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落,這一段是奶奶和你說的話,厲家小子也在邊上吧。”

    厲君和揚了揚眉毛,繼續聽蘇穀惠芬的話,

    “——你可以給家裏長輩聽,律師可以有,但沒必要。”

    “鯨落啊,在你那樣小的時候,讓你承受這麽多,奶奶想來心裏真是愧疚。奶奶風風雨雨這麽些年,也算是盡力過各種起落的人。麵對名利場上的各種事情,奶奶早就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但麵對你,麵對我的孩子們,我真是顧慮太多了。”

    “最近,我犯困犯得更加嚴重了,閉上眼睛的時間也更多,每次閉上眼睛我就在想,當初要是把你接迴來,現在會不會有不一樣的情……。”

    蘇鯨落在一旁聽著,眼裏已不自覺地噙了淚水。

    聲音裏淡淡歎了口氣,再出聲時已經多了一絲疲憊,道:

    “大家族的各種因緣糾葛,不比尋常人家,而且孩子生下來是沒得挑的,這是最大的不公平。畢竟一個家庭,人有限,情有邊,但錢和權大得沒邊了,誰還會把你當個人呢?厲家小子雖然不是我看著長大的,但有些個什麽事情,其實我也都知道,相信你看到的比我更多,隻是想得沒我深。他有他現在這樣的個性,和厲家的傳統和現實情況是分不開的。”

    蘇穀惠芬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說道:“厲家小子,你聽好。”

    厲君和站在一旁,眨了眨眼睛,一動不動,隻聽電腦中聲音繼續傳來,“你六歲就敢當著所有大佬的麵,在宴會上反駁你爺爺,把他那張老臉給氣的,哈哈……咳!十三歲,你還記得吧,先是借那’王大臉’的手機變魔術,然後對著你爸爸破口大罵,讓所有人看笑話,等王大海迴了公司,才發現公司都被封了。這一手聲東擊西是你想的吧,你爸爸可沒那腦子和手段。”

    厲君和努努嘴,一旁的蘇鯨落卻看了過去,眼裏有著濃濃的訝異。

    蘇穀惠芬說的那件事她記得,蘇鯨落那天看到厲君和指著自己父親大罵後,極度不滿之下,很久也沒給厲君和好臉色。

    之後說起此事,厲君和隻是冷冷說一句“我沒有”,半點都沒有解釋。

    “我當時就想著,到底是虎狼之子啊……你從小長於謀斷,鯨落天生理想浪漫,當年沒有把鯨落接迴來,未嚐沒有希望你們性格互補的想法……隻可惜,你們一個桀驁不馴撞了南牆也不迴頭,一個清高倔強到了黃河也不死心,簡直就是一個毛司裏的磚兒,又臭又硬……不過你們倆啊,真是都被環境的糾葛給害慘了,小小年紀經曆太多,誰也不敢把自己的保護殼脫下來。”

    “鯨落啊,奶奶不做那強扭瓜的事情,但奶奶也不能對你太放任不管。你們小倆口的事情我都猜到了,都是過來人……咳,奶奶希望你們可以好好溝通,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不要走極端給彼此留下遺憾。給對方一個機會,更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彼此珍惜。”

    話音至此,蘇穀惠芬的聲音漸漸斷續,最後咳嗽了起來。蘇鯨落在一旁聽著,眼淚已經流滿了臉頰。厲君和伸進口袋的手動了動,似乎想要抽出來,但最後還是放了迴去。建蘭眼角餘光瞥見,心領神會,向厲君和遞出一張紙巾。

    忽然,走廊盡頭傳來“嘟”得一聲響,

    建蘭轉過頭去,快步上前,打開門,走了出去。她順手帶上了門,還向厲君和比了個手勢。

    走廊深處傳來輪子與地麵摩擦的聲音,迴蕩在醫院清冷的通道間。蘇鯨落聽出了是病床被推動的聲響,

    女人當即就要衝向門口。但她還未走到門邊,便被厲君和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蘇鯨落使勁推搡著厲君和,嚐試了幾次後發現這是徒勞的。

    “你讓開,讓我去看一眼!”

