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的寢帳外,窸窸窣窣地腳步聲漸近,一道身材高大的身影悄然而至。


    “咳!”


    輕輕的咳嗽聲響起。


    盤坐在床榻上的孟可猛然睜開雙眸。


    帳篷外,遠處的火把微弱閃爍。


    一道黑衣身影,站在門口。


    這正是孟可裝醉所謂的第二處原因。


    他伸手摩挲著袖口中的一張紙條,眼角餘光掃了一下外麵的人影,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旋即又重新閉目養神。


    “進!”


    “吱呀”一聲,帳簾被人挑開。


    一股冷風湧進,帳篷裏的炭火頓時燒旺了許多。


    “末將前軍副統製王俊,見過秦宣判!“


    黑衣人單膝跪地,抱拳施禮。


    “嗯,起來吧。”


    “喏。”


    黑衣人進入帳中,關上帳篷的門後,他便直起身,轉過來。


    帳內燭火早已吹滅,此刻黑燈瞎火的,唯有取暖的碳火還散發著微弱紅光。


    雙方都隻隱約能看見一道身形,但是並不能確認具體模樣。


    不過不要緊,白天那人趁機塞紙條的時候,孟可就已經把人模樣給記下來了。


    “王副統製,你左手邊有把椅子,坐下吧。”


    孟可坐直了身體,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黑衣人早已習慣文官這種命令式的語氣,聞言也不推辭,坐了下來。


    “王副統製深夜造訪,這張紙條上所述可屬實?“


    孟可冷漠地問道。


    他口中的紙條,是白日經過操練場時,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嶽雲身上,偷偷塞進孟可手裏的。


    上麵的內容大致都是指出嶽家軍妄圖一家獨大,嶽飛有不臣之心,眾將都想著給嶽飛黃袍加身。


    隻有他——前軍副統製王俊,一心向著皇帝,忠心耿耿。如今盼心心盼月亮,總算盼來了個能做主的監軍,於是希望晚上能與監軍見一麵。


    王俊心中暗自竊喜,但是卻表麵不動聲色:“末將所言句句屬實!秦宣判,我這還有敘述嶽飛妄圖的證據。”


    他遞上一個小布袋。


    裏麵是摸起來幾張薄薄的紙。


    “這黑燈瞎火的,本官也看不見,你還是說給本官聽吧。”


    孟可說完,打了個哈欠,又閉上了眼睛。


    王俊也不惱怒,繼續娓娓道來。


    絮絮叨叨一大堆,如建炎四年殺傅慶等出格之事,皆是用‘疑似’、‘可能’開頭的揣測之言,完全沒有切實證據。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這些事是真的,這人早就告到趙構那裏去了,何必等自己這個‘奸官’來誣告呢?


    “咳咳,好了,此皆是你一家之言,可有他人願為你作證?”


    孟可打斷王俊的長篇大論,淡淡問道。


    “呃......”


    王俊頓住了,撓著頭皮說道:“有人,有人能為我作證。”


    “哦?何人?“


    孟可眯著眼睛問道。


    嶽飛怎麽把這些家夥都收入麾下?不怕出亂子嗎?


    歐——,好像不是嶽飛,而是皇帝安排的。


    “此人同我官職相稱,為中軍副統製郝晸。”


    郝晸?


    嗯……有點印象!


    白日裏站在王貴身後,那個滿臉橫肉、兇相畢露的武將。


    明明很兇悍,卻偏偏想對自己做出討好的姿態。


    孟可心中暗自腹誹,麵色卻不動聲色。


    “秦宣判,郝晸貪財,隻需要稍許薄利與官職,他必定願為出來為我等作證。”


    王俊信誓旦旦地說道。


    看來他自己也清楚,這是作偽證,需要給別人封口費的嘛。


    後世有這麽一句話:隻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究竟有多冤枉。


    “此事暫且不急,金人還在虎視眈眈,嶽太尉出事了,你能擋得住金軍鐵蹄南下嗎?又或者你能收複失地、迎迴天眷?”


    孟可開口敲打,澆滅了對方心裏的幻想。


    “這......”


    王俊低下頭,臉上露出難色。


    我要是能做到這些,我早就成王太尉了,還用得著在這裏使下三濫手段討你歡心?


    沒錯,王俊這次其實是為了討秦檜歡心。


    在他看來,既然秦檜在朝堂上暗中削弱嶽飛兵權,應當就是看不慣嶽飛。


    於是他就整了這麽一出好戲。


    誰曾想,秦檜皮子裏頭換了個人,這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這事現在也不好解釋,雙方都被對方誤導了。


    孟可以為王俊天生反骨,想著背刺上司。


    王俊以為孟可這次來監軍是想要懲治嶽飛、打擊嶽家軍。


    “好了,你暫且退下吧。”


    最後還是孟可開口打破僵局,再度敲打道:“王統製,好好聽從將令,別再作妖了。需知……我為監軍,即是代表了官家。”


    這番話,也不知道有沒有嚇唬到王俊。


    王俊聞言立即拱手領命。


    他離開了房間,臨走時還順手將帳簾掩好。


    王俊離開後,孟可撓了撓頭。


    王俊……總覺得這個名字在哪裏聽過,但又想不起來了。


    罷了,等明天去打聽打聽。


    ......


    中軍,一間大帳中。


    “砰!”


    一隻木質的茶杯砸碎在了地上。


    茶水四濺。


    一名身穿甲胄、身材魁梧的漢子怒氣衝衝的站在帳中。


    在他麵前,王俊麵色陰沉地抿著茶水。


    這人正是中軍副統製郝晸,他一身戎裝,身材健碩,身材比之尋常男子足足粗壯三圈,臉龐寬闊、鼻梁挺拔、五官端正,身軀雄偉,頗具威勢。


    但是他此時臉色扭曲起來,卻是極為嚇人。


    “這老倌真是這樣說我的?”


    他咬牙切齒地問道。


    王俊放下茶盞,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王副統製,在下絕無虛假之言!“


    “好!”


    郝晸猛地拍桌站起,眼底閃爍著憤恨之色:


    “這老東西,欺人太甚啊!不就要點賞銀嗎?居然如此羞辱老子。”


    說著,郝晸一腳踢翻了案幾,發出巨大的響聲。


    王俊連忙勸阻:“副統製息怒,息怒,千萬莫要衝動。驚醒了王統製(中軍統製王貴),你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怕什麽?我們這又不是幹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宋代提倡不因言獲罪,而嶽飛又是軍紀嚴明之人。


    他們二人雖腦後反骨、誣告上司,但又沒觸犯軍規條例,嶽家軍諸將還真拿他們沒辦法,最多疏遠他們而已。


    他雖然看起來蠢笨,但是腦子靈活,一眼便瞧得出,這個郝晸,並不是個莽撞之輩,而且心思縝密。


    “哼,你懂什麽,這個老倌,分明就是故意找碴,故意讓老子顏麵掃地。”


    郝晸冷笑道。


    “那郝兄打算怎麽辦?”


    王俊試探性地問道。


    郝晸眼珠子轉了轉,隨即笑道:


    “走著瞧吧,老子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的!”


    王俊聽了,眉梢微挑:這個老狐狸,果然有鬼計!


    郝晸嘴角露出一抹陰森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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