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處深宅大院中。


    頭戴鬥篷的鄭東行在一名管家模樣老者的引領下,快步來到一間書房。


    書房中。


    一位頭發花白的中年人瞪眼道:“老夫不是告訴你,不準來找我嗎?你竟然敢明目張膽地敲我家的門,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嗎?”


    當下,鄭東行就是汴京城內行走的受賄銀。


    但凡是官員,誰與他有交集,誰就會挨罵。


    “徐老,您放心,我是繞了汴京城大半圈才過來的,無人發現,我有重要事情要向您稟報!”


    “說。”這位徐老冷著臉色,有些不耐煩。


    “今晚,三司度支判官蘇轍來找我了……”


    當即,鄭東行便將蘇轍以海船買賣威脅,向他索賄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知了徐老。


    “徐老,依照那蘇轍所言,三司使韓絳應該很快就要被罷黜了,到那時,你就有機會了。這個蘇轍實在是欺人太甚,你若上位了,一定要為我做主,好好整治他一頓!”


    徐老聽罷,突然捋著胡子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呀!”


    “老夫本以為那蘇轍一身清骨,沒想到也是視錢如命。也對,他那兄長都被官家貶到瓊州去了,他哪還有心思傾力為朝廷賣命!”


    徐老笑罷,看向鄭東行。


    “蘇轍的要求,你全部答應。明晚,便將那價值萬貫的金葉子交給他。另外,他想要的五萬貫錢,你在年前也交給他,無須等到海船買賣確定交給你家之時。”


    鄭東行一愣。


    “徐老,那可是五萬貫錢呀,我……我鄭家,萬一……萬一,他……”


    “蠢才,沒有萬一!”徐老的臉色變得冰冷起來。


    “隻要他收到那五萬貫錢,就有把柄落在了我們手裏,老夫便能將其變成我的人。到那時,三司的買賣全都交給你鄭家,還怕賺不迴來這筆小錢嗎?”


    鄭東行氣得想要罵爹,但又不敢罵,其心中滴咕道:花的不是你的錢,你自然不心疼,憑什麽花我家的錢而為你辦事啊!


    “怎麽,你不願意?”徐老陰沉著臉色說道。


    “沒有,沒有,我鄭家非常願意!”鄭東行擠出一抹笑容,使勁點頭。


    和朝廷做生意,他還沒有賺過什麽大錢呢,大頭兒全都上貢了。


    徐老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隨即,鄭東行戴上頭蓬,迅速離開了。


    ……


    翌日上午,冬陽燦爛。


    汴京百姓辱罵韓絳的聲音越來越兇,甚至有些人,已經唿籲朝廷將其罷官流放了。


    而這時,韓絳睡得正是香甜。


    這是他自挨罵以來,睡的第一個囫圇覺。


    昨晚,喜子傳來官家口諭。


    “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睡就睡,不要出門,朕年前定然還你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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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絳聽到這話,心中頓時有底氣了。


    本來,年底乃是三司最忙碌的時候,但現在作為三司使的他,則是閑適了下來。


    近午時,開封府尹楊左與三司度支判官蘇轍一同進了宮。


    垂拱殿內。


    趙頊翻著奏疏,喃喃道:“徐晉樓,曾在仁宗朝任三司鹽鐵副使,現在賦閑在家,居於汴京城西。若韓絳被罷黜了,他能上台嗎?”


    此人,正是昨晚鄭東行所尋的徐老。


    趙頊對這個名字非常陌生。


    “官家,此人精於算術,乃是當下三司很多官員的老師,曾被稱為金算盤。當年因身體有恙辭去了官職。先帝即位後,還曾讓其複職,但被婉拒了!”


    “此人比三司使還要高一個輩分,他若主動提出再度為官,預計三司將會有多名官員舉薦。即使擔任不了三司使,也能擔任副使,論其能力,三司確實無人出其右者!”楊左說道。


    蘇轍也補充道:“楊知府所言不虛,當下三司的很多賬目規格還是他定下的。隻是沒想到,他竟然要陷害三司使!”


    楊左有些憤怒地說道:“前些年,國庫虧塤,誰都不願意來三司,在最困難的時候他撂挑子不幹了。這三年,他看到國庫日漸充裕,三司的官位都變成了肥差,便想著吃現成的了。此種人,最是可恨!”


    楊左說話,向來很直很實在。


    徐晉樓如此陷害三司使韓絳,這隻有這個原因了。


    那幾年,三司的官員幾乎是月月走馬換將,能堅持下來的隻有韓絳。


    就憑這一點,韓絳就擔得上忠勇之臣的名號。


    “官家,要不要將鄭東行直接抓了,審一審便能讓其交待出徐晉樓,也能還三司使青白了!”楊左又說道。


    趙頊想了想,搖了搖頭。


    送禮者乃是鄭東行,徐晉樓若咬死不承認,朝廷其實並沒有什麽實證。


    而對方一旦警覺起來,不知還會出什麽幺蛾子。


    “不,先不要打草驚蛇。接下來,開封府立即聯合皇城司秘密調查徐晉樓,三日內,先拿出一個結果出來!”


