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雪威寒,天地肅殺,千裏之內一片銀白,幾無雜色。


    有些人很喜歡冬天,因為冬天可以賞雪、賞梅,可以吃熱辣辣的火鍋,可以躲在暖烘烘的被窩裏睡大覺。


    這些樂趣是別的季節享受不到的。


    但享受樂趣是有代價的,最明顯的代價就是金錢,所以,喜歡冬天的,一定是富貴人家,不可能是窮人。


    冬天是窮人最要命的日子,窮人們都希望冬天能來得遲些。


    其實不僅僅是窮人,有錢人也並非都喜歡冬天,哪怕官宦亦是如此。


    就比如現在,一道聖旨,便不得不離開溫暖的被窩,去風雪飄搖的塞外接一群注定會遭受刺殺的“靶子”。


    李瑾瑜騎著老酒走在最前邊,渾身上下好似一根骨頭都沒有,懶洋洋的一動不動,任憑風雪撩動潔白的狐裘。


    李瑾瑜身側亦有一騎,此人年歲約莫二十二三,劍眉星目,容貌俊朗,是李瑾瑜最羨慕的那種硬朗容貌。


    此人不是別個,正是李元芳。


    草原之上,戰端再起,遼國向武周求親,很顯然是要再添一枚砝碼。


    無論是野心勃勃的蒙元,還是剛剛分裂為兩家的女真,都不希望武周參與這場角逐,派出刺客乃是必然。


    不僅草原會有刺客,武周境內也絕不可能太平,如此渾水摸魚的良機,任何有野心的大勢力都不會錯過。


    誰都明白,刺客必然會來!


    李元芳看了李瑾瑜一眼,為了緩解內心的緊張,問道:“我有個問題,想了好幾天都沒想明白。”


    “什麽問題?”


    “明明我比你大一歲,為何你是我的師兄,而我卻是師弟呢?”


    “咱們家是按入門順序算的。”


    “入門?”


    “對啊,雖然你年歲比我大,但從入門時間算,比我差了好幾年呢!”


    “不對不對不對,你這話不對,我聽說過,你並沒有拜入師父門下。”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既然已經認了義父,怎的不算是拜入師門?”


    李元芳無話可說了。


    倒不是真的想不到理由,而是在胡攪蠻纏方麵,還是李瑾瑜更加擅長。


    李元芳是非常安靜的人,如果不是有必要,他可以一整天不講話,一定要講話的時候,也會說的非常精煉。


    提及師兄師弟問題,隻是為了尋一個話頭,沒必要為此多費口舌。


    師兄也好,師弟也罷,過不了眼前這一關,都不過是黃土一堆。


    “你覺得殺手何時到來?”


    “不知道,不過如果一件事情,咱們能夠想到,朝中文武大臣,當然也能夠想到,敵人同樣能夠想到。”


    “所以敵人不會來的很強。”


    “如果讓我設計計策,應該會派來正好吃掉咱們的高手,然後再用這批高手作為誘餌,打一個反偷襲。”


    “為什麽?”


    “如果派來的高手,實力遠在咱們之上,被中原高手埋伏偷襲,豈不是會吃一個大虧?如果打不過咱們,派過來又有什麽意義?還不如不來呢!”


    “師父說,你的直覺很準,要不要猜一猜,誰會最先到來?”


    “這怎麽可能猜得到!”


    “不過……人已經來了!”


    話音未落,李元芳騰空而起,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二尺短刀。


    刀鋒在掌心快速迴旋,身體亦隨之迴旋環繞,寒芒一閃,血光崩現,雪地裏多出三具被腰斬的屍體。


    李元芳是尉遲真金弟子,所有武功均是在軍中曆練,出手狠絕,不留半分情麵,刀刃上的鮮血還未滴下,寶刀已然再次揮出,又掀起一片血光。


    尉遲真金年輕時,能夠把三把唐刀玩出花來,花裏胡哨甚是迷幻。


    隨著年歲漸長,武功愈高,花裏胡哨的招式棄之不用,隻保留了來自於軍中的鐵血殺招,招式簡練到極致。


    李元芳繼承的,便是這種刀法。


    沒有任何奇詭變化,也沒有刀出如龍的霸道,更不是分川斷海的絕刀。


    隻有一個字——殺!