    如果沒有厲君和攙著,蘇鯨落幾乎要癱在地上,

    但是男人擋著她的去路,始終缺沒有動搖。

    她這時有些虛弱,上氣不接下氣,用哀求與語氣道:“你剛才是不是看到了什麽?你……那你替我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好不好?她是我奶奶!”

    厲君和不由分說重新拉起了蘇鯨落的手,目光溫柔如水,一層層蔓延開來,漫過蘇鯨落的眼睛,漫過她的心,漫過她的靈魂。

    “我不知道,但你知道了也沒用,所以才……”厲君和話尤未已,感到手臂上的重量突然加重了許多,蘇鯨落已然暈了過去。

    那一句“她也是我奶奶”,想說的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

    君公館。

    起風了,月亮躲進了雲裏,給整個世界披上了一層黑暗的麵紗。微弱零星的燈光就像黑暗中的螢火蟲,孤獨,寧靜,落寞。

    厲君和還未停車,訓練有素的管家早已一路小跑出了君公館的大門。

    他依舊穿著那身暗色的西裝,仿佛千百年來都不曾換過。他的聲音依舊彬彬有禮,每個字符聽上去都令人異常舒心。

    “先生,您迴來了。這是……要不要叫醫生?”

    管家微微愣神,因為他看到厲君和把蘇鯨落從車上抱了下來。

    自他們離婚之後,這是蘇鯨落和他第一次以這種方式迴到這裏……不,好像自從他們結婚以來,就沒有這樣當眾相擁過,隻不過……她好像暈倒了。

    “不用,把車停好。順便吩咐廚房……算了,待會我親自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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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厲君和抱著蘇鯨落徑直走進了臥室,然後輕輕把她放倒在床上。依然是那個深藍色絲緞上乘珠光麵的床單,蘇鯨落的長發依舊如墨般散開,她此時輕抿唇瓣,臉上滿是傷心的意味。

    他用手背輕柔地摩挲著她的臉,動作溫柔到了極致。

    他恍然間又想起他們的第一次。

    好像也是這樣的場景,

    隻不過那時的蘇鯨落上嘴唇被貝齒咬得微微泛白,額頭香汗細密,還有稚氣未脫清冷容顏上最後的那末不屈。她閉著眼聲如蚊呐:“關燈,謝謝!”

    那個夜晚好像很長。

    那個夜晚好像又很短。

    那個夜晚的迴憶長得過宇宙歲月。

    那個夜晚的溫存也短過了一唿一吸。

    她是他的女人。以前是,現在也要是,將來、下輩子、下下輩子,他都要她做他的女人。

    厲君和剛想把手收迴來,卻赫然間又被昏迷中的蘇鯨落給抓住了。

    “你騙人。我不要在這裏……我不……”

    厲君和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半睡半醒不想留在君公館,內心有些壓抑,

    隻不過壓抑沒多久,就聽到她接下來的胡話。

    “為什麽要丟下我?”

    “不要……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媽媽……奶奶,我乖,我不哭!我不想一個人……”

    “我可以……我可以……”

    蘇鯨落終是到了崩潰的邊緣。

    她緊緊攥著厲君和的手,用力之大竟讓厲君和都感到了一陣生疼。

    一大滴眼淚從眼眶中緩緩流出,從眼角埋進了如墨的長發中。她的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是痛苦?不甘?亦或是無能為力的絕望?

    或許,什麽都有。

    蘇鯨落有多用力,她的心裏就有多慌張。

    若是這世上連最後一個真心疼她的人都不在了,那她以後的漫漫人生,將要如何度過?

    悲傷如決堤的洪水般浩浩蕩蕩湧上心頭,最終擊潰了蘇鯨落的防備,把她心中那些傷疤再次撕開,露出了血淋淋的皮肉,鮮血淋漓。

    若是有人能夠看到她的心,終會被她那顆千瘡百孔給傷懷。

    厲君和的眼中終於彌漫出一層深深的疼惜,“我不走,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多想在她清醒的時候也這樣波瀾不驚地說出這句話。

    可是,可惜,他始終都無法做到,毫無理由,莫名其妙。

    厲君和的嘴角泛起陣陣苦笑,他幾乎贏得了整個世界,到頭來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指間悄然溜走。

    不,他決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無論是誰,都不能把蘇鯨落從自己身邊搶走,就連死神都不行。

    ……

    另一邊。聖瑪利亞醫院。

    手術室上麵‘正在手術’的燈牌終於滅了,

    主刀醫生擦著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從手術室裏走了出來。

    他是這裏最頂尖的主刀醫生,若是他沒有能力救治蘇穀惠芬,那就說明……

    建蘭心急如焚,立即跟了上去問:“醫生,怎麽樣?”

