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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不知幾點,蕭菀青被窗外狂暴肆虐著的風雨聲吵醒了。她睜開眼望向窗戶外,夜色深沉,沒有月光, 她隻能隱約看見, 有光亮的雨水瘋狂地拍打在窗戶玻璃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像是想到了什麽,她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 伸手打開了床頭的台燈, 緩緩地坐起了身子, 再一次望向窗台。


    果然,窗戶的邊縫上, 有張揚的水花在跳躍著, 而窗台下的牆壁上, 已經有潺潺的雨水在往下流淌著了。


    蕭菀青家是現代簡約清新的裝修風格, 地板統一采用了實木地板鋪成, 好看,但是難保養,最是泡不得水的。


    蕭菀青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把淩亂的發絲向耳後攏了攏,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出了臥室拿了拖把和平時常備的吸水布。迴房後, 她先把吸水布鋪在了窗縫上, 堵住了源頭,而後再拿拖把將水跡吸幹。收拾好了自己的臥房,她拿著拖把和吸水布,又把其他房間的門窗檢查收拾了一遍,最後,才來到了林羨的房門口。


    她站在林羨臥房門口,握著門把的五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有幾分猶豫不決。敲門,怕吵醒林羨,打擾林羨睡眠;不敲門,就這樣擅自闖入別人的臥房,她又覺得,十分不禮貌。


    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對實木地板的心疼,占據了上風。


    蕭菀青不由自主地放緩放輕了唿吸,緩緩地旋動了門把,輕輕地推開房門,打開了一小條將將容納她進入的門縫,躡手躡腳地往裏麵走去。


    她生怕驚動林羨,一切都做的那樣謹慎,輕手輕腳,輕拿輕放,小心翼翼,但事與願違,林羨,還是醒了。


    蕭菀青剛剛收拾好窗台下方的水跡,準備完美地收工走人之時,突然聽到了從不遠處的床上傳來了林羨迷迷糊糊、半驚半疑、低沉沙啞的聲音:“蕭……阿姨?”


    前功盡棄,蕭菀青遺憾地歎了口氣,迴過身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吵醒你了。大概是台風登陸了,風雨大作,我進來檢查一下窗戶的。”


    林羨張了張口,想迴答她“沒關係的”,卻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喉嚨像被火燒了一般,幹澀疼痛難耐,一張口,便忍不住狠狠地咳了兩聲,咿咿啊啊,難受得厲害。


    蕭菀青聞聲心上便是一緊,立時放下了手中的拖把,大步走到了林羨的床旁,一邊關切詢問她“怎麽了,喉嚨疼嗎?”一邊伸出了手,探向林羨的額頭。


    林羨腦袋昏昏沉沉的,她咽了好幾次口水,才勉強緩了一點疼痛,吃力地迴答蕭菀青道:“喉嚨……特別疼……”


    不需林羨再多做解釋,手背上那燙人的溫度,已經告訴了蕭菀青答案了。林羨在發燒,這個認知,讓蕭菀青心下一沉,霎時間,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她,還是沒能照顧好林羨。這才幾天,林羨就生病了……


    但眼下,不是能夠讓她多做思慮的時間。她眼神黯了黯,伸手打開了燈,取過了遙控器,關掉了空調。而後,她輕輕地摸了摸林羨發著燙的小臉,溫柔道:“喉嚨疼先別說話了,你發燒了,我去給你倒點水,拿溫度計給你測一下。”


    林羨聞言心裏卻是“咯噔”了一下,迷迷糊糊想著,不是吧,什麽時候自己的身體這麽虛了,就淋了一場雨,竟然就發燒了?!


    不過一分鍾,蕭菀青便端了一杯溫熱的水迴來了。她扶著林羨半坐起了身子,拉高了空調被蓋在她身上,掖好,而後,才端起熱水遞到林羨唇邊喂林羨喝水。


    林羨就著杯口,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她抬眸悄悄地看蕭菀青,看見蕭菀青神情關切而沉重,心裏不禁有些難過。她瞞著不告訴蕭菀青自己淋雨了,就是怕麻煩蕭菀青,讓她擔心,結果,卻好像給蕭菀青帶來了更大的麻煩。大半夜的,她連累著蕭菀青不能好好睡覺了。


    蕭菀青自是察覺不到眼前這個嬌弱少女的心思,隻覺得滿心的擔憂與疼惜。“會不會太燙了?”


