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愣著做什麽?自己進來端!”盧父站在廚房的窗口喊了一聲,頓時,一群人躥的比兔子還快的躥了進來。


    跑的最快的就是盧有福。


    盧有福因為逃荒而不再肥胖的身體異常靈活的跑到盧父身邊:“大哥,你有這手藝,這幾十年弟弟都沒嚐過你的手藝!”


    盧父橫了他一眼,“我平時跑商,累死累活,怎麽著?迴來還得做飯伺候你?”


    盧有福被盧父橫的心肝一顫,立馬求生欲滿滿道:“那沒有,那沒有,你可以教給杏花啊。”


    杏花是盧有福原配妻子的名字,已經在地震中沒了。


    盧父懶得跟這混人多說話,用黑色陶碗給他撈了一大碗麵,上麵再蓋上蝦爆鱔和湯汁。


    盧有福眼睛都快粘在碗上了,不停的說:“再多點,再多點,我能吃的下!”


    盧父果然聽盧有福的話,多加點,再加點,在盧有福笑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時,將那一大碗麵,端到了盧母麵前,“你們倆先吃。”


    盧有福:……


    盧有福的眼睛就像長在了那碗麵上了似的,隨著盧父的動作移動,那副眼饞不已的模樣,逗得盧母一樂,笑道:“給他就是了。”


    盧父可沒有什麽別人家的先吃的謙讓精神,道:“沒道理我們倆累死累活做出來的東西,自己還沒吃卻讓他們先吃。”


    盧母和盧父生活一輩子,對丈夫有時候的這點小堅持,覺得窩心又可愛,自不會反駁盧父,反而點頭讚同:“你說的對,那給楨楨、阿桓、蕙蘭也盛上吧。”


    她們早就餓了,尤其是吃了那麽多天螞蚱以後,哪怕有饅頭可以蘸螞蚱醬可以改善下口味,但就像盧父說的,人吃的都快跟螞蚱一樣了。


    盧楨也饞的不行,見盧父給她和盧母端了麵來,立刻放下手中正在切麵的刀,端起碗便在廚房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她吃的實在太香。


    所有人都在看她吃麵。


    這時候沒有任何人在意她的吃相是不是太快,太不淑女,吃相是不是太豪放,隻跟著她吞咽的動作,不停的吞口水,恨不能吃麵的那個人是他們自己。


    如果是他們,他們隻會比她吃的更快,更香,更狼吞虎咽。


    張雲鶴也在看著盧楨。


    廚房的光線已經有些暗了,朦朧中,就像西方的油畫,背景都是黑的,模糊的,隻通過廚房門窗,及灶下橙黃的火光,映著她的麵龐溫暖明亮。


    她絲毫不在意周圍人正在看她的目光,大口吃著碗裏麵條的同時,還不忘向盧父伸出一根大拇指,給盧父點讚,臉上笑容絲毫沒有因為這段時間的艱難困苦的生活,及滿滿逃荒路而染上半點陰霾,笑容燦爛,生機勃勃。


    盧父因為她的肯定也高興的笑了起來,在一群人留著口水的眼巴巴中,用大黑陶碗盛了幾碗起來,叫灶下的小桃給盧桓、盧大嫂他們送去,還特意準備了兩個小碗,給寶丫和小石頭準備了一份,隻是醬汁不同。


    從來到小劉大夫家開始,盧父盧母盧楨一家就進入廚房,開始忙活,又是出材料又是出人力,排隊的人雖等著焦急,可還是高聲笑道:“盧叔盧嬸貞娘辛苦啦,你們先吃!”


    其他人也都笑起來。


    這一路逃荒,麵對人間煉獄般的景象,和不知前路如何的茫茫未來,他們這群人已經很有沒有展露過笑顏。


    此時他們黑皴皴的臉上,露出這樣的笑顏,一時也讓盧父感慨萬千,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些許笑來,道:“也是你們趕上了,不然我可沒有這麽多麵來做吃食,後邊我家要是斷糧,你們可得還我。”


    一群人又笑了起來:“還,定然還,今日吃一碗,來日還一鬥!”


    記


    大家都笑了起來,紛紛表示會還給盧父。


    盧父也沒計較他們會不會還,話不過這麽一說,還是最好,不還他也沒什麽,隻是現在大家都缺糧,很多人都已經吃糠米了,他這裏還有麵粉,如果不提還,別人隻當他家糧食多到可以讓人隨便吃,都是大風刮來的。


    “自己帶上碗,一人一碗!”


    “盧叔,我沒有碗,用葫蘆瓢行不行?”


    葫蘆瓢可比大黑陶碗要大,聽有人這麽說,也紛紛說:“那我也用葫蘆瓢!”


