存下去,若有機會,必是要迴去報仇的。


    兩人迴到破廟之中,蘇定見篝火火勢有些減弱,便拿了早就拾好的柴火放上去。


    孫淮望著升騰的火焰微微發怔,這一夜,他想了許多,不知何時,等蘇定再看他時,孫淮已是靠在牆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孫淮入目便是清晨溫和的陽光,篝火上麵架著一個邊沿處帶著缺口的陶罐,蘇定蹲在旁邊拿著筷子攪拌著。


    一見孫淮醒轉,蘇定連忙招唿道:“淮哥兒,你醒了。快來,正到吃早食的時候。”


    摸了摸蓋在身上的被子,再看臉上帶笑,但卻滿臉疲憊的蘇定,孫淮暗下決心。


    不論如何,他時自己不可虧待了這位樸忠的漢子。


    經蘇定這麽一說,孫淮倒真發覺自己有些餓了。


    看孫淮過來,蘇定從小包袱裏取出兩個碗來,把來樹枝掐住陶罐,先給自己倒了一碗米湯,而後把剩餘的米湯和為數不多的米都倒進孫淮碗中。


    “蘇大哥這是幹甚?”看著蘇定碗中幾乎不見一粒米的清湯,孫淮忙道:“這米本就不多,怎好都叫我吃了?”


    蘇定聞言也不搭話,隻從包袱裏取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孫淮後才道:“隻怪某無甚能耐,弄不來銀子,倒叫淮哥兒受這般苦。”


    打開油紙包,裏麵竟是個燒餅,孫淮隻覺得蘇定這份情誼之重,比之天下五嶽猶有過之。


    “蘇大哥,你我一人一半。”孫淮將燒餅掰開。


    蘇定一擺手,隻笑道:“淮哥兒且吃,方才你睡時,我已吃過了,正好吃些米湯化化。”


    “這話卻叫人不大信服,你若不吃,我便餓死,也不碰一粒餅渣。”孫淮將燒餅放到一旁,板起臉道。


    見孫淮這幅模樣,被拆穿了的蘇定隻好服軟,他把那燒餅拿在手裏,邊掰邊道:“不想卻被淮哥兒看出來了,既如此,某也不逞強了,這燒餅,你我二人分了吃。隻是淮哥兒你方才去了病,不可不吃。”


    話未說完,蘇定便將半個燒餅塞進孫淮手中。


    孫淮抬眼看去,蘇定手裏那半個燒餅,直比自己手裏的小了一半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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