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楨怕死的很,偏偏事到臨頭,又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勇,一直到時候想起來,才會後知後覺的後怕起來。


    上次流民衝擊的時候,若不是那些流民打在她身上的隻是扁擔和樹棍,她當時就不僅僅是頭上腫了個大包,身上有些淤血青紫了。


    她不敢賭,就在背上放了個鍋蓋。


    鍋蓋是鐵的,就是家裏普通的炒鍋鍋蓋,不重,放在背上有些不舒服,她動了動胳膊,又去盧父那裏,遞了個鍋蓋給盧父。


    給盧父的是他們家不粘鍋的鍋蓋,厚厚的玻璃的。


    盧父拿到手,嫌棄它笨重,“還不如拿咱家的平底鍋呢。”


    盧楨一想也有道理,平底鍋插~在後背,既能當鎧甲,若手中武器沒了,又能當武器,便把盧父拉到自家牛車的陰影中,火堆的光照不到這裏。


    “給。”


    盧父看著她真將平底鍋遞給他,哭笑不得。


    盧楨卻不知道盧父剛才的話隻是開玩笑,很認真的幫盧父將平底鍋從羽絨服的下麵,揣到他背上,留下一個手柄在下麵,“爹,手柄在這裏,你方便拿嗎?你試試。”


    盧父伸手摸了一下平底鍋手柄:“方便方便,你快點。”


    “我已經好了,你自己拿褲腰帶將手柄係一下,別掉出來。”又拿出來一個小湯鍋的鍋蓋,讓他放在胸口的位置。


    盧父嫌棄到不行,湯鍋的鍋蓋太小,是圓的,放進去根本擋不住胸口,直接掉肚子那裏了,往上移了又掉下來,盧父直接抽出來還她:“拿迴去,戴著這個東西渾身都不舒服,也沒什麽用。”


    “那你戴這個!”盧楨抽出一塊長方形的白色小砧板。


    盧父:……


    父女倆出來的時候,張順和張雲朗還迴頭看了他們一眼,其他人都目光兇狠的盯著周圍的流民,除了孩子,能夠戰鬥的人,基本上全都起來了,手裏拿著菜刀、鋤頭、鐵鍬,隻要這些流氓敢有異動,他們就能立刻拿起武器跟他們拚命!


    盧父身上背了個平底鍋,有些不舒服的動了動胳膊,他穿的衣服厚,平底鍋在裏麵也看不太出來,可還是能看出來,盧父的背像厚了許多,盧楨的背也像有點駝了似的,隻是觀察到這一點的人不多,隻有張雲鶴。


    張雲鶴手裏也拿著兵工鏟,上次盧楨給他護身用的,他發現兵工鏟妙用極多,暫時沒有還給盧楨,想研究研究,盧楨也沒向他要。


    張雲朗有些不安,他沒有武器,手裏隻拿了一隻削尖的木棍。


    “要是有弓就好了,我會射箭!”張雲朗尚未帶著清脆的童聲。


    張雲鶴也會。


    隻是這一路都沒有遇到適合製作弓箭的樹木,最好是紫衫或是白蠟木,不行的話橡樹、樺樹、竹子也行。


    可惜之前蝗蟲過境,樹葉全被吃光,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光禿禿的一片,像是都提前進入了冬季,整個世界都被蝗蟲啃禿了似的。


    不過他很快就沒心思想這些,那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突然響起一聲馬的嘶鳴,接著就是馬快速的跑動了起來,帶著馬車在人群中橫衝直撞。


    這裏到處都是流民,有些是睡在地上,有些在看熱鬧,有的在伺機而動,有些在殺人搶劫,瘋掉的馬車倏地闖入人群,叫很多人都措手不及,頓時被瘋馬踏在蹄下,馬車哐哐哐撞了很多人,帶起的火堆又燙的周圍人慘叫不已。