    “臣遵命!”楊左拱手。


    此刻,徐府內。


    賦閑在家的徐晉樓變得焦躁起來。


    “汴京百姓都快將韓絳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過來了,按照朝廷往常的慣例,不應該不對他有所懲罰嗎?早就該將其罷黜了呀!”


    唯有將三司使罷黜,徐晉樓才會露麵。


    以此彰顯自己乃是為三司救火,不得已才再次出山。


    但是他眼瞅著,朝廷對韓絳沒有任何處罰,不由得有些急了。


    “看來,老夫還要再添一把火了!”徐晉樓喃喃說道。


    當日黃昏。


    又一條對三司使韓絳不利的消息在汴京街頭瘋傳。


    有人稱:三年前,三司使韓絳曾欺辱了一對雙胞胎姐妹,逼得後者在汴京城三十裏外的桃花林上吊自盡。


    “這事兒我知道,三年前我就在外城賣燒餅,聽說這對雙胞胎姐妹甚是漂亮,年方不足二十歲,至今還沒調查出兇手呢,沒想到竟然是韓絳所為,真是個畜牲呀!”


    “哼!貪財好色,此等國之蛀蟲,就應該將其騸了!”


    “果然,男人有錢便好色,但韓絳將人逼死,這也太無恥了吧!”


    “侵占國庫財產,貪汙受賄,而今又加了一個欺辱殺害女人的罪名,這個三司使一定完蛋了!”


    ……


    一瞬間,汴京街頭,怨聲四起。


    辱罵韓絳者,又增加了一大波正義感十足的婦女們。


    這些人根本不考慮這種傳聞到底是真是假,就是吆喝著要為受害者伸張正義,要將壞人繩之以法。


    而此刻,在一處茶館中。


    正在構思《汴京小報》內容的陸惠安,一臉的哭笑不得。


    他坐在茶館一個時辰,已經聽到五個版本關於韓絳欺辱雙胞胎姐妹的故事了。


    此事沒有半分證據。


    除了三年前,確實發生了一起一對雙胞胎姐妹在汴京三十裏外的桃花林上吊外,其它內容皆為杜撰。


    這幾日。


    陸惠安秘密調查故意傳播三司使壞話的那群人,已經查到了徐晉樓身上。


    汴京城內,徐晉樓有大約三十多個屬下,專門負責散播謠言。


    陸惠安已經將這些人的身份全都落實了。


    陸惠安還有些佩服這個徐晉樓。


    這個杜撰的故事充滿了話題性。


    一方是漂亮的雙胞胎女孩,一方是手握朝廷財權的三司使。


    哪方是受害者,一目了然。


    這種欺辱與殺人的話題一出,百姓們自然是樂於討論。


    若他將這等傳播謠言的天賦若是用在做小報上,那也一定是個好手。


    “唉,真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三司使是真倒黴呀!”陸惠安忍不住感歎道。


    他與三司使素不相識,但也不由得心疼起來。


    當即,他扔下茶錢,朝著外麵走去,該去向官家匯報了。


    翌日,一大早。


    三司使府的大門便被百姓堵住了,四麵的院牆周圍都是扔小石頭的。


    百姓的辱罵聲,不堪入耳。


    韓絳聽到自己又被扣了一個屎盆子後,差點兒沒有氣得背過氣兒去。


    “這是有人要往死裏整老夫呀!”


    此事與受賄一樣,完全是栽贓陷害,沒有任何證據。


    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卻非常容易掀起汴京百姓的憤怒。


    韓絳遵從趙頊所言,讓府內的人不爭不辯不打鬥,什麽話也不說。


    隻要保證外麵的人不闖進來就行。


    他相信官家。


    趙頊也沒有派遣大量的士兵去保護韓絳,甚至沒有讓開封府和皇城司去辟謠。


    他除了要給那些貪墨受賄的官員一個教訓,也想給汴京百姓一個教訓。


    不分青紅皂白,惡意傳謠,比殺人更可怕。


    此時,最高興的便是徐晉樓了。


    他走在汴京街頭,聽到所有人都在罵韓絳,不由得篤定,最多到明日,韓絳必然會被罷免。


    他不知道的是,已經有人快將他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查到底朝天了。


    垂拱殿內。


    趙頊都沒料到徐晉樓竟然能想出這種騷主意。


    這完全就是在利用流言殺人。


    不,比殺人更可怕!


    若真不能還韓絳清白,那以後的野史上,韓絳可能要被罵上幾百年,甚至幾千年。


    這種老鼠屎,趙頊絕不可能讓其入朝為官。


    第二日。


    開封府和皇城司將徐晉樓的老底全都調查出來了。


    嘉佑二年,徐晉樓任三司鹽鐵判官,八月十七,收海州船商於德廣賄款三千貫,十一月初八,收晉州知州金葉子百片,度牒十副……


    嘉佑五年,徐晉樓任三司鹽鐵副使,三月二日,收廣州不知名客商珍珠三十顆,唐代玉器一塊……


    治平元年,徐晉樓離任,收江南絲綢商上等絹絲八匹,歌妓十二名……


    治平三年,徐晉樓在峽州遊玩,收當地鄉紳所贈的金佛一對,字畫兩副……


    ……


    徐晉樓的黑曆史非常多。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甚至,那對雙胞胎姐妹的死,他都脫不了幹係。


    趙頊麵色鐵青,道:“可以收網了!”


