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時候的記憶裏,長安是一個很久遠的地方,這雖是第二次來,但第一次著實匆忙,而且心情也完全不一樣,幾乎沒感到任何東西,甚至沒覺得它大。不過我一直覺得這名字著實很好聽,倘若我是君主,我也選擇叫這個名字的地方為國都。我都已經忘記確切在外的時間,所幸我在寺廟裏並沒有什麽樣的思想,對於我佛也並不那麽崇敬,仿佛一切都是無所謂。關鍵的錯在師父,他太放縱我,我隻是占了一個很好的法號。得到同樣待遇的是我的師兄。我和他隻是被剃禿而已,其他一切都向浪子方向發展。所以我對師父還是很感激,而所謂報效少林或者其他類似的完全是屬於報效師父。

    而長安,就是遙遠的地方,因我小時候一直弄不明白那一幫子人到底在幹什麽。無論國事如何要怎麽放鬆,我隻是設身處地地想,一個男人,身邊有上百個姿色萬千的女子,那他還能幹什麽,怎麽想都是什麽都幹不了除了幹。

    這便是一國之主,並且找了一個有勢力的異族的老大的一堆女兒中長得能看的一個封為正宮,一年見不了一晚上,那人可能因為相對純潔,難得房事,所以被稱為一國之母,並且母儀天下,意思就是給天下所有的人看,大老婆就是沒小老婆得寵,我做個表率,就不要爭什麽了,也爭不過人家,暗中使壞就可以了。

    而長安的聞名在於聲色繁華,街上看見的出來工作的女子不是賣菜的就是賣身的,並不是賣菜的高尚,是因為有些女人擱在一起,你就能覺得有些隻能去賣菜。據說,長安有大大小小聲色場所將近三百處之多,這是國家鼎盛的象征,難怪皇帝最近微服私訪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看到打不過的,就跑,記住,差太遠的,精神是起不了什麽作用的。

    ◎其實自從上次那場比武以後,大家都覺得天下即將陷入混亂,其實混亂不混亂,老百姓是看不出來的,隻要朝廷不混亂。混亂是那些朝思暮想著天下大亂我是英雄的人造成的。他們假裝行走江湖,並且裝出今天我出門就沒有打算活著迴來的模樣,但是他們還每天都活著迴來,這真是社會的不幸。

    ◎十年前,長安就禁止老百姓佩帶刀械,違者立即送官,一般都得關五年。所以大的刀械基本上沒人帶了,那些行走江湖的人士隻能揣著小的,可是小的著實很不爽,而且完全顯示不出大俠的豪氣,每次出門都沒有視死如歸的感覺,總覺得自己是出去削蘋果了,所以大家意見很大。五年前一個叫金牛派的,實在感覺憋氣,覺得再不能揣著蘋果刀滿街走了,再走下去就成蘋果派了,於是想推翻這個法律。本來研究是衝進皇宮把皇帝摁了然後就改國號,後來看看手下也就上百號人,拿著大刀衝出去肯定還沒到皇宮就全都得關五年了。研究半天覺得還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國號就暫時不改了,但大刀一定要帶上街,一來自己爽,二來也算在其他眾多幫派中長了大臉。一幫笨漢想了半天,終於想出錦囊妙計,就是製造混亂,讓老百姓紛紛唿籲,一定要帶刀械上街,否則不安全。民聲多了,說不定,朝廷就予以考慮了。

    於是金牛派付諸行動,明著搶劫暗著捅人屁股一刀拐孩子強奸良家女子強行砸市各種各樣都做了不少,可是結果是差不多全都以除私自佩帶刀械以外的其他罪名給抓進去了,處死了十個,其他的最少要關十五年。

    ◎我迴想,師父是一個很大程度上說話故弄玄虛的人,否則也當不了師父。不管他對別人如何,他始終對我很好,一切都是為我能變得更強壯和快速,他經常給我開小灶,似乎也從來不把我當作少林的人,我甚至可以不用天天誦經。師父說,你心中不信,行而無行。導致以後我有什麽不喜歡的事情就假裝不信。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分相信和不相信的,因它是一件具體的事,比如掃地。師父說我是特殊的,並說,如果在危難時候,我的力量可以保全少林,那就要念到舊情。而肯定的是,我是不能信佛的,可能是傳說中又有什麽添油加醋的東西。少林和佛教,雖然是不可分開的,但是始終他們不是一個名字,既然是兩個叫法,所以,無論如何,我是從少林出去的。從小師父就告訴我一些道理,導致我覺得,道理這個東西,其實是沒有道理的,任何一句話都是道理,如果你一味要道理的話。