    “大家都當心!”盧父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把盧楨護在身後。


    到處都是哭聲,到處都是驚叫慘叫聲。


    盧楨手心都是細汗,不知不覺,被護在盧父身後的她,借著盧父身體的遮掩,手中的兵工鏟,已經悄悄換成了她家用來砍豬筒骨的大砍刀。


    記她已經做好了,如果瘋馬跑過來,她要去跟瘋馬拚命的打算。


    所以她害怕,這就像一個普通人,要徒手去阻擋一個正在行駛的小汽車一樣,她毫無辦法,可她更怕瘋馬會撞到她家牛車廂,裏麵有盧母,還有寶丫和小石頭。


    她迴頭看了眼牛車。


    也萬幸,他們昨晚選在了城牆邊上的位置。


    那馬車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駕駛,大晚上也看不真切。隻見那馬車瘋了似的朝城門的方向跑去,撞得人仰馬翻,然後又迴過頭來,朝原本搶劫他們的人撞去,片刻後,隻聽哐的一聲,連車帶馬整個掉下了山澗,發出沉重的一聲撞擊。


    即使是看不到情況,光是從聲音,他們也能聽出,馬怕是死透了,馬車也散架了。


    接著是一個少年撕心裂肺的叫喊:“娘!!!”


    所有人都心口一震。


    如果馬車上有人,這麽高的山澗掉下去,十有八九也活不了了。


    那少年大喊了一聲:“我跟你們拚了!”


    接著又是一片混亂的仿若切西瓜一樣的聲音,還伴隨著痛唿和慘叫。


    盧父他們也不知道那個少年怎麽樣了,全都心頭發寒。


    那個少年的馬車隊,沒有做錯任何事,隻是因為他們有兩輛馬車,就成了流民們搶劫的對象。


    盧楨盧父他們都沉默。


    張雲朗也抿緊了嘴唇,想到自家的馬車。


    如果他沒有選擇留下來照顧哥哥,跟著那個女人走了,是否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他看著哥哥,握著手裏的木棍,又往哥哥身邊靠了靠。


    他清楚,即使沒有這些流民衝擊,那個女人也會趁著疫病,將他扔下的。


    混亂,慘唿。


    很久之後,這場混亂終於平靜下來。


    也沒有真的平靜。


    城門口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哀嚎和淒慘的哭聲。


    搶劫的人好,無辜的人也好,被卷進了這場暗夜的血腥中的人,基本上全都受傷了。


    受傷都算好,還有被馬蹄踩到,被馬車撞到的人,即使沒有當場死亡,在逃荒過程中缺醫少藥,隻怕也活不了了。


    這樣慘烈的景象,讓所有人都被震懾到了。


    包括無辜的人,包括搶劫的流民和想要去搶劫的流民。


    還有人心思轉的快的,已經悄悄下了山澗,想去弄那匹摔下山澗的馬。


    一匹馬幾百上千斤,現在天冷肉又放的住,夠他們吃好久了。


    去搶那個車隊的人除了跑的快的,同樣死傷慘重。


    那個馬車隊是有兩輛馬車,全都聚在一起,一輛馬車發瘋跑開之後,他們又全都去搶另一輛馬車,那輛瘋馬車迴來時,他們驚嚇之下,立刻逃散,逃散的行為反而要了他們的命,馬車毫不留情的從他們身上軋過,像是報複一般,他們周圍的人全都沒有逃過。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迴事,馬車就掉下山澗了。


    慘烈沉重的叫人心裏透不過氣來。


    幾乎所有人都想到,如果被衝擊的是自己的車隊,自己的老娘、孩子、媳婦,他們能否活的下來。


    隻要想到這一點,他們就發瘋。


    盧父道:“今晚大概不會有事了,都迴去休息吧,衣服也別脫了,武器也都拿好,值夜的繼續值夜。“


    現在已經夜裏一點多,快兩點了,大家還能再睡兩個時辰。


    盧父一迴頭,就看到了盧楨手裏握著的剁筒子骨的大砍刀。


    盧父:……


    盧父對盧楨何其了解,一看到她手中的刀,就知道她當時想的是什麽了,心口頓時一痛,拿過她手中的刀,拉著她到一記旁:“有爸在,怎麽也輪不到你去拚命。”


    他怕這孩子不聽勸,好聲道:“我已經活了五十多歲了,可你才二十幾歲,人生才剛剛開始,即使是遇到要拚命的事情,也該我去拚,不是你,你要好好活著。”


    盧楨眼眶不自覺的就紅了,哽咽搖頭:“不是的。”


    “怎麽不是?”他拉著她到一邊,壓低聲音:“咱家的房子可在你這,你不是說還有幹旱嗎?水、米、麵,都在你這,你要出了事,你覺得我和你媽能活?就算能活,我倆歲數加起來都活了一百多歲了,你才多大?再怎麽樣也輪不到你!”


