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翔表裏一致,走在susan身邊,大加讚賞:“哇,你的頭發是用什麽洗發水洗的?”

    沈溪兒攔截並摧毀這句話:“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幹什麽?”

    “喂,我問的是susan,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幹什麽?”罵人時最痛苦的莫過於別人用你的話來迴罵你,分量也會猛增許多。沈溪兒充分領教了自己的厲害,恨自己還沒這話的解藥,隻好認罵。

    沈溪兒吃一塹,長了好幾智,說話都像下棋,考慮到了以後幾步。

    susan則是秉著大清王朝的處事精神,放俄國和日本在自己的領土上打仗,她則坐山觀虎鬥。沈溪兒勸susan:“喂,你可想清楚了,這是引狼入室,懂嗎?”

    susan微微一笑:“什麽狼,他倆又不是色狼。”

    雨翔的潛意識在說“我正是”,臉上卻一副嚴肅,說:“當然不是了,羅天誠,是嗎?”

    這個問題的迴答難度是極高的。羅天誠醒悟過來,他迴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隻好放棄。

    其實,這世上最可畏的男人是自稱不近女色的,他們隻是未遇理想中的女色罷了,一旦遇上,憑著中國漢字的博大精深,“不近女色”馬上會變成“不禁女色”,所以,曆史學科無須再追究漢字是不是倉頡所創,總之,漢字定是男人造的,而且是風流男人造的。

    ◎經過漫漫的等待,菜終於上來。四個人都有一碗麵,有所不同的是susan的麵條根根士氣飽滿,也是一副“君子”的樣子;相形之下,其餘三人的麵條都像曆盡了災難,麵黃肌瘦。用政客的說法,susan的麵是拿到國際上去樹立民族自信的;其他人的麵則是民族內部矛盾的體現。

    ◎林雨翔裝作不經意地問:“喂,susan,你覺得你理想的男朋友是什麽樣子的?”問完心裏自誇語氣控製得很好,這問話的口吻好比宋玉的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介於低俗和暴露之間,恰到好處。

    ◎在人看來,占著茅坑不拉屎是可惡的,其實,最可恨的卻是拉完了屎還要占著茅坑。

    ◎羅天誠每次迴想起自己的滄桑巨變,都會吃驚,好比是一個人出趟門,迴來發現自己的屋子已經換了一幢後肯定會有的那種吃驚。林雨翔的屋子沒換,主人換了。熱情之火終於壓抑不住,熊熊地燒,旺得能讓科威特的油田自卑死。

    ◎有精神的人死後,精神不死;同種道理,有錢人死後,錢不死。沈萬三的錢引得中外遊人如織,沈廳裏的人口密度正教人認識計劃生育的重要性。

    ◎據一個古老傳說,上帝造人時,第一批出爐的人都有兩個頭四隻手四條腿,就是現今生物學裏的雌雄共體。可上帝覺得他們太聰明了,就把“人”一劈為二,成為現在的樣子,於是,男人便有了搜尋靠近另一半——女人的本能。當然也不乏找錯的,就是同性戀了。

    難怪現在言情電視連續劇裏都有這種台詞“我倆單獨在一起吃飯”,其實從形式邏輯學來說,此話不通,兩人何謂“單獨”?但從神學來說,便豁然通了——兩個人才能被真正意義上拚成一個人,所以“單獨”。倘若一個人吃飯,充其量隻是半個人而已。

    ◎他踩腳成為專家權威後,得出這麽一個規律,踩著中國人的腳,不能說“對不起”,要說“sorry”,被害者才會原諒你,可見外文比中文值錢。你說一個“sorry”可抵上十聲“對不起”,與人民幣兌美元英鎊的匯率相符,足以證明語言與經濟的親密關係;而踩上外國人的腳大可不必擔心,他們的腳趾和他們的財氣一樣粗壯,斷然沒有一腳踩傷的後患,說不準自己的腳底還隱隱生痛呢。

    ◎林雨翔盯住羅天誠的臉,感覺到他臉上的醋意比周莊的秋意更濃。

    雨翔要問些什麽,見susan正和沈溪兒密切地惜別,談得插針難進,就算把自己的話掐頭去尾如馬拉美的詩歌也未必能放得進去,隻好作罷。

    ◎剛才有過的繁華,都淡漠得感覺不到了,有過的思緒也凝住了,好像心也能被格式化似的。

    ◎街上美女很少,因為這年頭,每天上一次床的美女比每天上一次街的美女多。舉凡女孩子,略有姿色,都在大酒店裏站著;很有姿色,都在大酒店裏睡著;極有姿色,都在大酒店經理懷裏躺著。

