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慶殿中,群臣齊聚。


    因為王安石與司馬光的這場爭論,各個衙門的主官基本都來了。


    在大宋的朝堂上,辯論是永遠的主旋律。


    到底誰有理,誰能服眾,乃是要靠三寸不爛之舌說出來。


    並且,這裏不存在少數服從多數,必須要將所有反對者說服,才能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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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趙頊貴為皇帝,也不可能一言堂,必須尊重群臣的意見。


    這就是大宋士大夫官員的特權。


    韓琦、富弼、曾公亮、文彥博四人作為南郊封賞的最大受益者,各自坐在一張椅子上,他們隻能旁聽,而不能參與辯論。


    四個老頭都是一臉無奈,當下無論是辭去封賞還是接受封賞,都會被人罵。


    司馬光率先站出來說道:“南郊封賞,乃我大宋三年一次的封賞。若二府作為表率,辭去封賞,一則乃是體恤朝廷之舉,此為百官之表率;二則可以讓地方官員習之,使得全朝形成節儉風氣。我大宋現在仍然很缺錢,唯有不斷節流,方能成就富國富民大業……”


    司馬光所言與昨日並無什麽不同,用一句話總結就是:節流乃是富國強民的主要途徑,百官節儉,方是正道!


    “一國之財富,是能靠節儉省下來的嗎?我要辯的不是這區區的封賞錢,而是我大宋的新法之道。中書若事事以節流為主,不但變法之事會打折扣,可能是事事不成。錢財唯有流動起來,方是錢財。另外中書相公,作為朝廷表率,就應該領取此封賞,不然國家體統何在,莫非以後朝廷賞賜,人人都應該拒之,那皇帝的隆恩何在?此等沽名釣譽的做法,我實在不能苟同!”


    王安石就主打一點:朝廷要想富,不能扣扣搜搜,該花的錢就應該花。


    二人就像兩道泄洪的巨大閘口一般,閘口一開,洪水便傾瀉而下。


    頓時,群臣都開始發言了。


    首先,三司使韓絳一反常態,選擇支持王安石,認為兩府應該接受封賞。


    “我大宋還沒有窮到連此等三年一次的封賞都需要節省的時候,兩府若辭去封賞,不僅是對官家的不滿,更是對自己執掌兩府的不滿,此賞賜,必須接受!”


    這時候,禦史中丞呂公著也站了出來。


    “臣也認為,朝堂之上若形成節儉之風,對日後新法的實施,並無裨益,臣支持王介甫所言!”


    禦史台正在修建萬人蹴鞠場,呂公著非常清楚若提倡節儉,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況且民兼商法,正是開源之舉,以錢生錢,方為正道,故而他力挺王安石。


    “我朝自太祖太宗起,崇尚節儉,仁宗皇帝、英宗皇帝更是其中的楷模,百姓人人稱讚,為何現在卻不可為,這是什麽道理?老臣支持司馬相公!”歐陽修扯著胡子說道。


    王安石看向歐陽修,道:“歐陽待詔,仁宗皇帝和英宗皇帝是節儉嗎?那是朝廷沒錢,而今朝廷新法變革,需要金錢大量流通,這根本就不是一迴事兒!”


    王安石瞪著眼睛,直接懟了迴去。


    但此話,有些對仁宗皇帝和英宗皇帝了不敬了!


    “咳咳……”趙頊忍不住提醒一下,辯論歸辯論,皇家的顏麵還是要給的。


    王安石當即拱手道:“官家,臣並無它意,當時確實是朝廷無錢,仁宗皇帝和英宗皇帝的事情與新法完全就是兩迴事兒。”


    “聊此事,不聊其他!”趙頊說道。


    緊接著。


    兵部、禮部、吏部等官員也都分別站了出來。


    有支持司馬光的,也有支持王安石的,幾乎是人數相當,且各有理由。


    在眾臣大多都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後,禮部員外郎耿春和站了出來,其滿麵笑容。


    “官家,臣以為,辯論這些根本無意義,既然大家主意不一樣,此事讓官家拿個主意即可,賞與不賞,您說一句話不就解決了!如此在朝堂上辯論,根本辯不明白,道不清楚!”