    林羨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溫度剛剛好。


    喂林羨喝完了水,蕭菀青又扶著林羨躺下,遞給了林羨一根水銀溫度計,讓她夾在腋窩下,動作輕柔地幫林羨掖好了被角,而後,在林羨的床旁靜靜地坐下。


    林羨安置好了溫度計,看著蕭菀青沉靜憂慮略帶疲倦的麵容,咬了咬唇,勸說蕭菀青道:“蕭阿姨,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你迴房間休息吧。”


    蕭菀青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被子,扯了扯唇角勉強笑了一下,安撫道:“我沒事,不困,醒了就睡不著了。你要是困的話,就閉上眼睛休息,時間到了,我叫你。”


    林羨其實困極了,腦袋又昏沉地厲害,但她卻不願意閉上眼睛,留蕭菀青一個人等待。於是她逞強道:“我也不困的。”話音剛落,卻不由自主地半開了嘴巴,一個哈欠,唿之欲出。等她反應過來強行合上嘴巴的時候,哈欠已經打了半個了。


    蕭菀青目睹了全程,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真切的笑意,眼波似水。她站起身,走到開關旁,按下了按鈕,關了燈,一瞬間,世界又陷入了黑暗。


    林羨聽見,蕭菀青溫潤悅耳的聲音,自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輕輕柔柔:“睡一會吧,我就在這裏陪你。”


    她在黑暗中極力找尋捕捉著蕭菀青的麵容,卻隻能隱約看見,蕭菀青眼眸隱隱的光亮,其餘,什麽都看不清……


    窗外風雨聲還在唿嘯著,室內,卻是靜謐一片,不知不覺中,林羨,意識漸漸迷蒙了……


    四分鍾後,蕭菀青動作極輕極柔地從林羨的腋下抽出了溫度計,而後,走出了林羨的臥房,走到了光亮的客廳,查看溫度。


    38.5度……


    這個溫度,已經算是高燒了。蕭菀青的眉頭鎖地緊緊的,一時間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剛剛取溫度計的時候,查看過家裏的醫藥箱裏。怪她平日裏對這些太不在意了,醫藥箱裏所有的常備藥,竟然都是過期了的。而現在外麵狂風暴雨,根本無法去到醫院。


    蕭菀青緊緊握著手上的溫度計,心亂如麻。


    沒有藥,沒有條件去醫院,要怎麽辦?她沒有在這樣的情況下照顧過生病的人,完全沒有任何經驗。她靜下心,開始迴想,年少時,她生病了,母親是怎麽照顧自己的。


    片刻後,她定了定神,去浴室取了兩條毛巾,用熱水浸泡過後提起擰幹,而後又接了一杯熱水,才再次迴到林羨的臥房。她把一條熱毛巾疊好,輕輕地覆在了林羨的額頭上,另一條毛巾,則是用來輕拭林羨的臉和雙手。


    林羨再次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像小鹿一般濕漉漉的無辜雙眸定定地鎖在蕭菀青身上。


    蕭菀青摸了摸她的臉,在床頭坐下,伸手從林羨的頸下穿過,攬住了林羨的肩,輕輕地抱起了林羨的上半身,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而後,她取過水杯,遞到林羨唇邊,喂林羨喝水。


    林羨虛弱順從地靠進了蕭菀青的懷裏,一邊小口地喝水,一邊迷迷糊糊地偷偷用餘光觀察蕭菀青。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打量蕭菀青,秀氣有型的眉,長長密密的睫毛,秀麗挺翹的鼻梁,紅潤柔嫩的唇,還有,精致流暢的輪廓線條……


    她看著蕭菀青瑩白豐潤的麵容,忽然就生出了一種驚人的欲望,好想……咬一口……


    “恩?什麽?”蕭菀青語氣輕柔地問她。


    林羨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覺得神思清明了一些。她好像,不小心說出來了?