    ◎我們走過一條街,來到了一個茶樓,發現裏頭聚集了很多人,於是也進去,看見一桌上一中年人正在繪聲繪色地形容外麵的事:

    這外頭亂套了,我大哥負責少林寺的美容擴張,帶了人去看看,研究研究怎麽弄,我跟著就一起去了,到了那裏敲半天門沒動靜,想想不對,我大哥學過武功,會輕功,兩腳一踏,直飛上去,結果你不知道少林那個牆高啊,愣是沒飛上去,然後又用出一招天下第一掌,一下把門給打開了,一看,死了,全死了,一個不剩啊。

    喜樂說:門不是給炸開了嗎?

    我說:你也信,我們小時候還從圍牆上跳下來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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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聽到人全死了,不由在下麵小聲議論:我覺得,就是幾月前那比武比的,招了滅門之禍啊。

    還有的說:我覺得一定是有內奸,趁半夜人熟睡,一個一個殺的。

    旁邊馬上有人反對:不可能,一個一個殺到什麽時候去,你去過寺裏沒,殺到天亮還沒殺完。

    大家都覺得有道理,附和說:不可能一個一個殺,你覺得怎麽弄的?

    反對那人說:肯定是一手一劍,兩個兩個殺的。

    下麵又有議論:兩個兩個也未必天亮前能殺完。

    有人說:胡說,兩個兩個殺怎麽能不弄醒人,又沒中毒。

    馬上又是議論,說:萬一是中毒了,先都迷了呢。

    裏麵一片附和。一個老頭兒慢慢悠悠說:不見得,少林有專門研究毒物和解毒的一個地方,就算飯裏下毒也未必人人能吃到。

    有人說:肯定是長期吃素,得不到營養。

    旁邊那人馬上說:放屁,我村上西村頭王汗三老頭兒,家境貧寒,天天挖野菜野草吃,人越吃越壯,嘿,身體還越來越好,跑得比野兔子還快。

    眾人轟然,說:吹牛,跑得比野兔子還快,那老頭兒為什麽不逮野兔子吃啊。

    那人說:說就要說起八年前那場大難,老頭兒熬過去沒餓死,結果後來鬧神病,轉筋抽風,天天磕頭,命保住了,腰不好使了,一直彎不下去,所以跑得是挺快,彎不下腰抓兔子啊,吃素的命。

    眾人說:也為難了那老頭兒,天天和兔子跑,就是不能吃啊。

    那人說:是啊,今年野兔子特別多,像蝗災後的蝗蝻一樣,滿地跳,抓到城裏賣,還沒人要。

    眾人說:咋沒人要,南邊野味館,專門收野貨,怎麽的一個兔子總能比一個瓜賣的錢多吧。

    有人不同意,說:不一定,大災那年,不準上街賣瓜,瓜都臭了,後來種瓜的都傷心了,你猜種瓜的傷心了以後怎麽著?

    大家都問:怎麽著啊?

    那人說:種瓜的傷心了,就不種瓜了。那年瓜都爛地裏了,第二年大部分人都不種瓜了,結果城裏人一年沒吃瓜,又過了一年,特別想吃瓜,瓜又少,賣得特別好,貴的時候一隻雞和一個瓜一個價錢。

    大家都點頭說:對,是有那麽一年,後來大家都種瓜去了,反倒沒人養雞,第二年一隻雞能換一百個瓜。

    眾人感歎:這世道變得是快啊,可是野兔子和瓜,到底哪個值錢啊?

    一個人跳出來說:我吃過野兔子,肉酸,不嫩,不好吃。

    又跳出一個說:胡說,你吃的那是老野兔子,吃過小的沒?

    講故事那人不高興了,大喝:你們倒是往不往下聽啊,後來還出現一個大俠,把殺少林那些人一下就殺了。聽不聽啊?

    喜樂大叫:聽,聽。

    那人往下講:後來,到了過沙,聽說一個事情,厲害啊,原來,殺少林的是其他各大仇視幫派派出的高手,其中包括大漠第一腿的張富雄,武當暗器第一的牛三娃,金牛號稱第一大力士的潭壯壯等等等等好手,數都數不清,他們在酒樓裏喝酒吹牛,結果一個少年,帶了一把劍,那人不是人啊,是神。把少林滅了,觸動了佛祖,佛祖派了身邊一個點燈的下來,神兵天降啊。他們在二樓喝酒,那人不是從一樓上來的,是直接從天上降到二樓頂上,挖了個洞就下來了。