    聽到此話,趙頊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正是這樣想的。


    在趙頊眼裏,此事並不算大,並不值得在朝堂上如此論辯,兩府辭不辭封賞對變法之事影響並不大,沒必要爭一個對錯。


    趙頊正準備開口,順著耿春和的說法將此事結個尾兒。


    這時候,一名禦史突然站起身來,指著耿春和的鼻子說道:“朝廷大事,豈能像你說的如此兒戲。法不辯不明,禮不辯不清。此等事情,絕對不能讓官家兩難!”


    很快。


    又一名官員說道:“你們禮部向來都是插科打諢,油腔滑調,做事模模湖湖,見誰都露笑臉,今日之事,幹係國體,若不立個規矩,以後如何行事?”


    ……


    唰!唰!唰!


    不多時,足足站出來六名官員,各個大罵耿春和,認為此事必須要辯個明白。


    禮部侍郎王珪連忙將耿春和拉了迴去,低聲道:“此事是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必須辯論出一個結果。”


    而趙頊從其他官員的表情中,便看出,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此事不能和稀泥。


    趙頊頓時有些無語。


    他突然明白為什麽先帝活了三十六歲便英年早逝了,突然明白那次長達近四年的濮儀之爭讓先帝有多麽難受。


    在大宋朝,有一種淩駕於皇權之上的規矩。


    比如祖宗之法、聖人之言、史書戒訓……


    這在士大夫官員們的眼中,是天大的事情,必須要辯個明白,論個清楚,分個對錯!


    緊接著,辯論進入白熱化。


    官員們各站一側,吐沫翻飛,和田間地頭的村婦吵架並無二樣。


    趙頊坐在皇座上,看得是清清楚楚,不由得感覺到一陣眩暈。


    臣子們太鬧騰了,若這樣下去,他感覺自己也活不久。


    這是朝堂上的壞毛病,趙頊不願意慣著。


    當即,趙頊長袖一甩,離開了大殿。


    下麵的官員們以為官家是等不到結果而惱怒了,當即繼續辯論,直到午時,一群人都沒有勁頭了,才紛紛離開。


    下午。


    二府該不該辭讓南郊封賞的事情便傳到了民間。


    汴京城中,無數書生士子一下都激動起來。


    “我以為,應該辭讓,相公們已經身居高位,這些獎賞對於他們並算不上什麽,不如做一個表率!”


    “定然不能辭讓,這是壞了朝廷的體製與規矩,長此以往,官員們都為了官名而辭掉朝廷的賞賜,到那時官員們缺錢了,還不是要從百姓手裏搶奪!”


    “必須辭讓。我大宋才剛過了幾天好日子啊,還有許多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呢!”


    ……


    一時間,汴京城就像是一鍋沸騰的熱水。


    茶館、酒樓、街頭巷尾,都是在議論這個話題。


    所有人都想著將對方說服,然後將結果匯報給官家。


    四月初七,爭吵繼續。


    群臣們不但在中書省中辯論,並且各自都開始寫奏疏,表明自己的觀點,一些不在汴京城的官員也寫起了奏疏。


    垂拱殿的禦桌上,一上午便能夠擺放一百多份奏疏。


    任由趙頊能一目十行,也批閱不完如此大量的奏疏。


    趙頊心情煩悶,直接下令:讓群臣商量出一個結果後,再來找他。


    其實,趙頊是想讓群臣明白,這樣的爭辯毫無意義。


    所謂的規則,所謂的國家禮儀,隻不過是個虛名而已,爭論完了,對新法並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


    但趙頊想要轉變這種觀念,顯然不現實。


    就好比現在告訴一些老人,養女也能養老,而養子並不一定能養老。


    他們絕對不認可。


    這就是現代人思維與古代人思維的區別。


    或者說,是人生信仰不一樣。


    古人的良家女子若被侵犯,大多都會選擇自殺;誰罵了孔老夫子,書生們絕對會擼起袖子幹架……


    在信仰、禮法、規則上,士大夫官員們甚至將其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


    思考的緯度不一樣,就會導致溝通上的失敗。


    趙頊不得不佩服,百官們的戰鬥力實在驚人,竟然真能圍繞一個問題,不斷地找出新論據,不斷辯駁,不斷為自己的觀點找論點。


    四月九日。


    辯論依舊如火如荼,且從朝堂辯論變成了擴及民間的超級大辯論。


    王安石、司馬光二人的觀點,已經被一些小攤販謄寫在紙張上,還有一些會做生意的書攤販賣這些文字。


    不到三日,汴京外的其他州府,竟然也都圍繞此事討論起來。


    這大大超出了趙頊的預料!