    她啞著聲音,掩飾道:“沒什麽,我好像有點迷糊,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蕭菀青聽後,隻覺得越發地難過。她的眼眸裏滿是關切和心疼,沒有追問,而是輕輕地放平了林羨,安撫她道:“沒事,睡一覺就好了。對不起,家裏沒有退燒藥,我隻能一直給你喂水,可能不能讓你睡得安穩了。”


    林羨笑的虛弱,卻依舊帶著平日裏的靈動可愛:“蕭阿姨,你真傻,為什麽要和我道歉?明明是我連累了你不能睡覺的。”


    蕭菀青扯出了一抹笑,愛憐地伸手輕輕刮了刮林羨的鼻子,嗔她道:“沒大沒小,敢說我傻。”


    林羨眯著眼睛,笑眼彎彎。


    一整個晚上,蕭菀青都沒再合過眼。她搬了一張小椅子,坐在林羨的床邊,每隔半個小時,就叫醒林羨,給她喂水。期間,又給林羨測過兩次溫度,所幸,溫度沒有再上漲,而是在平穩地下降著。


    蕭菀青在黑暗中,靜靜地打量著林羨恬靜的睡容,不由地,覺得心裏酸酸漲漲的。


    自父母去後,獨居這麽多年,蕭菀青幾乎忘記了,這樣真切地為一個人擔憂、著急、心疼、自責,百味陳雜,是什麽樣的感覺。


    好像在一夜之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塵封已久的東西,悄悄地活了過來……


    終於,五點半她再一次給林羨測量體溫時,溫度下降到了36.9度,已經恢複到了正常的體溫。


    蕭菀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強行忽略的困意,突然就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蕭菀青用手機定了一個六點半的鬧鍾,坐在小椅子上,就著林羨的床沿,趴在上麵,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林羨六點鍾無意識地醒來之時,便聽見窗外的大雨還在繼續下著,風雨晦暝……她稍稍低下頭,就看見的蕭菀青側趴在她的床旁,溫婉秀麗的麵容,正對著自己,一向帶著溫柔笑意的朱唇,此刻微微地張著,意外地有幾分可愛。


    林羨一瞬不瞬地盯著蕭菀青,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了手,想要輕輕描摹蕭菀青的麵容,想要撫平她眉間的微微攏起的皺褶,而在即將要觸到蕭菀青的一瞬間,林羨又猛地收迴了手。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要伸手,而又為什麽,要收手。


    她看著熟睡的蕭菀青,半晌,溫軟輕柔道:“早上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蕭菀青。”


    林羨不知道,蕭菀青向來對血腥、靈異的故事,十分害怕。早些年年輕的時候住宿,在舍友的慫恿下也耐不住好奇心看過一點,但每次都無一例外地以,夜不成寐,上廁所要叫醒所有人陪她一起去作為結局。後來,她舍友知道了她這一毛病,看這類片,甚至說這類故事的時候,都明令她不準參與——折騰不起!每次看這種片的時候,大概都是她,最丟臉的時候……後來,她常年一個人獨居,知道自己膽小,自然更是敬而遠之了。


    幸而今天停電,蕭菀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她伸手把碟片放迴了遠處,不無遺憾地對林羨說:“你忘了,現在停電啦,哪裏能看。”


    林羨“噢”了一聲,聲音裏滿是惋惜:“好可惜啊,你看,夜黑風高,風雨交加,這樣的夜晚,分明是絕佳的看驚悚片的時機啊。”說話間,窗外的狂風驟雨,突然猛烈地衝擊了一下窗戶的玻璃,發出巨大的“哐哐哐”的聲響。


    蕭菀青正陷入恐怖迴憶中,驟然聽到聲音,渾身不由自主地抖瑟了一下。


    她抬起頭,就看見林羨正灼灼地盯著自己,唇角,是一抹十分明顯的壞笑,語氣裏帶著幾分了然:“蕭阿姨,你是不是害怕了!”


    蕭菀青強作鎮定,扯出一抹笑,逞強道:“我沒有……”


    聞言,林羨更貼近了蕭菀青,把下巴擱在了她的肩頭,撒嬌道:“那等來電了,蕭阿姨我們一起看嘛,好不好……”


    蕭菀青正僵硬著身子思索著要如何打消她這個可怕的念頭,就聽見女孩又可憐兮兮地補充了一句:“人家很想看嘛,可是一個人看又很害怕……蕭阿姨,你陪陪我嘛……”


    甜甜軟軟的聲音,縈繞於她的耳邊,她側過頭,看見林羨帶著懇切的明亮雙眸,終於,還是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答應她道:“好,等有電了吧……”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林羨便一直滿懷期待,耿耿於懷,怎麽還不來電!最後,直到掛鍾的指針指向了十一,林羨心心念念的電也沒有到來。林羨隻好妥協,兩人摸著黑稍稍洗漱了一下,道了晚安,各自迴房休息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晴空萬裏,一派風和日麗的景象。這次,林羨第一反應就是,來電了嗎?!雖說明天要上課了,但是一部影片大概也就兩三個小時,她向蕭菀青撒個嬌,蕭菀青一定會依她的。來電了的話,她們今晚就能一起看電影了!


