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炷香後,城下敵軍的陣型逐漸轉移到左右兩翼。身為主帥的耶律指顏從戰車上下來,騎著他的戰馬,向前挪動了一裏多,距爆裂雷爆炸的地點還有半裏的時候,死活不敢繼續再向前了。


    臉上故作鎮定,內心深處的懼怕卻並未消失。


    眯眼看向前方,大地變得黑乎乎一片,隱約可以看到部分兵士早已變得屍首分離,一些戰馬同樣難逃厄運,馬腹處黑乎乎的大洞,裏麵的五髒六腑散落一地。


    慘不忍睹的畫麵,尤其是那股焦灼難聞的焦肉味傳到鼻息間,令耶律指顏忍不住有了一種想幹嘔的感覺。剛剛才有所恢複的臉色,再次變得蒼白。


    跟隨在他身側的阿史那庫魯倒是沒有他那麽難受,相比於耶律指顏,他生性本就有些殘暴,見到的血腥畫麵則更多一些。曾多次與契丹發生小規模的戰鬥,有一次被困死地,糧草斷絕,他親率兵士,吃起了四人肉。


    自那以後,偶有俘虜的兵士,都被他用些殘忍手段解決,比如當眾肢解殘殺,甚至將活人以油鍋烹之。對他來說,這隻是一種消遣。


    今日突然看到這麽多的碎屍,唯一的感覺就是震撼,想不到漢軍比自己還殘酷。想想當初的自己,最多的時候也不過一口氣將十幾人直接剁成肉泥。


    “漢狗殘暴,以妖術屠我諸多兵士,可惡,可惡至極。”


    耶律指顏的內心此刻十分震怒,嘴裏的話聽起來卻沒有任何感情,表情也顯得極其冷漠。可能這種憤怒到達頂點,人就會變得平靜吧。


    “大帥,耶律指顏和阿史那庫魯就在城下,末將請命出戰,必將他二人活捉。”


    城牆上的眾人眼睜睜的看著耶律指顏等人向前挪動,可惜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距泗水城僅剩三裏多,四裏不到。這個距離,無論是弩箭還是爆裂雷,都無法抵達。


    看他們不再繼續向前,李存孝也深感惋惜。哪怕在向前半裏,進入到投石器的覆蓋範圍,說不定爆裂雷就可以將他們炸死。即便炸不死,來個重傷也是件大喜事。


    “大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請大帥下令吧。”


    身為副將的白樹,自然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隻要拿下耶律指顏和阿史那庫魯兩人中的任意一人,冀州方向的大軍便可徹底潰敗。


    “大帥,末將請命,出城迎戰。”


    竇天華見李存孝遲遲不語,上前一步,與副將白樹並排站立。


    “大帥,末將也願請命,必將敵軍主帥斬落馬下。”


    又有其他偏將上前請命,李存孝依舊沒有迴應。


    雙眸在他們臉上掃過,目光投向城下不遠處的耶律指顏和阿史那庫魯。在他看來,不戰則已,如果要戰,就要有十足的把握,一戰定勝負。


    腦袋裏飛速運轉,雙眸快速掃視城下敵軍部署。城下的敵軍已經被誅殺殆盡,北門之外變成了一片空地,除了躺在地上的屍骸,已經看不到一個還能站立起的敵人。


    敵軍的主力已經成功轉移到兩翼,正在朝著泗水城運動。看架勢,似乎很快就會開始新一輪的攻城。


    迴頭看看城牆上的投石器,方向已經做出改變,隻等敵軍進入到投石器的覆蓋範圍。


    “白樹竇天華,上前聽令。”


    短暫的思索後,李存孝終於開口。


    “末將在。”


    兩人口中低唿一語,等待著李存孝的將令。


    “命你二人各自統帥兩千弓弩輕騎,由北門而出直襲敵軍主帥,不必近戰以弓弩覆蓋。”


    “得令。”


    兩人聞言,麵露興奮,當即領命,小跑著離開城牆。


    沒有擂鼓聲,沒有呐喊聲,沉重城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一道縫隙,白樹與竇天華首當其衝,縱馬馳騁朝著敵軍主帥的方向直衝而去。


    城門大開,身後的四千騎兵衝出城門後,快速向兩側擴散,擺出八字陣每排千人共四排,緊隨在白樹與竇天華身後。


    “漢軍出城了,快,盾兵上前列陣。”


    身為耶律指顏的副將,看到城門衝出的漢軍,第一時間指揮盾兵上前,組成一道盾牆。槍兵緊隨其後,嚴陣以待,準備迎戰漢軍騎兵。


    在沒有拒馬的情況下,用盾兵和槍兵的組合來阻擋騎兵,是一種較為常見的阻敵方式。


    隻是在爆裂雷剛剛的震撼景象,似乎令他們忘記了大漢兵士手中還有一件殺器,那就是弓弩。


    眼看雙方距離僅剩一裏,白樹突然拽緊韁繩,胯下戰馬長嘶一聲,速度突然放慢。


    白樹與竇天華兩人對視一眼,口中同時喊出兩個字:“放箭!”