    照這樣下去,眾人真能辯論到年底。


    “這種所謂的屁事,竟然鬧得所有人都在討論,有意義嗎?”趙頊無比氣憤,目前他已經控製不住局麵了。


    隻有等某一方完全勝利,可能才會結束。


    四月十日,趙頊正在垂拱殿欣賞民間小攤販新出的一些話本。


    殿前指揮使高茂山大步走了進來。


    “官家,臣與樞密使已協商過,五日後,將帶兩萬禁軍士兵出發,其餘三萬士兵直接調派成都府的湘軍即可!另外,將會帶上一千支突火槍和五十門突火炮,炮彈會帶的多一些……”高茂山朝著趙頊匯報道。


    趙頊點了點頭。


    高茂山做事,他非常放心。


    趙頊望了望一旁堆積成小山的奏疏,道:“你對最近朝堂辯論的事情怎麽看?”


    聽到這話,高茂山露出一抹便秘的表情,揉了揉後腦勺,說道:“臣以為,司馬相公所言,乃是從民生出發,遵循的乃是我朝……”


    趙頊見高茂山又要說車軲轆話,當即打斷了他的話語。


    “說實話!”


    趙頊板著臉,不怒自威。


    高茂山頓時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官家,這……那……我……覺得……其實吧……這個……那個……以及……想要……不一定……我……”


    啪!


    趙頊朝著桌子上一拍。


    高茂山立即變得嚴肅起來,然後十分認真地說道:“稟官家,臣覺得這些官員們就是閑的,想通過此事博得一個好名聲,彼此不服輸,現在導致雙方都下不了台了,比我們武人鬥武還可怕!”


    聽到這話,趙頊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話還像是實話,果然還是身在局外看得清楚,他們還是不夠忙呀!”


    突然,趙頊眼前一亮,心中有了一個主意。


    “高帥,你準備準備,五日後,朕要與你們一起前往成都府,當然,如何統兵作戰,如何幫扶大理,以你為主,朕準備為自己放一個小長假,此事現在不能讓任何人知曉,明白嗎?”


    “啊?”高茂山咽下一口吐沫,一臉的不可思議,但也隻能點了點頭。


    軍人的職責便是服從,勸諫,那是文官的事情。


    當即,高茂山便離開了。


    而歐陽修被趙頊單獨召進了垂拱殿。


    “歐陽相公,最近的論辯,你怎麽看?”趙頊問道。


    歐陽修揚起眉毛,很興奮地說道:“官家,此乃當朝一大盛景呀,日後定然能夠標榜史冊,影響力甚至比得上濮儀之爭!”


    趙頊聽到此話,不由得一臉無奈。


    歐陽修所言,就是典型的士大夫官員心理。


    他完全不認為此事是壞事,反而認為能夠在後世傳為一段佳話。


    趙頊不再追問,轉移話題道:“朕最近有些疲累了,準備給自己放個假,朝堂之事便交給韓琦和你了。”


    “官家,你隻管休息,瑣事就交給我和韓相公吧,若有大事,我們再請你做主!”歐陽修笑著說道,官家最近兩日確實有些心神不寧,看起來有些焦躁。


    “朕,並不打算在汴京休息,而是準備跟著高茂山去成都府轉轉,爬一爬山,甚至也有可能去大理轉一轉!”趙頊平靜地說道。


    “啊?”


    “那個……那個……官家,去……成都府可以,但是……但是不能去大理啊!”歐陽修一臉緊張地說道。


    大宋皇帝,離開汴京並不費事,比如出巡、狩獵、禦駕親征、微服出巡都可以,但是離開大宋絕對是不允許的。


    “去不去大理,取決於你們什麽時候將這場辯論結束。朕五日後便出發,你知道就行,不得告訴任何人,待朕走了,你再告知韓琦等人吧!”趙頊說道。


    “臣……臣遵命!”歐陽修不由得皺起眉頭,他從官家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對此次論辯的不滿。


    趙頊之所以想要微服出巡,一方麵是因為他對目前朝堂的論辯確實很不滿意,想以不告而別,讓群臣明白他的心思。


    另一方麵,則是趙頊從未去過大宋南方,他想去了解一下那裏的民生情況。


    當然,即使他去了大理,有五萬禁軍相陪,安全絕對無虞。


    他現在最大的困難是,如何說服太皇太後與太後。對群臣能瞞,對後宮他是萬萬不會瞞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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