    她伸手在不遠處的床頭櫃旁的開關上,忐忑地按了一下,“啪嗒”一聲,台燈亮了。林羨頓時睡意全消,興奮地坐起了身子,一骨碌下了床,拖鞋都沒來及套上,就要去和蕭菀青分享這個好消息了。


    “蕭阿姨!有電了……”蕭菀青的臥室門是開著的,還沒有看到蕭菀青的人影,她就已經忍不住雀躍地歡唿了起來。


    人未至,聲先到。蕭菀青正在給林羨盛粥,聽到林羨活力十足的聲音,雙眸便染上了笑意。她聽見人聲漸近,便轉過身往門外看,就見林羨一頭烏發蓬蓬鬆鬆,毛毛躁躁地頂在頭上,臉上還掛著兩條被枕頭壓出的紅印子,顯然,是剛剛才醒來,但望著她的大眼睛,卻是不帶分毫睡意,晶亮亮的。“蕭阿姨,來電了!我們晚上一起看電影吧!”女孩又重申了一遍。


    蕭菀青有些失笑,這孩子,是有多期待啊。隨即,她的視線掃到了林羨光著的腳丫,眉頭便隆起了小小的山峰,開口輕聲提醒她:“怎麽不穿鞋子,地上這麽涼,感冒還沒好呢。”


    林羨低頭看了看自己光潔的腳丫子,這才感覺到了,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躥了上來。她不好意思地認錯道:“我一高興就急著要告訴你,然後就忘了。”一邊說著,她一邊轉身跑迴房去穿鞋。


    她穿了鞋,本想再次去尋蕭菀青說話,剛抬腿跑了兩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停住了動作。下一秒,她風一樣地衝進了衛生間。


    ……


    鏡子裏這個雞窩頭的傻子是誰?沒看錯的話,她嘴角是不是還有口水的印記?!


    林羨有些崩潰。她在蕭菀青麵前一貫的美少女形象要保不住了!


    再次出現在蕭菀青麵前之時,已經是許久之後了。林羨愣是等到臉上的紅印消失了之後,她舍得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蕭菀青一邊招唿著她坐下吃早飯,一邊笑著打趣她:“你剛剛有看見一個剛睡醒的小迷糊蟲嗎?頭發大概有這麽炸。”說著,蕭菀青還給她比劃了起來。


    林羨假裝沒有聽懂蕭菀青的調侃,哼哼唧唧:“沒有沒有,這裏隻有一個美少女。”說完,她開始轉移話題:“蕭阿姨你知道是什麽時候來電的嗎?”


    蕭菀青一手握著湯勺,一手覆蓋於小腹之上,不假思索迴答她:“大概是兩點半的時候吧,燈突然就亮了起來。”


    林羨低著頭隨口“哦”了一聲,喝了一口粥。兩秒後,她突然反應了過來,問蕭菀青道:“蕭阿姨你怎麽知道地這麽清楚,那麽晚了你還沒有睡嗎?”說完,她也不喝粥了,抬起了頭,關切地看向蕭菀青,眼神裏滿是詢問。


    蕭菀青前天照顧她一夜未眠,中午的時候也隻是稍稍地休息了一下,昨晚按道理應該是十分困倦,睡得十分沉酣才對。她仔細地打量著蕭菀青,這才發現,蕭菀青的臉色,確是比平日裏蒼白許多,眼神裏,也帶著幾分倦意。她目光向下,注意到了,蕭菀青的一隻手,反常地置放在了小腹之上。


    蕭菀青出生於書香門第,父母雖是對她疼愛有加,但對她的管束卻也未曾放鬆過。林羨這些時日以來,每每見到蕭菀青不經意流露的自然而然的優雅儀態,總忍不住覺得驚歎。所謂的大家閨秀,自成風流,大抵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吧。


    所以,今日蕭菀青一反常態,隻單手放於桌上,顯然,十分不對。如此思量著,她再去看蕭菀青的神色,頓時覺得蕭菀青連唇角那溫柔的笑意,都仿佛帶著些牽強和疲倦了。


    林羨心下一緊,有些惶惶,還未等到蕭菀青迴答她,便又補上了聲關切的:“蕭阿姨,你是不舒服嗎?”


