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之後我們珍惜時光,因為我們要在第二天十二點以前從這裏消失。老槍說要睡個好覺,甚至忘記喝酒。冰櫃裏倒是有酒給我們喝,可惜喝不起。黃昏老槍起床以後深情地看著裏麵的啤酒,仔細端詳,說,媽的你怎麽在這地方就這麽貴呢!然後對我一揮手,說,去超市買酒去。

    我們開了門,看見對麵的門也同時打開,出來的人我似乎熟悉,像有些曆史了。然後我看著她的背影向電梯走去,挽著一個男人,這男人的體形使我慶幸這裏用的是三菱的電梯而不是國產的。這個女人我懷疑是陳小露,從走路的姿勢和低頭的瞬間。我們在小的時候分開,在學校的走道上擦身過去的時候,希望彼此永遠不要見麵。從我的初中、高中到大學,真的沒有再見到過。結果竟是在這種地方碰見。我在想陳小露當時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怎麽就沒有這麽漂亮,頭發就沒有這麽長,臉蛋就沒這麽會裝飾,表情就沒這麽豐富。

    結論是,因為過了很多時候了。

    18

    之後一年我們開過一個同學會,小學的同學聚集一堂,一個個容光煥發,都換家裏最好的衣服出來了,手機估計十有八九是借的。借不到手機的,沒有好衣服的,一概以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理由缺席。到場的有二十幾個,紛紛感歎這幾年混得多麽不容易,但是最後還是混出來了。我在這些千奇百怪的人裏麵尋找鐵牛,找了半天才想起鐵牛死了有一段時間了,下一個任務就是找陳小露。找了半天不見蹤影,於是到教室外麵去抽個煙,途中有三個人向我敬煙,其中一個叫錯我的名字。

    等人走後,我手裏有三支中華煙,想想自己抽三五好像寒酸了一點,於是走到學校外麵那個煙攤上,向那個比我念書的時候看上去更老的老太買了一包中華。老太無比驚喜,說一趕上同學會就這中華煙好賣。我仔細看著這老太,奇怪地想,這麽多年了,她居然還沒有死。

    然後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哼哈了半天問老太,你還記得我嗎?老太嚇一跳,然後拚命點頭,說,記得記得,你一直到我這兒買煙,老顧客了。

    以上就是我第一次到老太這兒買煙的過程。

    19

    我走進教室,看見裏麵的人紛紛點頭哈腰的,找到一個有空的,問:你看見陳小露了嗎?我都忘了那人是誰,那人卻記得我,不僅記得我,還記得我和陳小露的事情,於是大聲說:陳小露去香港了。然後大幫人圍過來,指點當年我不應該把陳小露追丟了,看她現在混得多好,都女強人了。

    我問他們陳小露是什麽時候去香港的。答案豐富多彩,但是有一點我肯定了,是在三年以前。所以我更加不明白那天在建國賓館裏看見的是誰。我得到了我要得到的東西以後就早退了。據說當天,由班長評選出的最有出息的兩個人,一個是陳露,一個是陳小露,因為一個在澳大利亞,一個在香港,雖然都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而我們在場的,都留在上海。

    20

    我和老槍看見那個女人從拐角消失時,老槍又發感歎,說,上海女人啊。

    我說,改天,你也去傍大款啊。

    老槍說,好建議。

    我們坐另一部電梯去樓下,找超市去買東西。

    21

    大概幾個月以後,我得知陳小露從香港迴到上海,看望她的家人。那時快要過春節了,我打電話到陳小露父母住的地方,彼此寒暄一下,問她幹什麽去了,她說做生意去了。她肯定以為我是要向她借錢了,忙說,做得不好,虧了,還欠人家債呢。

    然後陳小露的母親叫她吃飯。一如小時候我打電話給她時的情景。

    最後我問她,喂,陳小露啊,大概今年的十二月份不到一點的時候你在什麽地方?

    她先迴答她媽說,哦,來了。然後對我說,在香港啊。

    我說,是嗎?那我在建國賓館裏看見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陳小露笑笑,哦,是嗎,真巧。我在香港彌敦道上也碰見過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我說,哦。

    然後陳小露急忙說,我要去吃飯了,以後大家保持聯係。電話掛斷。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聯係。

    22

    我和老槍住在賓館裏,本來打算到半夜再睡,充分利用。可是我們在大約九點不到的時候就倒下了,理由是,媽的太舒服了。

    23

    第二天的上午十一點,我們退房出來,在附近找了一個茶坊,坐了下來,因為裏麵暖。我們坐到黃昏的時候,發揮了驚人毅力。我們從徐家匯走到長寧區,路過一個漂亮的建築,那是一排很整齊的房屋,說不出是什麽建築風格,老槍說,這是個好地方,以後要住在裏麵。