    眾人嘩然。

    那人說:那四十人當然不知道,說要打,那人都沒動手,那四十個人就全死了。

    眾人不信:胡說,不動手怎麽殺人啊。

    那人說:笨蛋,動劍啊,不是說那人帶了把劍嗎?那劍是天上用來斬地削山用的,你看那太行山,都是用那劍削出來的。

    眾人說:那四十人哪行啊。

    那人說:是啊,那劍,削金剛石就像削瓜一樣。

    眾人驚歎:削瓜!削瓜多容易啊。

    那人說:是啊,就跟削瓜一個樣,不騙你,我看了大柱子上的斷口。

    有人說:金剛石多硬啊,什麽都弄不開,瓜多好削啊。

    又有人反對,說:胡說,瓜分好幾種,我們胡瓜村種的瓜,就不好削,皮硬肉甜,特殊品種,進貢過皇上。

    旁人說:人那是天上的劍。

    那人說:那瓜大家都說是天瓜,那是十八年前,天上神仙吃瓜的時候不小心吐籽吐人間了,還就落在胡瓜村胡伯孫老人家田裏,就長出這種瓜,和你們見過的瓜不一樣,都是天上的東西,應該不能互相切。

    有人反對,說:胡說,人都是地上的東西,還不都互相殺。

    又有人說:那瓜今年收成好不好?

    那人說:別提了,那瓜好靜,要慢慢長,今年不知咋的,野兔子特別多,老躥那藤,搞得瓜長不好。

    有人說:那瓜長不好,就賣不出價錢了。

    一老漢捏捏胡子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奇貨可居,瓜少了,價錢就高了。

    有人說:高也高不過九年前跟雞一個價。

    有人提議:至少和野兔子一個價錢。

    有人說:放屁,肯定是活的比死的貴。

    有人說:扯呢,野兔子不值錢,滿地都是。

    有人說:野兔子難抓。

    有人說:難抓還難吃呢。

    說著說著,代表瓜貴和代表兔子貴的兩方互相吵起來,互相不認輸,紛紛列舉出為什麽兔子貴或為什麽瓜貴,吵得麵紅耳赤,說野兔子貴的那方說了幾句,說瓜貴那幫裏突然就站起來一人,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把刀,大喊:老子就說是瓜貴,誰把野兔子賣貴了爺爺我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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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眾人大亂,抽刀的抽刀,掏匕首的掏匕首,還有抄起板凳就打的,互相廝殺成一團。我和喜樂事不關己,馬上退出店外觀望。裏麵真是空前混亂,幾十人數十種武器打成一團,因為事先互相彼此不認識,陣營亂了以後就不知道誰是誰了,難免出現了認為兔子貴的打了一人半天,那人快斷氣前還說:你打死我我都說是兔子貴。遇到這種情況,隻好忍痛將那人打死。打到後來,大家雖然都打紅了眼,但還算理智,打前問:兔子還是瓜?發現一言不和才動手。有一兔子貴的問一陌生人:兔子還是瓜。那人要說,瓜怎能貴過兔子。但剛說了一個“瓜”字,就給一板凳拍暈了,場麵慘不忍睹,說明關鍵時候講話還是不要太注重修飾。打到最後,傷的傷,死的死,昏迷的昏迷,全都趴地上了,隻剩下一個認為瓜貴的還能站著,那人爬到桌上,要說什麽,發現自己打迷糊了,不記得自己的立場到底是兔子貴還是瓜貴了,痛苦不已,突然認出下麵有一個被自己打得奄奄一息的家夥,於是想到如果問那人是什麽立場,自然就知道自己的立場了,便一步跨上前去,揪住那人,問:兔子還是瓜?那人本來立場是兔子貴,看見仇人又來了,為保一命,要和那壯士裝作自己人,嚇得忙改口,說:瓜,瓜貴。那人大笑,一拳打暈那人,又跳上台,對著一地傷員大喊:哈哈,還是兔子貴!