    蕭菀青牽動嘴角,笑了笑,溫聲安撫她道:“我沒事,就是夜裏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睡得不太好。”


    林羨緊張追問:“是胃不舒服嗎?是昨天吃了什麽不消化的嗎?那你吃藥了嗎?”


    少女的眉頭隨著一迭聲的追問,越鎖越緊。神色中的關切擔憂,顯露無疑。


    蕭菀青心下一暖,眉眼越發地柔和了。她伸出手,指尖微涼,輕輕地撫平林羨緊鎖的眉頭,調侃她:“小孩子不要總是皺眉,小心早早地就有抬頭紋。”說罷,她看見林羨不吭一聲,依舊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樣,溫言撫慰她:“別擔心,胃不疼。剛開始的前兩天,我偶爾會疼的。過會就好了。”


    林羨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有點愣,待反應了過來時,她的臉騰地就有點熱,連帶著小巧的耳尖都紅了一片。少女臉皮薄,總覺得說起這種私密的事情,有些害羞。但此刻,有一種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的複雜的情感,強壓下了她的羞意。


    她自來潮後,一直都很規律正常,偶爾有一點不舒服,也都是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但她好朋友言喻歡一直深受其擾,每次疼起來,都像是曆經了一次生死劫,嚴重的時候,疼的都站不起來。林羨與她同桌三年,太清楚如果疼的話,會有多可怕,對此,心有餘悸。


    她擰著眉看蕭菀青,臉色愈發地低沉了。難受得夜裏都睡不了覺,這該是有多疼。如果不是她發現了,蕭菀青是不是就不準備告訴自己了,繼續和往常一樣,忍著疼痛,為她準備著三餐,對著她強顏歡笑。


    她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應該的,但她就是覺得自己有點生氣。


    為什麽不告訴她?為什麽不讓她幫幫她?


    她抬手輕輕地拿下了蕭菀青掃在她眉間的手指,五指慢慢收攏,把蕭菀青纖細的手指握於自己的掌中,放於膝蓋之上。她抬頭與蕭菀青對視,臉上斂去了往日爛漫明豔的笑意,正色與蕭菀青溝通:“蕭阿姨,我住進來的第一天,我們做過一個約定,你答應會把當成一個成熟的有獨立人格的人來看待對嗎?”


    暖意從被林羨握住的手指上慢慢傳來,蕭菀青盯著自己被林羨包圍住的手,輕輕地點了點頭。


    林羨的語氣便有了一些委屈:“可是你是這麽答應我的,卻沒有真的這麽做。”


    蕭菀青微微一愣,張口想要辯解,林羨卻不給她機會,接著說道:“古話常說,遠親不如近鄰。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如果你真的有把我當成一個可以平等看待交往的對象,而不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那我們是不是就應該是互相幫助、互相照顧的狀態?我感冒了,你會照顧我,你不舒服了,我也可以照顧你。”


    蕭菀青未曾料到,林羨會思慮這麽多,她總是會給她很多意外,也是,很多驚喜。天真的時候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認真的時候,卻又成熟早慧地異於同齡的人。她用沒有被包握在林羨手掌裏的大拇指,輕輕地撫了撫林羨細嫩的手背,略帶歉意地柔聲道:“林羨,我沒有把你當不懂事的孩子,你該知道的。”她不知道該怎麽向林羨解釋,這不是林羨的問題,是她自己的問題。


    有的人習慣分享,而有的人,習慣了緘默。她也隻不過是習慣了,習慣了無人可訴,獨自承擔。


    林羨攤開了手,轉握為十指交扣。她舒眉彎起薄唇,星眸裏滿是柔和與真誠:“那你答應我,以後不舒服了要告訴我好不好?我雖然還小,但是,我還是可以做很多事的。蕭阿姨,我們現在住在一起了,你也說了,我們是一家人。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你可以依靠我的。”