    ◎上海的男人卻大多目不正視,竭力搜索美女,臉上的肌肉已經被培訓得可以不受大腦控製而獨立行動,見到美女就會調出個笑,因為如此的關注,所以,在上海隻聽到車子撞老太婆,鮮聞有車子撞上美女。

    ◎一個男子失戀以後,要麽自殺,要麽再戀一次愛,而第二次找對象的要求往往相近於第一個。這種心理是微妙的,比如一樣東西吃得正香,突然被人搶掉,自然要千方百計再找口味相近的——這個邏輯隻適用於女方背叛或對其追求未果。若兩人彼此再無感情,便不存在這種“影子戀愛”,越吃越臭的東西是不必再吃一遍的。

    ◎馬德保自己也想不到這學校名氣竟有那麽大,果真是“名聲在外”,看來名氣就仿佛後腦勺的頭發,本人是看不見的,旁人卻一目了然。

    ◎林雨翔善引用古文——那是被逼的,林雨翔不得不捧一本《古漢語詞典》牽強引用,比如作文裏“我用三寸不爛之舌說得他痛入骨髓”,別人可以這麽寫,林雨翔迫於顏麵,隻能查典後寫成:“我用《史記·平原君列傳》裏毛先生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得他像《戰國策·燕策三》那樣的痛入骨髓。”

    ◎因為中國人向來看不起沒名氣的人的話,開玩笑說:在中國,沒名氣的人說的話是臭屁,有名氣的人放的屁是名言。羅天誠崇拜不已,馬上把自己的話前麵套什麽“海德格爾說”、“叔本華寫”、“孔德告訴我們”,不日完成,交給馬德保。馬德保自作主張,給孔德換了國籍,說他是孔子的兒子,害得孔鯉失去父親。

    ◎馬德保隻好硬著頭皮拚“老子”,先拚出一os(老撾),不幸被一個國家先用了,又想到loach(泥鰍)和louse(虱子),可惜都不成立,直惋惜讀音怎麽這麽樣。後來學生自己玩,墨子放棄了兼愛胸懷,改去信奉毛澤東主義了(maoist)。

    ◎那小妹妹有了羅天誠,如獲至寶,每天都來找羅天誠談心——這倆人的心碩大,談半天都談不完,可見愛情的副產品就是廢話。

    ◎羅天誠不會想到,他的行蹤雖自詡詭秘,但還是逃不過偵察。中國人的底子裏有窺探的成分,在本土由於這方麵人才太多,顯露不出才華,一出國興許就唯他獨尊了。這就是為什麽有的中國人一跑到外國迴來就成了間諜,也難怪中國有句名言叫“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戰時,雪亮的眼睛用來發現敵人;和平年代,就改為探人隱私了。

    ◎說完對自己的虛構誇大才華崇拜萬分——新聞界一顆新星正冉冉升起。

    ◎上帝給人嘴巴是用來吃飯的,但嘴唇肯定是用來接吻的。

    ◎羅天誠愈發覺得那女孩沒意思,一來她喜歡的隻是哲學,卻不喜歡羅天誠這類哲學家——這沒什麽好奇怪的,一個愛吃蘋果的人,沒有規定非要讓他也喜歡吃蘋果樹。

    ◎他的愛意就像原生動物的偽足,隨處可以萌生,隨時又可以收迴到身體內。操控自如。

    ◎他大哥進中文係後狂傲自詡是“中國第一文章巨人”,結果發現係裏的其他人更狂傲,“第一”都排不上名次,那裏都從負數開始數。和他同一寢室的一位“詩仙”,狂傲有方,詩才橫溢,在床頭貼一副自勉聯,寫道“文思如尿崩,誰與我爭鋒”,嚇得眾生俯首認輸。中文係在大學裏是頗被看不起的,同是語言類,外文係的就吃香多了。但那自勉聯給中文係爭了臉,一次一個自詡“無所不譯”的外文係高才生參觀中文係寢室,硬是被這自勉裏的“尿崩”給卡住了,尋遍所學詞匯,仍不得其解,歎中文的豐富。

    林大哥在中文係學習兩年,最大的體會是現在搞文學的,又狂又黃。黃是沒有辦法的,黃種人嘛,哪有不黃的道理。

    ◎曆來博學之人,大多奇醜,要不是實在沒有女孩子問津,誰會靜下心來讀書?

