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蘇鯨落從嗓子眼擠出了這一個字,她的聲音本來就低沉清冷,此時此刻,更顯得沙啞甚至有些刺耳。

    “水,快拿水來!”

    厲君和同樣從嗓子眼擠出了這一句話,聲音裏麵滿滿的冰冷與緊繃。他的眼睛充著血,樣子竟比剛才還要令人心生緊張。

    訓練有素的傭人早已出門又很快進來,手中郝然多了著幾瓶進口礦泉水。他急忙把一瓶礦泉水塞到厲君和的手上,把其他的放到了床上。藍色床單在白色的光暈下顯得那麽純潔,一如蘇鯨落般潔淨如初。

    厲君和微微蹙眉,連忙擰開礦泉水小心地貼上了蘇鯨落的唇。

    有了水的滋潤,蘇鯨落有些幹裂的嘴唇漸漸恢複了紅嫩。麵色也漸漸恢複如初。

    許是由於用力過猛,蘇鯨落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她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水,而剩下的小半瓶則盡數倒進了她的胸口。

    ‘咳咳咳——’

    被嗆水的蘇鯨落臉頰忽而浮起了一層異樣的殷紅,

    她眉頭緊鎖,脖子上的青筋也凸了出來。

    “你們先出去!”

    厲君和的語氣雖然依舊冰冷,卻比之前少了很多‘危險’的氣息。反而,變得有些柔和。

    管家和劉醫生如蒙大赦般地離開。

    劉醫生輕輕拍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若是蘇鯨落有什麽三長兩短,想必他自己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雖然心裏基本確定她應該不會有什麽事,但是醒來的時間也是不確定。

    這個時間拖得越長,自己的危險係數就越大,厲君和就越容易情緒失控。

    天氣不太熱,劉醫生的額頭上竟冒出了許多豆大的汗珠。他直至現在還心有餘悸,不由心想:若是她剛才沒有醒過來,那自己將會有怎樣的下場?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幸好,也不用再想下去了。

    從厲君和對蘇鯨落的種種來看,他所做的一切都讓其他人為之動容。

    那樣一個冷漠的男人,竟會為了一個人如此著急如此憤怒,竟會為了一個人親自下廚熬參湯,這換作以前,都是讓人想都不敢想的。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那一麵。

    這其中包括厲君和,也包括蘇鯨落,甚至也包括白鷺。

    遇上了愛的人,你便願意為了他而改變你曾經一度以為永不會改變的倔強和固執。

    愛,從來不隻隻是與生具來。

    愛都是後天使盡渾身解數,經營修煉,以及心甘情願地為對方改變。

    改變,都是潛移默化的。

    以致於到時候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早已毫無原則地改變了自己,

    其一,她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其二,他愛她,至死不渝。這個病,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縱然不肯承認,他也早已丟掉了鎧甲丟掉了劍。不知道從什麽開始,他早已不再是那個戰無不勝的騎士,盡管表麵上看起來還是那個樣子,但事實上,

    他放棄了所有防備,心甘情願用雙手舉著自己的心房,等待著被傷。

    “我,還要喝一點……”

    鯨落終於止住了咳嗽,她又從嗓子眼擠出了這幾個字,聲音聽上去有些悲傷,令厲君和忽然感到無比疼惜。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再用剛才喂水得方法了,

    他立即又打開一瓶礦泉水自己喝了一大口,隨即貼上了蘇鯨落的唇,一點一點地用這樣的方式喂她。

    一如在蘭雲天生日那天的包廂裏,她也是這樣喂他喝酒的。

    他生怕她像剛才一樣被嗆水,現在的他甚至舍不得看到她咳嗽,他對她的關心細致到無微不至。

    這是他的職責。

    若非要找一個理由,那便是他答應過奶奶,要‘好好照顧落落’。

    水已經喝完了,但他們兩個的唇還是沒有分開。

    厲君和的唇很霸道,蘇鯨落的唇很軟,

    兩者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神奇的默契,就像兩塊異性相吸的磁石,早已緊緊吸在了一起。