    蕭菀青怔怔地看著林羨,一時有些百味陳雜。“依靠”這個詞,有多久沒有想起過了,久到,她幾乎忘記了這個詞。


    她忽然有些恍惚。自小,父母便說“我們是你永遠的港灣和依靠”,後來,他們趕她出門;也曾經,有一個人,抱著她,在她耳邊溫柔呢喃過“你還有我,我會是你永遠的依靠”,後來,這個人棄她而去。年近而立,世事向她收取了昂貴的學費,教會了她,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人貴自立。


    可是這個詞,到底還是太動人了。蕭菀青看著林羨未經世事青澀稚嫩的麵容,看著她那一雙未經風霜幹淨清澈的明眸。她和她後來見過的很多人都不一樣,她的眼裏隻有純粹的赤誠和溫暖。蕭菀青的心尖,不由顫了又顫。少年人,因不知世事多艱,承諾,總是能夠說得那樣輕巧,卻也總是那樣真摯動聽。


    她問自己,可以軟弱一下嗎?也不要很久,直到林羨不願意了為止,她向林羨借取一點點的暖,借取她一點點的力。


    稍微像一家人一樣,依靠她一點點。這樣,不算太貪心吧?這樣,不會傷害到別人,也不會傷害到自己吧?


    她灼灼地看著林羨,半晌,她終於彎了彎眉眼,顧盼生輝,婉聲應承了她:“好,我答應你。我們是一家人。”


    語調輕揚,笑意璀然。


    林羨看見那個萬年不變的古舊係統頭像就認出消息來自許成雋了,她臉上便有了幾分笑意。


    林羨與許成雋家住對門,許成雋的母親與周沁是同事,二人算是自幼相識,雖說許成雋比林羨大四歲,男孩子又比較調皮,許成雋卻一直很照顧林羨,也不怕哥們嘲笑,從小喜歡帶著林羨一起玩。林羨也喜歡和他一起玩,把他當親哥哥一樣看待。高中畢業後,許成雋就去了美國留學,但和林羨一直保持著網絡上的聯係。


    整個暑假,都是許成雋帶著林羨一起玩遊戲,打材料,下副本,浪競技場。


    林羨看到許成雋找她,第一反應便是,這周倒黴的不行的競技場的排位賽有救了,不能不開心啊。


    許成雋早前就聽說了周沁要把林羨托付給一個她不相熟的阿姨,所以今天晚上是特地來關心林羨入住第一天感覺如何的。


    林羨自己一直一口一個“蕭阿姨”地叫著蕭菀青,叫習慣了便覺得也沒有什麽感覺。但乍一聽許成雋問她“你那個阿姨怎麽樣?感覺好相處嗎”的時候,她突然就覺得“阿姨”那兩個字格外礙眼,聽起來萬分刺耳。


    她撇了撇嘴,糾正許成雋道:“別叫人家阿姨啊,最多是姐姐,她比你大不了幾歲。你叫她阿姨的話,我可以叫你叔叔了。”


    許成雋樂了,看來林羨對這個阿姨感覺不錯,他好脾氣道:“那就姐姐吧,姐姐怎麽樣,合你心意嗎?”


    林羨想到蕭菀青,眼眸裏不自覺地就有了光亮神采。她一手托著下頜,臉上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燦爛笑容,半開玩笑迴他道:“反正比我媽媽合我心意。”想了想,她要求許成雋道:“成雋哥哥,你現在有時間嗎?”


    許成雋熟知林羨的脾性,每當林羨叫他“哥哥”,一準是有事要求他。


    果不其然,林羨哀求他:“成雋哥哥,帶我打打競技場嘛,我這周勝率隻有20%了,大哭。”


    許成雋雖然覺得林羨第二日就要開學了,應該收收心準備好好學習了,但奈何經不住林羨的軟磨硬泡,最後還是妥協了,帶著林羨去競技場了。


    當林羨頂著80%的勝率,心滿意足地從競技場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她和許成雋道了別,從電腦屏幕前站起,活動身子。


    她轉了轉脖子,左扭扭,右扭扭,突然覺得心裏好像有一點牽掛,說不明道不清,總覺得,好像忘記做什麽事情了。


    她一邊思索著忘記做的事情是什麽,一邊彎腰鬆動筋骨。突然,靈光一閃,林羨直起了腰,連蹦帶跳地跑了出去,衝向衛生間。


    她想起自己忘記做什麽了,忘記洗衣服了!!