    “蘇太太的性命暫時沒有大礙,隻是……”

    主刀醫生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已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卻始終不能力挽狂瀾:“對不起,手術雖然很成功,但蘇太太還沒有醒過來。”

    “那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也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建蘭猛然一愣,隨即提高了聲音:“你的意思是……”

    主刀醫生木然地點了點頭:“是的。”

    植物人。

    建蘭的腦袋‘嗡’得一聲炸開了。

    縱然她早已想到了很多種最壞的後果,也有了麵對一切的心理準備,但當她聽到主刀醫生說出這句話時,還是忍不住內心崩潰。

    她楞在原地久久未動,直到被護士提醒才緩過神來,給厲君和撥去了電話。

    蘇老太太有意識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個孫女。

    現在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唯一能夠找的人,也隻有厲君和了。

    ……

    君公館。

    ‘咚咚咚’

    三下輕微的敲門聲輕柔地飄進了厲君和的耳朵。

    “進來。”

    他微微一愣,立即變了一副臉色。明明剛才他的嘴角還掛著絲絲苦笑,眼中也閃著無盡的失落,此時卻早已變成了平日裏那個冷漠冷峻的模樣。

    “厲先生,這是管家吩咐我們給太太……蘇小姐熬的參湯。”

    房門緩緩被推開,一個傭人唯唯諾諾地進門。

    她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唿蘇鯨落。

    太太?可是他們兩個已經離了婚。

    蘇小姐?

    可是從厲君和的眼神裏看來,他並不喜歡這個稱唿。

    她站在原地悄悄觀察著厲君和的眼色,心想伺候這位喜怒無常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果真是個苦差事,怪不得其他人不敢來送。

    “還愣著幹什麽?端過來!”

    “是。”

    接過參湯,厲君和竟然先嚐了一口。他細心品味著參湯的味道,眉頭微蹙,然後冷聲說道:“這個參湯熬的時間太長了,而且這個人參檔次不夠。你現在去把書房裏那個幾年前特供給我爺爺的給我,我要親自給她熬參湯。”

    “啊……那個……”傭人有些遲疑,可是看到厲君和的樣子,立馬改口:“好……”

    傭人如蒙大赦般快速離開,然後又立即去書房拿名貴的千年人參。

    送到廚房時,隻見厲君和此時上身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有些透明的t恤,勾勒出了渾身上下完美的肌肉線條,六塊腹肌清晰可見,她竟不由看得癡了。

    此時就連一個傭人都不敢對這個男人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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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兒她不禁又開始有點羨慕那個正在昏迷中的女人。

    即便所有人都說他們的感情不好,可是,君公館裏的人都知道。

    厲先生,對蘇小姐,從來都沒有什麽不好。

    從厲君和看蘇鯨落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真的很愛她。

    至於到底有多愛,她不知道,甚至於厲君和本人也不知道。

    她雖然剛來不久,卻也聽過很多關於他們之間的故事。

    他們之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啊?

    如果真的愛,那為什麽還要離婚?

    如果不愛,又為何要這樣對待彼此?

    甚至連一向高高在上的厲君和都會親自為蘇鯨落下廚熬湯?

    要知道,無論於哪一個女人來說,這都是一種難以想象的奢侈,那麽多名媛佳麗,想要給這個男人洗手做羹湯都是癡心妄想,而她,卻有這種特權,

    足以被人嫉妒一輩子。

    “拿過來!”

    厲君和威嚴的聲音響起,終於把這個小傭人神遊太虛的靈魂喊了迴來。

    小傭人連忙把千年人參送到厲君和手中,然後定定地看著他的側臉不肯離去。

    “這裏沒你的事了,出去。”

    厲君和說罷開始認真地熬參湯,仿佛這碗參湯是打開蘇鯨落心門的鑰匙。

    “厲先生在廚房裏幹嘛?”

