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梨?她怎麽來了?”常佺疑惑道。“請她與駙馬進來。”


    嘉梨與田駿帶著禮物、跟隨下人走了進來,兄妹二人多日未見,相見後自是歡喜,常佺讓人備好茶飯,將王妃絳蕊、兩個兒子元遼、元遂都叫了出來,萬般盛情招待妹妹與妹婿,仿佛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午後,田駿因為養父有事交代,便先行一步,離了王府,隻留嘉梨在寧王府上與兄長、嫂嫂說話,因為元遂苦惱不已,絳蕊便帶乳母與兩個兒子先到後院去了,前廳中隻留下了嘉梨與常佺二人,


    嘉梨看眾人都退去,對自己的兄長說道,“兄長,做妹妹的近日來,不為別的,隻是想與兄長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妹妹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嚴肅起來?倒是讓為兄有些不安啊。”常佺笑著說道。


    “我是說真的,兄長莫要當玩笑才好。”


    常佺也不再嬉皮笑臉,神情嚴肅地說道,“妹妹說吧,為兄聽著呢。”


    “哥哥,昨日我做了個夢,夢到了我又變成了一個稚童,那時候母親與哥哥都去了雪川,我被阿娘和劉娘娘照看著,過往的迴憶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


    “過往的迴憶?妹妹所說的迴憶究竟是什麽?”


    “在夢中,我好像記起了幾個哥哥,有常偱哥哥,有常俊哥哥,還有常修哥哥、常信哥哥,兄長偶爾可會想起他們嗎?”


    “甚少憶起。”


    “也難怪。兄長也知道,這幾位哥哥後來是因為什麽而殞命的,那時候父皇還在,幾位哥哥不管是自己主動索求也好,被人強推上位也罷,都或多或少追求過儲君之位,可是下場又如何呢?”


    常佺聽著,知道妹妹今日來,是想借幾位已故兄長的事提醒自己的。


    “他們追求本不屬於他們的東西,如同強盜搶奪他人之物,自然沒有好下場。”


    “是啊,可是當時,他們權欲熏心,被權欲的迷霧遮住了雙眼,都認為那個位子非他們莫屬,被人挑撥著去爭權奪利,被卷入了爭鬥不休的漩渦之中,鬥倒了上一個,又輸給了下一個,幾十年的廝鬥下來,最後的贏家又是誰呢?”


    “最後的贏家——不正是咱們的生身母親嗎?母親能贏得這場戰爭,妹妹是最像母親的,說不準有朝一日妹妹會成為繼母親之後的第二個贏家呢。”常佺說道。


    “咱們是至親兄妹,你我好不容易能像今日這樣聚在一處開誠布公地說說話,就不用說這樣的客套話了吧。”


    “並非客套,都是我的真心話。”常佺說著,眼神中閃過一絲冷意。


    “也好,既然是真心話,那我就問問兄長,兄長以為,母親是如何贏得天下的?”


    “母親手上有兵……”


    “昔日高氏與尉遲貞手上的兵力,和母親不相上下,他們更是早先一步入主京城,權傾四海,為何他們都先後覆亡了?”


    “母親手上良將如雲……”


    “高氏麾下的將才也不少,有詭詐多謀的令狐遷,還有萬夫難當的睢陽王元沃,高家的子孫也並非都是酒囊飯袋,個個戰力也不可小覷,高氏背後還有北桓的支持,若是正麵開戰,母親從雪川帶來的那些人,萬裏遠征,未必是高氏的對手。尉遲貞就更不必說,尉遲貞的七個兄弟,號稱‘關內七鷹’,尉遲家與北桓乞伏氏同族,是一樣的驍勇善戰、殘忍嗜殺,所到之處無不聞風喪膽,論將才、論戰力也與母親不相上下。”


    “母親手上還有朝臣的支持……”


    “尉遲貞主政之時,世家朝臣們多支持尉遲貞,他手上還有東宮太子,在破曉宮變之前,尉遲貞甚至有父皇的暗中支持,無論怎麽看,他都遠勝過母親,可最後仍舊是敗給了母親。”


    “母親財力雄厚,有商賈們的支持……”


    “渤海高氏與尉遲貞的財力絲毫不輸母親。”


    “那以你所見,母親是因何贏得了天下?”


    “是因為母親懂得操禦人心,也了解人心,人心歸,天下自然可得。”


    “難道母親不是靠拳頭與權謀……”


    “兄長熟讀史書,自然知道,靠拳頭與權謀得來的天下不過是瞬息繁華,如過眼煙雲。”


    “那依你所見,母親是因何謀得天下人心的?昔日在宮中有謠傳,說母親出入宮之時,懂得南疆蠱術,難道是用這法子?”


    “這法子且不說罕見,即便是有,也隻能操弄人心一時,等蠱性過了,心是會散的。”


    “那你倒是說說母親究竟是如何贏得天下人心的?”


    “兄長小時候與母親在雪川長大,母親是如何待雪川百姓的,兄長比我清楚,母親與兄長初到雪川之時,雪川是何等景象,兄長那時還小,或許不記得了,我後來聽月嬌姨娘說起過,深陷泥沼與絕望中的百姓,從前隻能沿街乞討、等待餓死的百姓,到現在有多少人已經從貧瘠與無望中脫身,學了精湛的手藝、有了體麵的差事、累積了安家立命的豐厚報酬、長了遊離四方的見識、有了不被無端刁難苛責的後盾、有了免於盤剝榨取的命運,有了不擔心再次墮入戰亂與匱乏之中的心安和踏實,一個雪川如此,母親主政後、晏康年間的大黎百姓也是如此,因此才有百姓與四海歸心,也是憑借這個,母親得到了人心。”


    常佺聽著,腦海中想起了當日迴雪川時的所知所見,


    “天下隻能是她的,呂延熹在朝堂上謀算了一輩子,可他永遠不知道,朝堂上的勾心鬥角,終究隻能給他帶來一時的權位名利,就像暴風雨來臨時天空中的雷電交加與電光火石,看著氣勢磅礴,足以讓天下人為之震懾,不過是瞬息的虛榮與浮光,不過是半空中唬人的海市蜃樓,他不知道,隻有土地上生長出來的東西才能穩穩地撐起這天下,母親所做的,便是給了這土壤肥力,讓天下的根係紮在了土壤中生長出了茂林百花、養育了飛禽走獸,而廝鬥不休的電光火石隻會讓天下陷入泥淖、變成渺無人煙之地,順天道,則天助人應,逆天道,則天怒人怨,這個道理,兄長不會不懂吧。”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還有誰能像當初的母親一樣呢?連母親自己都變了,天下人正等待了一位新的主人。”


    “這便是母親與兄長的差別。”


    “什麽差別?”


    “母親從不曾覺得自己是天下人的主人,正是有人頻頻誤認為自己可以做天下人的主人,這才讓天下人變得不像人。君視臣為草寇,臣視君如寇仇,兄長若是以為自己可以做天下人的主人,不要怪妹妹沒有提醒你,那將是兄長步入無窮無盡的黑暗深淵的開始。”


    “妹妹今日說了這許多話,依你看,繼母親之後,誰可以讓天下人歸心?”常佺問道。


    “這個人,兄長心中早就已經知道了,並且已經與她交過手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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