    周沁千叮萬囑她,一定要洗完澡就隨手把衣服洗了,不要等人家蕭菀青看不下去了,不得已幫她洗了。


    可是,林羨望著浴室裏空空如也的裝髒衣服的桶,不由扶額:沁姐姐,對不起,我辜負你的期望了。


    她聽見客廳外的陽台,似乎有嘩啦啦的水聲在響動,間或,還會有一兩聲“刷刷刷”地洗刷聲。林羨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噠噠噠”地就往陽台跑去。


    她轉過彎,到達客廳,向陽台望去,便看見蕭菀青穿著薄紗睡裙,稍稍挽了秀發,正微微彎著腰,擰幹了盆裏的最後一件衣服。


    聽見了林羨跑動的腳步聲,蕭菀青迴過頭看向林羨,彎了彎眉眼,問林羨道:“怎麽了嗎?跑的這麽急。”


    林羨已經走近了蕭菀青,看著她手上正要掛起的,屬於自己的牛仔背帶褲,又看了看,已經掛起在衣架上的,自己的白t恤、內衣、內褲……


    林羨臉一下子就紅了,又羞又慚愧,結結巴巴解釋道:“對不起,蕭阿姨,麻煩你了,我忘記……忘記隨手就把衣服洗掉了,不是故意放著不準備洗的……”


    蕭菀青聞言微微一笑道:“我還以為怎麽了,沒關係,我順手就一起洗了。要說抱歉的話,也應該是我說,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洗了,希望你別介意。”


    林羨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感謝都來不及。”


    蕭菀青輕笑出聲,溫聲道:“那以後你換下的衣服,就都由我一起洗了吧。”


    林羨搖頭,連聲拒絕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洗就好了。我都這麽大了,洗兩件衣服的能力也還是有的,不用麻煩蕭阿姨你了。”說話間,她的眼神忍不住飄向自己晾著的內衣褲,怎麽都覺得很尷尬。


    蕭菀青注意到了林羨的視線,有了幾分了然。她洗幹淨了手,善解人意道:“那我以後隻幫你洗外衣,貼身的衣褲,你自己洗,這樣好不好?”


    林羨卻還是拒絕了她的好意,堅持道:“真的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洗的。”


    蕭菀青見她堅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兩下,笑了笑,也不再執意勸說了。她轉了話題,問林羨道:“你明天上午準備幾點到學校報到?”大學報到的時間沒有硬性的規定,林羨不住宿也不用收拾宿舍購置日用品,倒是輕鬆自由了很多。


    林羨不假思索迴道:“大概八點半左右吧。”周沁特意叮囑了讓她早去,凡事趕早不趕晚。


    蕭菀青便自薦道:“那我明天送你去報到吧。你不住宿,應該隻需要過去走個過場交個學費領一下軍訓服裝就可以了。但大學不比高中,校區比較大,你第一次去可能也不熟悉路,正好我明天也有時間,一起去吧,路上還可以給你介紹一下平時上學的路線。”


    林羨以前新學期開學都是周沁開車送她去的,原因是注冊了就會分發新學期書籍。書太多了,擠公交要是沒座位的話,迴家路途艱辛。上大學不住宿一切倒和高中也沒什麽差別了,而且書也不會當天就發,周沁和林霑明日學校新生也開學,事情多走不開,想著林羨從蕭菀青這裏有公交車能夠直達,他們便毫無顧慮地完全放生林羨了。但到底也還是和高中有些不一樣了,想到完全陌生的新環境,林羨其實也是希望有人能夠陪同她一起去一次的。麵對蕭菀青的提議,林羨有幾分心動,但她還是猶豫了一下,遲疑道:“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蕭菀青便伸手輕輕地刮了刮林羨的鼻子,帶了幾分寵溺嗔她道:“說了對我不要客氣,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傻。”


    林羨雙眸一瞬不瞬地看著蕭菀青,燈光昏暗下的僅著薄裙的蕭菀青,清雅之中又平添了幾分嫵媚動人,讓她幾乎忘記了反應。


    蕭菀青又抬手輕輕摸了摸林羨的發梢,還有一點微微的濕潤,於是她輕聲囑咐道:“頭發還有一點濕,吹著空調不好,去把頭發吹幹吧。”


    林羨收迴眼神,聽話地點了點頭,答應她道:“好。”


    不久後,指針剛剛指向十點鍾,林羨的房門便被蕭菀青敲響。彼時林羨正帶著耳機半靠在床上聽歌。


    蕭菀青端了一杯溫牛奶進來,輕輕放在林羨的床頭櫃上。


    林羨取下耳機,便聽見蕭菀青軟聲提醒她道:“從明天開始,要準備早起了,晚上早點休息吧。”


    林羨乖巧地點了點頭。


    蕭菀青微微彎腰,有發絲從耳側滑落,蕭菀青輕輕把它們掠到耳後,拿起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鍾,眼眸似水,詢問林羨道:“需要我幫你設置一下鬧鍾麽?”