    說著連忙跑迴去,將自己的黑陶碗,換成了葫蘆瓢。


    不是每個人都有葫蘆瓢的,這個東西基本上是每家每戶都有幾個,但不會準備太多,通常都是完整的葫蘆掛在家裏,什麽時候上一個葫蘆瓢碎了,沒法用了,再切開一個葫蘆當瓢使。


    盧有福家就有葫蘆瓢,跑的比兔子還快,很快就揣了個大瓢迴來,笑嘻嘻的遞給盧父。


    他身上有一股天生樂觀的精氣神,哪怕逃荒路上過的如此苦難,都似乎沒有太改變他本身的性格,讓他變得愁苦。


    也可能是盧父的原身離開後,盧父恰好又來了,這個兄長從小到大就如父親一般站在他前麵保護他,為他遮風擋雨,讓他不需要麵對生活中的很多困苦,他習慣了依賴兄長,似乎有兄長在,就什麽也不用擔心,不用操心,隻跟著兄長走就行了。


    盧父給他撈了滿滿一大葫蘆瓢,見真的加不下了,他才端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依依不舍的走了。


    飯菜是盧父做的,食材都是盧家提供的,王耕牛一家實在沒臉跟盧家人搶,倒是張雲鶴兄弟,在家裏時習慣了周圍人都以他們為先,加上即使吃上這一頓飯,他們也都有能力以更多的迴報給盧家,是以十分坦然,站在盧家人身後排隊。


    對於今天的麵,他們也十分期待。


    小劉大夫家就一個四方桌子,還被盧父盧母搬到廚房來擀麵,所有人端了碗之後,都是拿汗巾或是袖子墊著,或坐,或蹲在小劉大夫家的門口吃。


    張雲鶴兄弟還從未如此豪邁的吃過東西,但此時兩兄弟和這些人完全沒什麽不同,吃的滿嘴流油,恨不能把手中的碗底都舔幹淨。


    張雲鶴終究是矜持一些,輕輕的吹了吹碗邊的湯汁,淺淺的小抿了一口,鮮香微辣的口感順著喉嚨流入胃裏,饒是他從小到大吃慣山珍海味,在他後來站上萬人之巔的幾十年生涯當中,也再未嚐過如今天這碗麵條的美味。


    蝦爆鱔裏放了些辣椒粉和花椒,這些從未吃過辣的人,在吃到麵裏辣味時,一邊辣的直哈氣,對辣的抗力更低一點的人,更是被辣的咳嗽不已,可還是忍不住不停的往嘴裏扒拉。


    他們不知道盧父究竟是怎麽燒的,裏麵放了什麽,怎麽如此鮮香好吃,又爽辣異常,開始還覺得有些不適應的人,在吃完麵條,出了一身汗之後,所有人端著碗,站在小劉大夫家門前,渾身上下都透著一個字:爽!


    還想吃。


    小劉大夫和劉大娘都看餓了。


    盧父自也不會小氣,給小劉大夫和劉大娘也盛了一碗。


    劉大娘一邊搓著手說:“這……這怎麽好意思……”一邊已經把手伸了過去,把碗端了起來。


    小劉大夫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也端起了碗。


    兩人不是災民,吃相相對這些已經兩個多月沒吃過一頓像樣食物的逃荒災民來說,要好的多,可還是狼吞虎咽。


    小劉大夫是已經餓了小半天還沒吃飯,劉大娘在等兒子迴來吃飯也沒吃晚飯。


    劉大娘一邊吃麵,一邊拍腿讚歎:“吃了那麽多迴麵,還不知道這蝦和鱔還能和麵在一起燒。”


    她道:“不瞞您,自從西邊傳來瘟疫的消息,我們這邊的魚記蝦就賣不出去了,說是水裏的魚蝦會傳染疫病,魚蝦臭了都沒人吃,兩斤重的大刀魚換不來一斤重的水蘿卜,像這些雜魚小蝦,更是沒人要。”


    她以為盧父他們這些災民實在困苦,才買了這麽多雜魚小蝦,不由歎了口氣,感歎他們不易。


    盧父也不解釋。


    吃完麵之後,眾人將填的幹幹淨淨的碗底都送迴來,看鍋裏還有沒有麵湯。


    哪裏還有湯,鍋底都快被人舔幹淨了。


    盧父吃飽喝足,吩咐他們去洗碗洗鍋,之前的活都是盧父盧母一家做的,善後的活當然得他們幹,包括之後擔水的活。


    劉大娘有些不好意思,說要她來做:“他們這些男人家,哪裏會做廚上的活兒。”


    盧父坐在板凳上歇息說:“我都做了,沒道理他們不會做,不會做就學,您歇著,讓他們做去吧。”


    “對對對,我們做,我們做。”


    一群吃飽喝足了的人,此時讓他們幹什麽都行,樂顛顛的。


    劉大娘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感歎道:“自入秋以來,就沒下過雨,聽說秦州那邊不光旱,還有地震和蝗災,自蝗災之後,我們這裏就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和你們一樣的災民,但是像你們這樣的……”


    她坐在板凳上,看著吃飽喝足後,臉上都露出開心笑容的一群人,“我是真的沒見過。”


    “苦啊,太苦了,賣兒賣女的都算輕的,唉!”她臉上也不自覺的露出一絲笑容來,道:“若不是你們這群人都被曬得黑皴皴的,餓的幹瘦,看你們這樣,還真不像災民。”


    盧父也笑了,迴頭去看盧母和盧楨。


    如果不是妻女都跟著穿越過來,如果不是女兒帶著他們家一起穿越過來,如果不是他家的倉庫裏存了大量的米麵油,讓他對麵這古代災荒,存著一絲底氣,他和這些災民又有什麽不同?