    每一種能夠被稱為兵刃的,創造出來的目的都是為了殺戮。


    殺戮是兵刃最本質的價值,李元芳則完美的詮釋了這個價值。


    刀光如影隨形,片刻不離敵人周身要害,出招簡單淩厲,力求一擊必殺。


    每一次閃爍出淒厲的光芒,都能帶出一縷血光,隱藏於雪地中的十數位殺手,竟在半分鍾內盡數身亡。


    不僅如此,李元芳思慮敏捷,為了震懾外敵、穩定士氣,也為給敵人傳遞錯誤信息,出招用勁皆十足狠辣。


    待到李元芳收刀歸來,雪地已被噴濺的鮮血染紅,遍地皆是殘碎屍塊。


    江湖武者可能受不了這個,金吾衛卻士氣大振,舉槍怒吼,就連遼國派出的使節,麵上都是躍躍欲試。


    遼國的使節,是遼國皇帝耶律洪基的弟弟耶律阿璉,儀表堂堂,仰慕漢家文化,學識淵博,更像是秀才。


    躍躍欲試的是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名為耶律國珍,一個名為耶律國寶。


    兩人膂力驚人,能彎弓射凋,據說得了昔年突厥武尊畢玄的傳承,衝鋒陷陣所向披靡,乃是遼國頂尖天才。


    若非此次是武周主導,並且刺客絕非隻有一波,兩人怕是不顧耶律阿璉的勸導,要提搶去衝殺一波了。


    李瑾瑜笑道:“元芳,好刀!”


    “來的好快啊。”


    “試探而已。”


    “這些人武功不高,但能在冰天雪地中潛伏,也算是精銳之士,簡單試探便已如此,後麵可有好戲了。”


    “你這李大膽難道怕了?”


    “我不怕刺客,隻怕不能完美的完成任務,誤了天下大事。”


    “天下大事,不是咱們兩個小人物能影響的,能夠造成極大影響的,也不可能落在咱們兩個身上。”


    “說的也是。”


    隊伍行進十餘裏後,雪地中猛地鑽出五六個身著白裘,卻又在白裘外,披上紅黃相間的袈裟的光頭。


    這些人雖是僧人打扮,麵目卻異常的兇惡,手中兵刃也非禪杖,而是又細又長的彎刀,看起來不像是吃齋念佛的和尚,更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尤其為首一人,滿臉橫肉,眉骨前凸卻無眉毛,看起來像是殘忍嗜血的雪狼,又像是等待啄食屍體的禿鷲。


    可若說他們不是和尚,那還真是胡說八道,他們確實是和尚,而且還是密宗正統、根正苗紅的和尚。


    中原大乘佛門有八個分支,密宗亦有紅、黃、白、黑、花五個教派。


    五個教派思想各不相同,但大多數以真言手印為主,密宗手印功夫乃當世之最,這一點無人可以辯駁。


    唯獨有一派例外,便是血刀門。


    血刀門隸屬於密宗黑教,行事手段更甚土匪,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約莫十五年前,八師巴親臨青海海螺溝,憑借絕世修為降服血刀門,使得血刀門成了蒙元的一把尖刀。


    血刀老祖初始之時多有不服,但蒙元對於屬下頗為大度,且擴張過程中的殺戮和劫掠,極大地滿足了私欲。


    天長日久,便遵從下來。


    此次截殺遼國使團,在別人看來是炮灰,在血刀老祖看來卻是功績。


    隻要能成功滅掉使團,不僅可以得到進貢的財寶,還能獲得巨量獎賞。


    至於在此過程中的危險,血刀老祖又怎會有半分放在心上!


    血刀門弟子時常劫掠,非常擅長從屍體分析武功,不足盞茶時間,門下三弟子寶象,已然把情報呈遞上來。


    血刀老祖翻看了一番情報,冷冷的說道:“聽說李瑾瑜那小子,便是玩刀的好手,怎的又有個擅長玩刀的。”


    寶象吹碰道:“可惜這兩個家夥忒不長眼,竟然遇到玩刀的祖宗。”


    大弟子勝諦說道:“老祖,那兩小子細皮嫩肉,一刀殺了頗為可惜。”


    二弟子善勇說道:“大師兄此言差矣,咱們的目標不僅是殺人,還要引出中原的埋伏,怎可帶著累贅?”


    勝諦冷笑道:“你這個蠢貨,若是中原的高手,看我折騰那倆小子,他們難道還能忍下去當縮頭烏龜?”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吵起來,惹得血刀老祖大怒,喝道:“你們兩個蠢貨若是想死,便找地方自己抹脖子!”


    “師……師父息怒,弟子知錯!”


    “哼!教了你們多少次,萬萬不可小覷對手,你們就是不長記性。


    李瑾瑜在江湖大有名聲,你以為這些名聲是買來的?還是吹捧出來的?那都是他一刀一刀殺出來的!


    李元芳雖然寂寂無名,但出招幹淨利落,而且還懂得藏拙,你以為他收不住力,實際上全都是故意的!”


    血刀老祖指著一具屍體,對著刀口比劃了一下:“就這一刀,你們幾個誰能做到,我便讓他做掌門弟子。”


    這是一具被腰斬的屍體,雖然已經血肉模湖,但骨骼斷裂異常明顯。


    不!


    那根本不是斷,而是順著骨骼間的縫隙劃過,類似於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


    把人一刀兩斷不難,順著骨頭縫出刀也不算什麽難事。


    但在高速出刀的同時,還能讓刀鋒如此精準,對於出刀收刀的掌控,顯然已經是勁力如意、收發隨心。


    此等高手,焉能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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