    厲君和突然用舌尖頂開了她防禦的牙齒,

    原本不想在這個時候做這些事,可是一沾染上那個唇,就仿佛有一種魔力在吸引著他。

    其實蘇鯨落並沒有反抗,她也早已無力反抗。

    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突然想起了汪菲的那首《催眠》,汪菲在歌裏唱道:

    第一次吻別人的嘴,

    第一次生病了需要喝藥水,

    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

    ……

    爆米花好美。

    從頭到尾,忘記了誰,想起了誰……

    ……

    鯨落突然想吃奶油爆米花,那種甜膩的感覺,盡管她也吃不了多少。

    她其實不怎麽吃甜食、零食,所以才如此清瘦。

    但是想起以前跟攸攸出去玩的時候,兩個人去看電影,都會買一點爆米花,攸攸說這是“氣氛”。

    驟然想起,自從攸攸失蹤以後,她再也沒有看過電影了。

    忽然有些想吃爆米花。

    大概是走神的樣子被厲君和看在眼裏。

    男人坐下來,直視她的雙眼,殷切問:“在想什麽?”

    “我想吃爆米花。”

    她也不知道為何此刻會如此脆弱,因為脆弱,所以他問什麽,她都會迴答。

    “來人!”

    “是,厲先生。”

    “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十分鍾之內給我買爆米花迴來。”

    “是!”

    管家聞言立即安排。

    心裏卻忍不住腹誹,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大晚上的,去哪裏找爆米花?

    是夜,一輛銀色勞斯萊斯魅影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速度竟飆到了極高的速度,來迴連闖了十三個紅燈,從厲君和的君公館出來,十分鍾後又開進了君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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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十分鍾,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甚至可以用秒表來計算。

    外界沒有人知道這輛車在這十分鍾內幹了什麽。

    當然除了司機和管家,還有那兩個依偎在一起的當事人。

    若是讓別人知道這輛車在這十分鍾之內隻是買了桶爆米花,估計正常人都不敢相信這是厲君和做出來的事。

    也不相信是蘇鯨落會提出來的要求。

    可是此時此刻,鯨落滿腦子都是那些離開自己的人。

    攸攸,還有奶奶。

    仿佛隻有這些東西,這些跟她們一起曾經擁有過的東西展現在眼前,才能給她稍稍的安全感。

    很少有人可以理解這種瘋狂的行為,男人看著那桶熱乎乎在她手裏的爆米花,心中也有萬千思緒。

    頗有‘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意味。

    周幽王為搏妃子一笑,點燃烽火,最終導致國破身亡。唐玄宗為了取悅楊貴妃,讓人馬不停蹄地把荔枝運到皇宮,一路上竟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

    他是厲君和,現代社會的君王。

    他完全有資格用任何一種方式,寵愛他的女人。

    隻要,他想。

    蘇鯨落把爆米花抱在懷裏,一想到奶奶還危在旦夕,一點胃口也沒有。

    淚水無聲無息地長流,整個人很慌,隻有那桶爆米花有些滑稽又諷刺地立在那裏。

    她沒有咀嚼,沒有吞咽,就這樣擺放著,又想起很多很多。

    眼淚緩緩流出,順著她那張僵硬的臉一滴滴落到厲君和懷裏,濕了一片。

    良久,蘇鯨落才不知所以地說:“奶奶她……”

    說到一半,她又有些泣不成聲。

    “是不是已經……?”

    終於,她一邊顫抖,一邊鼓起全身勇氣,這樣問了一句。

    悲傷如水般散開,在她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極小的漣漪竟慢慢成為了極大的浪花,重重擊打著她柔軟的心房。

    她的臉上有多麽僵硬有多麽波瀾不驚,

    內心就有多麽山海唿嘯。

    那是一個慘烈無比的戰場,

    敵對雙方沒有勝者,隻有看得見的慘敗和落寞。

    蘇鯨落直到此時都沒有離開厲君和的懷抱。

    她的脆弱已不容許她再次逃離,她隻有在他懷裏才能感受到一絲踏實,這裏仿佛已成了她最後的港灣。

    縱然這個港灣早已不屬於她,也不將屬於她,甚至從未屬於過她。

    可是,這一刻,她是那麽的不想離開。

    仿佛,這也是她最後可以停靠的地方了。

    “奶奶……”

    悲泣中,剛剛才買來的爆米花灑了一地,濃烈的香味在空氣中蔓延,卻並沒有讓蘇鯨落感到哪怕一丁點的欣喜。

    她的心,已隨著奶奶的離開,徹底死了!