    或許比之他們更是不如。


    他沒有藥,受傷的盧桓、盧大嫂不一定能存活,他救出來的那些夥計說不定也會因為傷口感染而死,即使運氣好沒有死,他沒有盧楨提前知道關於幹旱、關於蝗災、關於瘟疫、關於防疫的信息,他們這些人或許在逃荒過程中,也一個一個的沒了。


    包括他。


    劉大娘也順著他的目光去看盧母和盧楨。


    她倒沒有別的想法,隻是覺得盧楨和其他因為逃荒而變得黑瘦的其他姑娘不同,麵龐依然白淨飽滿,不禁發自內心讚道:“好俊的姑娘,這是你家姑娘嗎?”


    盧父內心升起淡淡驕傲:“是,我女兒。”


    他家一兒一女,從小就是他和盧母的驕傲。


    他個性溫和豁達,妻子性子雖急躁些,但同樣沒有對他們有過多要求,兩個孩子可以說是自由生長,學習也好,工作也好,他們都從未讓他們夫妻操過心。


    近兩年妻子倒開始為女兒一直不談戀愛而催過幾次,可女兒自小受他們影響,思想自由瀟灑豁達,她自己活得開心,他們夫妻也不願她隨便找個人結婚,若過的不開心,還不如不結婚,便也隨她去。


    不過妻子之前放話,讓她三十歲之前,先找個人戀愛,她當時滿口答應,沒想到轉眼他們就穿越到古代,她又迴到十八歲。


    十八歲,才是讀高中的年齡,他們又怎麽會強求她去戀愛結婚?何況是封建禮教對女性束縛十分嚴重的古代。


    想到女兒未來婚姻大事,盧父心裏歎了口氣,麵上卻未表露出來。


    劉大娘問道:“你這女兒也有十七八了吧?可許了人?”


    盧父麵不改色道:“許了,有一女,隻是之前地震……唉。”


    劉大娘便自動理解為盧楨丈夫在地震中死了,內心不由升起一股同病相憐的情緒。


    她丈夫同樣是在記她兒子很小的時候過世,留她一個寡婦,獨自拉扯兒子,也是兒子近兩年大了,自小在孫家醫館當學徒,又拜了孫大夫為師,日子這才好過些。


    一個寡婦,獨自帶一個孩子,哪兒那麽容易啊。


    盧父的話同樣被張雲鶴和小劉大夫聽到,目光都不由悄悄向盧楨看去。


    小劉大夫是想到今日那大娘說,願意將閨女許配給他的事了,如果……如果是這位姑娘……小劉大夫臉有些紅。


    院子裏的其他男同誌也在想入非非,雖懼怕盧楨殺人剁鳥時的狠勁,可……可她是盧叔的閨女啊,還長的辣麽好看!


    盧楨吃完麵同樣出了一身汗,現在沒什麽事了,她便也拎著桶進廚房,準備提水去洗澡。


    張雲鶴走到她麵前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木桶道:“我來吧。”


    盧楨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院中不約而同都在看她提水的人,皺了下眉頭,“不用,小事情。”


    盧父起身走過去,拎起水桶就往房間裏去,盧楨在後麵追:“爹,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你都累了一天了,能不能去歇歇?”


    “行了,你爹我還沒到七老八十,一桶水還提的動的。”


    “我也提的動啊,你看我這段時間,肌肉都練出來了!”她跟著盧父走進房間裏,抬起胳膊向盧父展示她衣服下麵的肱二頭肌,把盧父逗樂。


    “行了,趁我現在還能幹的動,就讓我給你拎兩桶水吧,等再過幾年我老的幹不動了就等著你來養我了。”盧父開玩笑說。


    盧楨也笑嘻嘻的撒嬌:“行,等爹你老了我養你!”


    房間裏還有盧大嫂和盧芙蓉,她們聽了也都跟著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不由從心底升起濃濃的羨慕。


    她們從未見過像盧父對盧楨這樣的父女之情。


    盧大嫂和她父母之間就是這個時代正常的父女對待兒女的感情,她也一樣,很內斂。


    盧有福就更不用說,他雖然三十多歲,之前連孫子都有了,可他還是個寶寶。


    盧芙蓉很羨慕堂姐有盧父這樣的爹,他雖不是她爹,可他是她大伯。


    這樣一想,盧芙蓉也高興起來,看著盧父的眼神帶著些許的孺慕。


    門外的人也不由的跟著笑起來,他們都看到盧父是怎樣寵女兒的。


    張雲鶴的父親也寵女兒,他父親和繼妻生的妹妹,可也沒像盧父這樣。


    他忽然覺得,或許正是因為有盧父盧母這樣的父母,才會養出如貞娘這樣樂觀又堅韌的姑娘。


    在這樣的災荒之年,仿佛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土地是黑黃的,樹木是灰枯的,周圍所有人的臉上是愁苦麻木的,唯有她的眼睛,明亮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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