    當我們走近它的時候,發現房子前麵還有人站崗。我們不由感歎裏麵肯定是個好地方,有身份的人才住裏麵,要不弄這麽警衛森嚴的浪費。再走近一點我們徹底地失望了,因為這房子是一個消防隊的宿舍。

    24

    我們爬了四層的樓梯到了蝸居的地方。這是上海極度古老的房子,還是中國的設計師設計的,於是就可以想象是什麽樣子的。它的下麵是一條小弄堂,裏麵無數的人過著悠閑的生活,旁邊是一條不知叫什麽的路,雖然我們每天經過。裏麵值錢的東西有兩台如果裝windows98打開要一天的破電腦,裝著一個很早的三國遊戲。四倍速的光驅裝在我的機器上,用來看各種盜版片子。這光驅被我們訓練得神通廣大,因為常年讀盜版片的緣故,這東西隻認識盜版的碟。一迴我和老槍搞到個正版的碟,結果半天沒讀出來。

    另外我們還有一個手提的cd唱機。它從買來到現在好像從來沒有休息過,除了換碟的時候。

    我們這裏有六七張cd,一張是齊秦的精選,老槍愛聽的。據說,齊秦的歌適合在上海聽,可問題是,我們住的地方是上海嗎?一張是校園名謠,當初看見這cd,沒猶豫就買了,因為裏麵第一首歌是老狼的,叫《昨天今天》。以為這整盤cd就是老狼葉蓓沈慶這幫家夥拚的,邊付錢的時候還邊讚歎盜版的東西就是好,能把不是一個唱片公司的人湊一起。迴來仔細一看,裏麵就老狼三首歌,《昨天今天》、《同桌的你》和《愛已成歌》。居然還有外婆的什麽灣來著,老槍管那歌叫外婆的南泥灣。一張碟是披頭士的精選,囊括了《letitbe》、《yesterday》、《thinkforyourself》等等等等,隻缺一首《挪威的森林》,披頭士的一輩子就在裏麵了。一張是肯尼基的saxphone,裏麵一定有他的《迴家》,這碟我聽過無數次,好像吹來吹去就是那曲調。

    老槍最愛聽薩克斯,原因是,老槍想象那個人在吹那麽大一個家夥時,肯定很痛苦。一張是一個叫文章的家夥唱的歌。在一九九九年以前,我們隻知道文章能用來發表,沒想到還能唱歌。

    後來搞清楚,原來那家夥是專門翻唱別人東西的。因為他翻唱的歌裏有很多我和老槍都十分喜歡,分開買太貴,正好有一家夥把那些歌唱一塊去了,就買了下來,盡管聲音差些。還有一張碟是屬於老槍選購失誤。那碟是在地鐵站買的,當時廣播裏狂喊,列車馬上就要進站,大家注意安全雲雲的,老槍一時心急,拿了一個達明一派的碟付了錢就跑,到了車上仔細端詳,總感覺有些異樣。大家研究很久,不得其解。最後老槍大叫,媽的,老子買了張vcd。

    25

    一般我們進門的時候是放披頭士的歌的,第一首就是《讓它去》。我們在《讓它去》的音樂裏開機,泡麵,到《黃色潛水艇》的時候,老槍已經進入狀態。

    那時候他接手一個城市題材的小說,還沒有決定要套誰的名字,所以寫得很不確定。我在寫個人感情隱私調查,得自己編百來個人的感情故事,從老到小。於是,有在抗戰的時候一起抓到一個鬼子而相愛的,有插隊落戶的時候談文學談理想談人生相愛的,有出個車禍被撞後愛上司機的,總之寫得以後再遇上什麽人都不算稀奇了。

    26

    整個披頭士精選裏,老槍最喜歡的是一首叫《當我們六十四》的歌,並且常常暗地計算自己離要唱這首歌還有多少年。當初他向我盛情推薦這歌,說,它會讓你想起一些什麽。我聽到這歌前奏的時候就激動得不得了,老槍為我感覺到來之快而欣慰。掃興的是,我激動的原因是這歌的前奏像我小時候打過的電子遊戲裏的一段背景音樂。

    27

    老槍這些時候所思考的一直是上海是個怎麽樣的地方。自他從河北來上海的時候就這麽一個印象,是個大都市,灰蒙蒙的。至於灰蒙蒙,這點老槍應該在河北就有所體會,到上海的時候正好趕上梅雨季節,真是灰蒙蒙得一塌糊塗,差點兒連路都不認識。等梅雨過去了,還是灰蒙蒙的,老槍才恍然大悟,那是空氣汙染。然後是通宵有飯吃,通宵有舞跳。老槍一開始來那會兒,去一個吧裏,看見在舞池裏一幫子人頭搖得要掉下來,憑僅有的藥理知識,他料定那是吃了搖頭丸的後果。事實是,吃了搖頭丸的都在角落裏顫抖,在上麵搖頭的,喝醉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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