    當日午時。


    徐晉樓的徐府被官兵包圍,所有人都被抓去了開封府。


    隨後,有三十多名百姓被抓,也帶進了開封府。


    這些人,有賣餅的,有販酒的,有開鹵肉店的,還有開棺材鋪的。


    彼此之間,也大多不相識。


    街頭上的百姓們都是一頭霧水。


    不知這些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百姓,到底犯了什麽罪。


    這些人便是徐晉樓手下的傳謠者。


    緊接著,鄭東行也被抓進了開封府。


    街頭的一些“大聰明”百姓們再次討論起來。


    “聽說,那個徐晉樓曾經也是三司的官員,他一定是韓絳作惡的幫兇,抓了他,韓絳便無話可說了!”


    “唉,聽說這個鄭家少爺也挺不容易的,不行賄,沒法做生意,行賄,又觸犯了我大宋律法,真是命苦呀!”


    “那些百姓也是韓絳的屬下嗎?看起來不像呀!”


    ……


    此刻,百姓們還以為,開封府乃是先抓小嘍囉,然後再去抓韓絳呢!


    一個個成群結隊,紛紛來到三司使府前,準備看一看韓絳那狼狽的模樣。


    哪曾想,等了許久,也沒見開封府的衙差來抓韓絳。


    一個時辰後,開封府貼出一張告示。


    告示上詳細講述了,鄭東行馬車側翻事故的前因後果。


    三司前鹽鐵副使徐晉樓窺覬三司使之位,命鄭東行故意造成馬車側翻事情,然後又派遣手下那三十多名傳謠者,推導出三司使韓絳為受賄者的真相,引導汴京百姓痛罵韓絳……


    半個時辰後,還不待百姓們消化完第一張告示。


    第二張告示又貼出來了。


    此告示,乃是關於徐晉樓這些年的受賄作惡情況,條條件件甚是清楚。


    包括三年前那對雙胞胎姐妹的桉件也在其中,幕後主使者,正是徐晉樓。


    無數汴京百姓們圍在開封府的門口,都傻眼了。


    他們冤枉三司使了!


    受賄的不是三司使韓絳,欺辱雙胞胎姐妹的也不是三司使韓絳。


    這時,楊左站在開封府前,高聲道:“三司前鹽鐵副使徐晉樓受賄錢財累計近百萬貫,朝廷必將按照律法將其嚴懲!另外,三十名造謠者,不分青紅皂白,散播毀壞他人聲譽的惡語,性質嚴重,本府決定,皆流三千裏。”


    聽到此話,百姓們的冷汗都流下來了。


    他們很明白,自己也是造謠者。


    楊左緩了緩後說道:“此次,其他造謠者,本府便既往不咎了,但若還有下次,一定重罰!”


    聽到這話,百姓們嚇得臘白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


    楊左環顧四周,接著說道:“近日,三司使韓絳受到惡言攻擊,甚是冤屈,官家特命吏部將其為官多年來所做出的政績,單獨列出一份告知,讓諸位都看一看,他到底是清是濁?”


    很快,又一張告示貼了出去。


    此告示詳細列舉了韓絳這些年來所做的為國為民的大事記,樁樁件件,都非常清楚。


    乃是趙頊專門讓吏部整理的,所有都是實情,沒有隻言片語是假。


    趙頊看完後,都忍不住落淚了。


    很多事情都發生在前幾年國庫虧空之時。


    有韓絳墊支自己的俸祿;有韓絳向地方州府借錢;有韓絳被官家斥責花錢無度;有韓絳因為地方州府三貫錢的缺失,夜奔三百裏去算賬……


    有韓絳因歲幣不足向遼國低頭道歉;有韓絳為了計算商稅收入三天三夜未合眼;有韓絳為了發放官員俸祿與樞密院幹仗;有韓絳為了躲避各衙門要錢躲在鄉下的茅草屋中……


    看完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了,甚至有人淚如雨下。


    這樣一個為國為民操勞的官員,在朝廷國庫空虛之時硬是挺過來的三司使,竟被不知真相的百姓罵得差點兒毀掉了一生。


    周圍沉默了片刻後,人群中的陸惠安吸溜了一下鼻子高聲道:“我們欠三司使一個道歉!”


    “對,我們欠三司使一個道歉,我們要向他道歉!”


    “我……我真不是人,所有的事情全都是靠猜的,我不是人呀!”有人扇著自己的耳光。


    ……


    少頃,百姓們紛紛轉身,無比自責地朝著三司使府走去。


    楊左望著眾人的背影,喃喃道:“真是福禍相依啊!自今日起,韓絳將成為我朝最好的一位三司使,甚至是後無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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