    “給她熬參湯呢,是那個曾經特供給厲老爺的。”

    “真的假的??這也……太誇張了吧,她到底是怎麽了?”

    傭人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誠然,在君公館工作的傭人們,即使是資曆最老的管家也沒見過厲君和這樣過。

    三個小時後,參湯濃縮成了一小碗精華。

    它的珍貴不僅在於藥材,更在於厲君和的真心。

    厲君和捧著碗輕輕走進臥房,

    蘇鯨落依舊昏迷著,她在夢裏低聲囈語著什麽,他想聽聽她在說什麽,隨即湊近耳朵,卻依舊一句也聽不清。於是隻好把參湯放在床頭櫃上看著蘇鯨落的臉默默發呆。

    突然又有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傳來,

    厲君和眉頭微蹙,

    門再次被緩緩推開,來人卻是管家。

    “厲先生,很晚了,您……”

    “無妨。”

    管家微微撇嘴,隨後識趣地準備離開。

    “等等。”

    厲君和說話的語氣很平和,卻在任何人聽來都是一個命令。管家轉身站定,一副‘厲先生有事盡管吩咐’的表情。

    厲君和頓了頓,然後走到管家耳邊低語了幾句,最後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管家恭敬地點頭,然後開著一輛車子快速駛離了君公館。

    ……

    不知過了多久,蘇鯨落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像是一個夢遊症患者猛然間從床上站了起來,

    雙目無神,目光也沒有焦距,

    女人麻木地四下看去,當看到厲君和的那一刻整個人仿佛僵住了,

    隨即,再次倒在了床上。

    “哪裏不舒服,嗯?”

    男人溫和的聲音,極盡溫柔。看到她已經醒了,如今卻見蘇鯨落竟跟先前一模一樣,剛才的‘迴光返照’恍若一次神秘的幻覺。

    蘇鯨落的身體還在不住顫抖,厲君和又將她抱緊了一些,緊抿唇瓣,臉上烏雲密布。

    ‘咚咚咚’

    “厲先生,劉醫生來了。”

    “進來吧。”

    隨著厲君和話音剛落,管家便帶著一個身著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了臥房。

    劉醫生也是聖瑪利亞醫院的專家,是聖瑪利亞醫院最頂尖的醫療人員之一。

    “她從上午昏迷到了現在?”劉醫生的臉上也有些詫異。

    厲君和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算作默認。

    “鯨落小姐本就脾胃不和氣血不順,如今再加上心中鬱結,可不能掉以輕心。”

    “我隻想知道,她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其實昏厥不是壞事。”

    劉醫生麵露難色:“昏厥隻是她的身體觸發了自我保護機製,因為承受不了那麽大的壓力,身體索性就自動進入了休眠狀態。她現在一直說胡話,說明心裏很沒有安全感。想要讓她醒過來,則必須要讓她有足夠的安全感。她的身體一直在發抖也說明這個問題。”

    “她剛才醒過,但很快又成這樣了,這是為什麽?”

    厲君和緊咬著牙,

    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但此時無論是管家還是劉醫生都讀懂了他表情背後的話。

    “那是因為她的身體在不斷進行調試。每當調試一個階段,她的大腦就會下達一次清醒的命令。身體接收到清醒的命令後她就會醒來,之後如果她還無法麵對事實,那便會很快再次昏厥,直到她能完全接收事實。”

    “她什麽時候能醒過來?”男人重複了一遍。

    厲君和加重了自己的語氣,在管家和劉醫生聽來卻異常令人心髒發慌。

    他們知道,厲君和發了命令。

    他耐心不多了。

    他在擔心她,又怎麽可能忍受她長時間這樣虛弱地昏迷著?

    可是劉醫生沒有把握,他完全不敢答話。

    房間裏的沉默愈發讓男人周身氣場冷峻沉寂,男人攥緊了拳頭,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骨質脆響,他的臉陰沉得可怕,眼神陰翳逼仄,

    “厲先生,我……我不……”

    “咳咳……”

    劉醫生正在思考該怎麽迴答,厲君和懷中的女人忽然發出了兩聲輕微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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