    “你在想什麽,醫生說已經脫離了危險期。”

    男人溫柔的聲音適時響起,讓女人直接僵硬愣住了。

    蘇鯨落微微一愣:“你說什麽?”

    厲君和臉色有些沉重。

    鯨落當然看到了這一抹沉重,

    “那奶奶她?……”

    “沒有性命危險,隻是……因大腦受損暫時無法醒來。”

    男人麵帶歉意,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他清了清嗓子接著說:“我已經讓他們聯係美國方麵的專家了。你放心,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我也不會放棄。”

    蘇鯨落流著眼淚不住搖頭:“沒有可能的。她能跟我說最後那些話,說明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後果。為什麽……”

    他們兩個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們在今天晚上破了很多例。他們和對方講話往往都很簡潔明了,惜字如金的他們覺得多一個字都是浪費。尤其是厲君和,平時更多的是兩個字或三個字,不曾想今天晚上竟也囉嗦了起來。

    床頭燈的燈光很柔和,像星光一樣披在這間曾經他們所謂的“婚房”裏。

    鯨落明白,其實,簡短的不一定是精華,囉嗦也並不一定會讓人討厭。

    相反,夫妻之間本就應該多多溝通,多摻雜一些感情,多一些溫度,這才是婚姻最本質的模樣。

    可惜,他們兩個早已不再是夫妻,至少法律上不再是夫妻。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也已經晚了。

    鯨落還是無法接受奶奶成為植物人的事實,

    母親已經走了,攸攸下落不明,厲爺爺已經離開,現在又是奶奶……

    太多太多的沉痛襲擊了她,她倔強地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自己頭上,並且始終堅信著,如果自己平時能多陪陪奶奶,那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遺憾。

    “我去幫你熱點湯。”

    男人仿佛是受不了這種壓抑,於是端起床頭櫃上的參湯徑直出門迴到了廚房,俊美的臉上像是籠罩了一層陰霾,遲遲不能消散。

    快樂會傳染,悲傷也同樣會。

    厲君和深切地感受著蘇鯨落的悲傷,那股悲傷太過巨大,竟令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細心地熱著參湯,忽然間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管家。

    “有事?”

    “厲先生。”

    管家輕輕應了一聲,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他早已看出了厲君和心裏的煩亂,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抉擇。

    “什麽事?”

    “有人想見您。”管家說罷立即又說,“我知道您現在不想見,我這就出去告訴他,要他去總公司預約。”

    “不用。”

    這個時候能來見麵的,尤其還是能找到這裏的人,絕對不會是等閑之輩。

    既然不是等閑之輩,就算迴避估計也是避不開。更何況根本沒有必要迴避。

    “厲先生……”

    “不見。”

    男人神情略微有些不耐煩。現在這種時候,他隻想照顧她。

    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人,天塌下來都不想管。

    他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就連從未犯過錯誤的管家都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難道來拜訪的人跟鯨落有關?

    可是究竟是怎樣的身份才會讓訓練有素的管家不跟以往一樣直接拒絕,而非要來告知自己?

    “站住!”

    管家剛剛邁出去的步子隨著厲君和的命令很快收了迴來,他站定,挺胸收腹,像極了正在等待命令。

    “跟蘇鯨落有關?”

    “是……之前您讓我們查的,景家太子爺。”

    “是他?”

    厲君和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發出一陣骨質脆響。

    想起景嘉寶今天的挑釁,以及蘇鯨落見他時的那種興奮,最令他反感的,是他那種勢在必得的自信。

    他比自己還要早遇到她一步,憑什麽?

    想到這裏,男人俊美的臉上臉色瞬間變得不太好看。

    他早已打聽清楚了他和蘇鯨落的曾經,想到他竟敢直接來找自己,他的心中忽而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我現在去迴絕他。”管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後移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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