    身後騎兵早已準備好了弓弩,聽到白樹的命令後,前排騎兵當即抬起手中弓弩,朝著敵軍方向連射十枚弩箭。


    弩箭脫離弓弩,不是像離弦的箭,那就是離弦的箭,急速朝著敵軍的盾牆飛射而去。


    “不好,是漢軍的弓弩。”


    看到漢軍手中的弓弩,眾人後知後覺。原以為他們是要衝殺,萬萬沒想到他們是來屠殺的!


    好在耶律指顏等人反應夠快,看到弓弩的那一刻,也不顧不上什麽顏麵不顏麵的了,當即側身從戰馬上滑落下來。


    有人半蹲在地上,有人則直接趴在地上,隻為可以躲避漢軍弩箭。


    這一招確實有效,之前就說過,弓弩射出的弩箭,是平行直線。過程中雖然會有一定幅度的下降,但幅度不會太大。除非射出的角度本就是朝著地麵,或許可以對他們造成傷害。


    弩箭飛馳而過,前麵的人雖然躲了過去,後麵的騎兵就沒有那麽幸運了。僅僅一波弩箭掃過,連人帶馬瞬間倒下一大片。


    漢軍千名騎兵同時射擊,萬枚弩箭。具體威力有多大呢?就別說盾牆了,攻打越國之時,秦狄曾用幾萬枚弩箭射穿過敵軍的城門。


    即便有人僥幸躲過了第一波弩箭的襲擊,還沒來得及慶幸,就看到了漢軍做出了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


    前排的騎兵將弩箭射出後,當即俯身趴在馬背,快速朝弓弩內裝填弩箭。第二排的騎兵則抬起了胳膊,手中弓弩朝著敵軍方向,將弓弩內的弩箭連射出去。


    以此類推,第三排,第四排紛紛將弩箭射出。最後一排的弩箭射出之後,第一排的騎兵,已經將弩箭重新裝到了弓弩內。


    “媽的,這都是你的好主意。這是攻城嗎,這他媽是來送死的!”


    阿史那庫魯趴在地上,怒氣衝衝的朝著耶律指顏咆哮著。事到如今,生死之間,他徹底暴怒。命都要保不住了,哪還顧得上什麽軍規軍法。


    耶律指顏此刻也不好受,原本半蹲在地上的他,被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枚弩箭在頭頂飛過,直接將他的頭上的胄(帽子,頭盔)打飛。險些給他來個爆頭,命雖然保住了,胄被打飛的時候,在他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住口...”


    本想怒斥阿史那庫魯,嘴裏剛剛說出兩個字,不遠處再次傳來驚雷的恐怖之聲,匍匐在地的眾人,可以清晰的感受大地在這一刻輕輕顫抖。


    “撤,快撤,凡我突厥兵士,全部撤退。”


    聽著震耳之聲,感受著大地顫抖,阿史那庫魯不再遲疑,當即下令。


    麵對他的撤軍命令,耶律指顏這次倒是沒有反對,朝著副將一揮手,言外之意很明確:咱們也撤。


    哪有那麽好撤,漢軍距此不過半裏。弩箭組成的箭雨再次襲來,就在頭頂飛過,稍微一抬高身子,就有被爆頭的可能。


    趴在地上迴頭看去,身後一片空曠,一匹匹戰馬在弩箭的洗禮下,變成了超大號的刺蝟,倒在地上。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湧上幸存者的心頭。


    萬幸漢軍的弩箭並未持續太久,兩輪射擊,前方半裏之內,已無一人還能站立在漢軍麵前。遠處倒還有些敵軍,隻是距離過遠,射殺他們的意義不大,便停了下來。


    聽到耳邊傳來的衝殺聲,耶律指顏微微抬頭。漢軍騎兵已在咫尺之間,眼看著戰馬抵達,他瞅準時機,借力一躍而起。


    魁梧的身形爆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靈活度,碩大的手掌一把抓住戰馬上的兵士,用力一甩,輕而易舉便將兵士扔向半空,朝著後麵的騎兵砸落下去。


    “小心。”


    竇天華口中大喊一聲,伴隨著他的聲音落下,耶律指顏已經縱身上馬,朝著漢軍衝了過去。


    他很清楚,想要活命,唯有與漢軍展開近戰,隻有這樣,他們的弩箭才不會輕易射出。


    麵對突如其來的襲擊,漢軍始料未及。幾名兵士被落下的人砸落馬下,嘴裏發出陣陣哀嚎。


    阿史那庫魯見狀,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想法。縱使他對耶律指顏多有不滿,也知道現在想要活命,唯有與他合力對抗漢軍。


    不求將這些人全都殺死,隻要拿下麵前的主帥,便可以此為要挾,安全離去。


    想到這點,阿史那庫魯的手伸向旁邊被射殺的戰馬,緊緊拽住戰馬四足,口中憋了一口氣。隨著一聲“啊”的怒吼,就見阿史那庫魯突然起身,拽著馬蹄旋轉一圈,借力後放開馬蹄。在慣性的作用下,戰馬朝著漢軍騎兵砸了過去。


    阿史那庫魯以此為掩護,躬身拿起自己的兵刃,飛身上前,揮舞著長槍衝入漢軍騎兵中。


    漢軍騎兵的速度雖然放緩,卻依然在向前行進。突然發生的變故,沒有給他們太多的反應時間。幾名兵士被擊落馬下,這才看到阿史那庫魯已經衝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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