    這時候,下麵有一個手腳都斷了的瓜貴人士,認得桌上那人,知道他弄錯自己立場了,提示道:兄弟,兄弟,你錯了,是瓜貴。

    後果自然是說話那人被一刀殺了。

    我和喜樂看得目瞪口呆。

    官兵此時終於來到,火速製伏那人,分出活著的和死了的,全都抬去了城務府。後來活著的救活了以後最少的關五年,最多的二十年,死了的有九個,最後搞錯自己是什麽那壯士因為被目睹最後殺人一幕給判了死罪,處死的時候還大喊:我一生活得是條漢子,想什麽是什麽,說什麽是什麽,你們今天殺了我,我的鬼魂都說是兔子貴!而那些活著的三十多個,要分兩幫關在兩個監獄裏。無論如何,刑不算重,佩劍都要關五年,何況在長安打群架,鬧出大事,還死九人。那些都是後來的事。

    ◎城中客棧分好幾等,最上等的都不叫客棧,叫主樓,因為每晚上給的錢多,就反客為主了。全長安一共也就三處主樓,全國也就五處,每處有內務部大頭親自題的一個“好”字,意思自然是很好,專門給達官貴人居住,門口守衛森嚴,裏麵到處都是服侍的,並有庭院、小橋、流水,房間每間都長寬過兩百尺,裝飾精美,一晚需白銀五十兩。但老板普遍賺得沒普通客棧老板多,隻落得認識一些達官的便利。達官和貴人還不同,貴人大部分都有自己的貴邸,倘若外出談事,自然是和另外一個貴人談事,所以都居住在另外一個貴人的貴邸,而達官一般都是賒賬或者記賬,從不見現金流量,所以老板隻好在主樓裏設巨大的娛樂場所,招全城最美的姑娘,這樣老板才能看見現金,從中抽點成,勉強度日。

    二等的就多了,檔次也不一,上題兩字:“一般”,一切都一般。吃到的肉基本上不會是人肉,這點很重要,價錢就可能隻有十分之一不到,普通人都住那兒。

    三等就更多了,上無任何題字,黑店也很有可能,幾十人一間,我覺得還不如睡樹下踏實。

    ◎要判斷此人是好人壞人也需要多年時間,何況在這年代,弄明白什麽是好壞也要多年時間。

    ◎師父說:所謂盟,便是一心,江湖遠沒一心,所以就不存在盟主。

    ◎傳說隻是把一件事情傳大而已,其實很多時候本質還是存在的。況且不大,怎麽能做到口口相傳?

    ◎我開始考慮,一個女子,需要的是什麽?而自己需要的,似乎還沒在混沌之中形成。既然這樣,先成全別人,也未嚐不可。而且,一切在於心中想為,而不是當前行為。我想,我隻是年少好奇而已。而喜樂,可能隻是害怕我年少太好奇罷了。

    ◎死究竟是什麽啊,一直存在於我們的四周,和生緊緊相連,同時存在,卻是矛盾的兩個狀態。

    ◎我們生起篝火,度過寒冷冬夜。

    我想,其實篝火是可以滅了的,因為似乎擁抱著就能取暖,依偎著便能生存。但是我無時無刻感覺總是依偎或者麵對著自己的母親或者姐姐。我想這是確切的感覺,但這是對不起喜樂的。

    這是沒有必要和喜樂交流的。互相不離不棄,已是男女間最高的感情。隻是它分好多種而已,或者好多種過程而已。對於我和喜樂,這已經不是過程了,這是結果。

    ◎風景突然又變迴很安詳美麗。一點都不能想象晚上是多麽樹影亂舞陰森恐怖。一樣的事物隻是時間環境有點變化居然是那麽不同。不過無論如何,有我的眼睛,有我的劍,有我的力量,有我們的如同狗一樣,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叫的小馬,還有隻有一間的結實屋子,在城池中和在荒林裏是一樣的。

    ◎我想,人生漫長,樂在其中就可以。這話和很多江湖裏的人信奉的“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似乎差不多。隻是人生究竟是苦短還是漫長,這個問題好像很哲學。但我簡單地覺得,這取決於當事人活多長。

    ◎喜樂死後,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屋子。我總能感覺有個聲音在迴蕩,說:這是你的劍第一次見女人的血,肯定比原來更快了。當時我想一刀殺了小扁,因為那是喜樂最喜歡的玩伴,可是我覺得喜歡便是希望它在世上。而且我覺得,我才是喜樂最喜歡的玩伴,要殺就把自己殺了。

    我看著滿是血的床鋪說:這是難逃的。

    我相信這話是承上麵我萌發的念頭的。

    喜樂讓我很為難。在她看到的那部分裏,我始終沒有為任何事情痛不欲生,並且留下了一個包袱,讓我不得不繼續在這愚蠢的世界裏生存。

    不如我所想的,我還是記得自己把喜樂埋葬到了什麽地方。這裏將是我迴憶裏最恐怖的地方,我決定一輩子都不再去那裏,有生的一輩子都不去看望。因我相信她早已不在這裏。而我們遲早會再在一起給小扁剃毛。隻是需要完成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竟然不是江湖恩怨,隻是把一個小孩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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