    盧父語氣十分嚴肅:“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你可別傻乎乎的衝到最前頭,咱家有我就行了,要是有危險,趕緊帶著你媽他們,先跑了再說。”


    盧楨紅著眼睛搖頭:“我不跑。”


    今晚的事情讓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危險,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落到他們身上。


    她是肯定不會丟下她爸的。


    盧父氣的不行,“我說你怎麽就這麽強?啊?這時候跟我不聽話?你逞什麽強?”他簡直要被她氣死了,“我跟你說,你下次再敢不管不顧往上衝,我就……我就……”盧父‘我就……’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可以威脅她的,“我就告訴你媽!”


    這個威脅還真不小,剛剛還被盧父說的鼻酸的盧楨不知怎麽,又噗嗤一聲笑了,拉著盧父的胳膊撒嬌:“好了好了,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可你也要保護好自己,我們都要保護好自己。”


    她敲敲自己的背:“你看,我背上還戴了鍋蓋,我可惜命呢。”


    盧父摸到她身上的鍋蓋,心下軟了一些,“戴著鍋蓋也不能大意,就像剛剛那種情況,戴著鍋蓋也行不行。”盧父歎息道:“別的都可以舍,你和你媽好好的就行。”


    盧楨拽著盧父的胳膊:“我也是,別的都無所謂,你和媽不能有事。”


    盧父摸了下她的頭:“快去睡吧。”


    盧楨迴到牛車廂,隻脫了外麵又髒又舊的罩衣,羽絨服都沒脫,直接掀開被子睡了。


    盧大嫂她們早已醒來,小桃和盧芙蓉一樣下車,手裏拿著棍子,車上隻有盧大嫂、盧桓帶著兩個孩子。


    小石頭還在睡著,寶丫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看到盧楨上來,立刻緊緊抱住她的脖子,將臉埋在她脖子中。


    盧楨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醒啦?沒事了,快睡吧。”


    為防止意外,兩個孩子睡覺都穿著棉襖的,盧楨沒多說別的,隻抱著寶丫趕緊就睡下了。


    城東門這麽多人,明天肯定很早就要起來排隊。


    早上四點多,盧父他們就全部起來了。


    盧父也沒叫盧楨,隻叫了盧鬆過來,讓他來趕馬車:“叫她們繼續睡會兒吧。”


    盧鬆覺得此時確實也沒什麽事,就沒叫她們。


    見盧父這樣,其他人家也有樣學樣,讓自家老子娘和孩子都繼續睡在騾車上,除非是不方便,騾車得裝東西完全沒辦法睡的,才叫起來。


    盧楨她們醒來的時候,城東門還在排隊。


    路邊擺了很多人,有活人,也有死人,盧楨看到,那些死人身上,有的少了隻腿,或是少了隻胳膊,可地上卻沒看到有斷肢。


    “爹。”盧楨叫了聲盧父,指著躺在路邊的其中一人:“你看,那是不是昨天晚上馬車上的那人。”


    盧楨之所以能認出來,一是因為他身上的衣服明顯與周圍的人不同,二是因為,昨天他們來的時候,天還沒黑徹底,對於周圍幾個馬車隊,尤其是人少的馬車隊,都看了兩眼。


    昨晚上他們不知道具體是哪個馬車隊遭殃,但白天看到人,就認出來了,更重要的是,那個少年的外裳記都被人扒光了,隻留一件單薄的裏衣。


    即使是活著,在這麽冷的天氣下,穿這麽少,想必很快就會被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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