    林羨略一思索,點頭道:“恩,設置成六點半吧,應該來得及吧。”


    蕭菀青卻是稍一沉吟,提議道:“我幫你設置成七點吧,以及八點半到的話,我送你過去,來得及的。多睡會吧。”她眨了眨眼睛,笑意從眸裏淺淺泛開,打趣道:“睡少了長不高可就不好了。”


    林羨皺了皺眉,作勢嘟囔道:“可不是,這些年為了好好學習,我起早貪黑,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個頭也知道為此縮水多少了,太傷心了。哎,不讀了不讀了,要早睡晚起,再讀就要長不高了。”


    蕭菀青看著她張牙舞爪的小模樣,忍俊不禁道:“瞎鬧。”


    她細心地幫林羨設置好了鬧鍾,輕輕放迴了床頭櫃上後才與她道:“早點睡吧,晚安。”


    林羨聞言也收起了剛剛做壞的模樣,揚起了笑容,神色柔和迴應蕭菀青道:“恩,你也早點睡,晚安。”


    直到,蕭菀青合上了房門,背影消失於林羨的視野,林羨才慢慢地挪開了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換了一個新環境,又或是因為心境太過興奮或是其他,林羨喝完牛奶,刷了牙,關了燈上床後,翻來覆去,竟怎麽也睡不著了。


    在黑夜中苦苦煎熬了半個小時後,林羨決定起床去玩會電腦,等待睡意來眷顧她。但不知道是不是礙於方才答應了蕭菀青的“早點睡”,她總覺得有點心虛。於是,她又躡手躡腳地走近了房門,小心翼翼地把房門反鎖上,而後,連燈也不敢開的,輕手輕腳地來到了電腦前,開啟了電腦。


    十二點的鍾聲敲響後不久,書房裏,蕭菀青終於把下周的工作計劃和選題方向定下來了。她活動了一下肩膀,站起了身子,去客廳接水。


    書房的對麵不遠處,就是林羨的臥房,是去客廳的必經之路。路過林羨的房門前時,蕭菀青敏銳地聽見,林羨的房間裏,似乎有,鍵盤敲擊的劈裏啪啦聲,在寂靜的黑夜裏,顯得格外分明。


    蕭菀青微微一愣,腳步一滯,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是當她駐足後,揚起耳朵認真細聽,卻發現,並不是她的錯覺,鍵盤的響動聲,確實是那樣真切地從林羨的房間裏傳出來的。


    蕭菀青向來溫潤的眼眸漸漸轉晦,眉頭微蹙,幾秒後,她放輕放緩了腳步,從林羨的房門前徑直走過,去向了客廳。


    你有沒有曾因愛上一個人,而讀懂一首詩?


    2018年10月的某一天,林羨作為如今炙手可熱的擁有眾多ip的作者,坐在燈光璀璨的電視台訪談室裏。


    她不過略微化了淡淡的妝,穿著最簡單不過的短裙和白襯衫,與多數人想象的二十四、五歲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的不同,她出乎意料的從容和沉穩。


    訪談臨近尾聲,妝容精致的女主持人帶著幾分狡黠的笑著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是替眾多花癡你的對象粉們問的。作者大大,你缺對象嗎?”


    一刹那間,始終從容淡定的林羨神色突然微微有了些改變,笑意漸漸消逝於唇角。


    訪談一路順風順水,林羨十分配合,主持人便有了幾分親近之意。這個問題是之前對台本的時候沒有的,是她臨時起意問的。雖有幾分私人,但更多的是善意調侃,用來做輕快的結束問題,本也是無傷大雅的。隻是沒想到,林羨竟因這個問題變了臉色。


    主持人一時有些尷尬了。她不知道的是,在被問到這個問題的那瞬間,林羨忽然就想起了和蕭菀青第一次見麵的那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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