    ◎那幾天裏,他大哥的足跡遍布了大學裏有啤酒喝的地方。分了手不喝酒,好比大便完不擦屁股,算不得功德圓滿,醉過後醒來,才算戀情真正消逝的標誌。

    雨翔表哥是個堅強的男人,這類男人失戀的悲傷仿佛歐美發達國家的尖端產品,隻內銷而不出口。他把哀愁放在肚子裏,等胃酸把那些大悲化小,小悲化無。剛剛化掉一半,收到表弟的信,觸景傷情,喝了三瓶啤酒,醉倒在校園裏,第二天陽光明媚,醒來就有佳句——今朝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可惜被人先他一千多年用掉了。

    ◎不料這靈感仿佛是公共汽車,用不著它時隻見路上一輛接一輛,等到真想乘了,守候半天連影子都不見。

    ◎這詩曾受到係裏才子的好評。那才子看多了現代派的東西,凡看不懂的都讚不絕口,現任校詩刊的主編。但可憐了那些詩人,寫詩要翻字典,翻到什麽詞就用上去,還要拖個人充當白居易的老嫗,隻是那老嫗的功效相反,專負責聽不懂,詩人一寫出一首大眾都不懂的詩就狂奔去詩社交差。

    ◎情詩的最高境界就是愛意要仿佛河裏的遊魚,捉摸不定,若隱若現;象征手法的運用要如同克林頓的緋聞一樣層出不窮;最後給人的感覺是看了等於沒看但沒看卻不等於看了。

    ◎史上才女大都醜。因為上帝“從不偏袒”,據說給你此就不給你彼,所以女人有了身材就沒了文才,有了文才就沒了身材。

    ◎大學裏受人歡迎的文學巨作多數出現在課桌上和牆壁上,真正紙上的文學除情書外是沒人要看的。

    ◎自戀者莫過兩種,一種人奇美,別人她都看不上;一種人奇醜,別人都看不上她。這兩種都隻好與自己戀愛。

    ◎現在的考試好比中國的足球,往往當事人還沒發愁,旁人卻替他們憂心忡忡惶懼不已。該努力的沒努力,不該努力的卻拚了命地努力。

    ◎林母愛好廣泛,除麻將外,尤擅私人偵察,翻包查櫃,樣樣精通。“我呢,特地要跟你談心,放鬆你的壓力!”林母這話很深奧,首先,是特地,仿佛搓麻將已成職業,關心兒子好比賑災捐款,是額外的奉獻或是被逼無奈的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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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藥和人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了人的習氣,粒粒圓滑無比。

    ◎這種發行量不大的報紙又沒人看,還是上頭強要攤派訂閱的,為官的隻有在上廁所時看,然後草紙省下許多——不過正好,狗屁報紙擦狗屁股,也算門當戶對。

    ◎領導拍腦門而起,直說:“你瞧我——你瞧我——”林父果然瞧他用筆在敲自己的腦瓜。有修養的人都是這樣的,古訓雲“上士以筆殺人”,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所謂的正書,乃是過了七月份就沒用的書,所謂閑書,乃是一輩子都受用的書。

    ◎“你這破分數,就是小時候亂七八糟的書看太多的原因!心收不迴來!現在讀書幹什麽?為了有錢有勢。你不進好的學校,你哪來的錢!你看著,等你大了,你沒錢,連搓麻將都沒人讓你搓!”林母從社會形勢分析到本行工作,縝密得無懈可擊。

    ◎挑老師像結婚挑配偶,不能多多益善,要認定一個。學光那老師的知識。毛澤東有教誨——守住一個,吃掉一個!

    ◎教師不吃香而家教卻十分熱火,可見求授知識這東西就像談戀愛,一拖幾十的就是低賤,而一對一的便是珍貴。珍貴的東西當然真貴,一個小時幾十元,基本上與妓女開的是一個價。同是賺錢,教師就比妓女厲害多了。妓女賺錢,是因為妓女給了對方快樂;而教師給了對方痛苦,卻照樣收錢,這就是家教的偉大之處。

    ◎林父有一個有過一麵之交的朋友,他專門組織家教聯係生源,從中吃點小迴扣,但就那點小迴扣,也把他養得白白胖胖。他個子高,別人賞給他一個冷飲的名字——白胖高,白胖高的受歡迎程度和時間也與冷飲雷同,臨近七月天熱時,請他的人也特別多。

    ◎老師仍一臉漠然,示意白胖高可以離開了,再攤開書講課。女人愈老聲音愈大,而男人反之,老如這位化學老師,聲音細得仿佛春秋時楚靈王章華宮裏美女的腰,講幾句話後更變本加厲,已經細成十九世紀俄國上流社會美女的手,純正的“未盈一掬”。那聲音弱不禁風,似乎有被人吹一口氣就斷掉的可能。嚇得四個學生不敢喘氣,伸著頭聽。

    ◎其實名字裏有罕用字也是那人的一大優勢,逢人家不懂,他便有了諄諄教導的機會。

    ◎梁梓君常用這些話來鎮人,可惜被鎮的人極少,以往每每說起,別人都不屑地說:“這又不會考試,你研究了有屁用。”所以每次都恨不得求別人收他為師,這次行騙有了成果,忙不迭道:“一句話,女人最喜歡兩種男人,一種有財,一種有才。”

    “告訴你,其實女人第一眼喜歡的是才,男人有才,她吹牛才會有本錢,然後呢,要發展,等到兩個人親熱得男人叫她‘寶貝’了,她就把‘寶’字留著,而那個‘貝’呢,送給你的‘才’,她就愛‘財’了。”

    ◎這化學老師一定是文人出身,說話尤廢,仿佛奧匈帝國扔的炸彈,雖多卻無一擊中要害。

    ◎那晚林雨翔輾轉難眠——梁梓君灌授的知識實在太多了,難以消化,隻好把妥善保存的複審一遍,越想越有道理,恨不得跳出被窩來寫情書。無奈,愛情的力量雖然是偉大的,但大力上卻也不見得耐寒。雨翔的靈魂默默跳了三次,都冷得返迴告訴肉體跳不得。權衡以後,雨翔決定在床上寫。因為學者相信,一切純美愛情的結束是在床上,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若能又在床上開始的話,也算是一種善始善終的首尾唿應。

    ◎做了夢卻迴憶不起來的確是一種遺憾,正好比文章發表了收不到稿費。

    ◎快快走進教室,奇怪怎麽勇氣的壽命這麽短,天下最大的勇氣都仿佛是曇花,隻在夜裏短暫地開放。

    ◎俄國太冷,拿破侖和希特勒的兵敗,大部分原因不在俄國人而在俄國冷。

    ◎他初中畢業,神奇地考進了市重點市南三中,又神奇地考取了南開大學,再神奇地去劍橋名揚天下的建築專業讀了一年。劍橋大學不愧是“在裏麵睡覺人也會變聰明”的神奇學府,那小子在裏麵睡了一年的覺,出來後神氣地迴國,神氣地成為上海建築界的一顆新星,神氣地接受故土的邀請,設計出了這幢神氣的樓房。

    ◎大學生猛站起來,手抬起來想摔書而走,轉念想書是他自己的,摔了心疼,便寧可不要效果,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意識到大門是公家的,彌補性地摔一下門。四個學生愣著奇怪“天之驕子”的脾氣。門外是白胖高“喂喂”的挽留聲,大學生故意大聲說,意在讓門裏的人也聽清楚:“我教不了這些學生,你另請高明吧。nuts(渾蛋)!我補了十分鍾,給十塊!”大學生伸手要錢。

    ◎“沒關係,我有!你記著,隨身必帶信紙!要淡雅,不要太上!像我這張——”梁梓君抽出他的信紙,一襲天藍,背景是海。梁梓君說這種信紙不用寫字,光寄一張就會十拿九穩泡定。

    ◎林雨翔的“書法”像髒孩子,平時其貌不揚,但打掃一下,還是領得出門的。以前軟綿綿的似乎快要打瞌睡的字,今天都接受了重要任務,好比美國軍隊聽到有仗可打,都振奮不已。

    ◎徹底想起來時驚得一身冷汗,直拍腦袋,後悔怎麽把信給寄了。上課時心思渙散,全在擔心那信下場如何。他料想中國郵政事業快不到哪裏去,但他低估了,中午去門衛間時見到他的信筆直地躺在susan班級的信箱裏,他又打不開,心裏幹著急,兩眼瞪著那信百感交集,一副探獄時的表情。

    無奈探獄是允許的——隻可以看看那信的樣子,飽眼饞,要把信保釋或劫獄出去,要麽須待時日要麽斷無可能。雨翔和那信咫尺天涯,痛苦不堪。

    吃完中飯匆忙趕迴門衛間探望,見那信已刑滿釋放,林雨翔麵對空蕩蕩的信箱出了一身冷汗,心裏叫“怎麽辦,怎麽辦”!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灘口水向東流。

    ◎雨翔渾身涼徹。這次打擊重大,沒有十年八載的怕是恢複不了。但既然susan開口送話給他了,不論好壞,也聊勝於無,好比人餓極了,連觀音土也會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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