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瞬,陳生希望自己與這支煙交換命運。一把燒幹淨,倒是痛快。過後了無痕跡,隻剩灰塵落進風裏,自由去處。


    一包煙吸完,陳生進去拿另一包,嗓子發疼,便倒一杯茶。


    陳生坐迴會陽台,關上了窗。


    恰這時,鑰匙轉門聲想了,陳生望了一眼。


    李希曼,她很漂亮。


    她夠風騷。


    她穿著比往日更明麗的風衣,鮮紅色,如血,如燃燒著的火,黑色褲子和及膝黑色皮靴,她在門口拔掉了靴子便過來了,陳生不記得她有沒有穿鞋,她似乎沒有來得及穿。她走進,還是笑著的,分外輕佻地笑,一手奪了他的煙,看了一眼,它耀目地安靜地灼燒。李希曼按滅了它,道,“怎麽在這兒。”


    陳生沒有理她,從盒子裏重新抽了一支,點上。


    李希曼坐到他聲旁的地上,倚著扶手,似乎有些醉了。


    她說,“你怎麽了嘛。”聲音帶一點軟,聽得骨頭酥麻,好像也不那麽痛了。


    她又伸手拿走了陳生的煙,自己吸起來。


    陳生想開口說滾遠一點。而一開口發不出聲音,啞了,他便沒有說話。


    李希曼吸完那支煙,用了很久,吸到將近末尾,仿似有點厭煩了,直接把煙丟進菸灰缸。


    陳生見她伸手拿桌上的茶,便把茶杯先拿在手裏,李希曼說,“給我。”


    陳生不動。李希曼有些生氣了,“給我。”


    陳生把茶潑在她身上,正如當日她澆陳生一樣。


    然後,水很自然地落下,自由落體,陳生聽得見水落地濺開的聲音。


    可是,李希曼沒有了。


    李希曼不見了。


    陳生望著地上的茶水,心頭湧起一陣銳痛。


    陳生自嘲地笑了,心痛和肝痛很不一樣,說不出來哪個更難過一點。


    他胡亂抽了大把的餐巾紙吸水,搓起來丟進垃圾桶。


    望天色,已經後半夜,下弦月。


    後來,李希曼又來找過他一次。


    “我手機沒電了,打不到車。等了好久好久。好心的司機載我迴來的。”


    “真的,我不小心玩得忘了。”


    “下次不會了,保證。”


    過了很久,陳生說,“我希望你是真實的,那樣就可以答應你了。李希曼。”一句話破音好幾個。


    陳生看向她,她錯愕的表情還沒有來得及浮現,就消失了,連粉末灰塵也沒有。


    陳生隻好繼續吸菸,再倒些水,在杯子裏。


    李希曼迴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這一次真實很多,無論開門的聲音,還是她的容顏。


    李希曼聞到嗆人的煙味,咳了起來。


    她打開窗子通風,看了陳生一眼,自己去照鏡子。


    鏡子可以照很久,李希曼也打算照很久。


    照完鏡子,便去冰箱裏翻看。


    陳生遠遠望了她一眼,她不知道這一次,那道目光苦楚,卻也柔和。


    陳生拿起鑰匙去了琴室。


    那時早晨八點半。


    他坐在琴室裏,麵色發白。


    “陳生,”周老師依舊到得比他稍晚些。


    陳生迴過頭。


    周老師見了他臉色,道,“生病了?”


    陳生搖了搖頭,聲音嘶啞,“昨天沒睡好。”


    周老師皺了皺眉,道,“那這節不上了吧?”


    陳生道,“不。”


    周老師道,“陳生……”


    陳生打斷他,“望之在你的課上學的怎麽樣。”


    周老師聞言,抓了抓頭,“她比較慢。”


    “不要緊,”他勉強笑了一下,“她最近沒來煩我,大概是在家好好練吧。這節課你多注意她,有沒有長進。”


    周老師道,:“好。”


    陳生垂首,指尖觸弦。奏著什麽曲子,奏著墨子悲絲。


    “你真的沒事麽?”


    陳生搖了搖頭,“謝謝你。”


    周老師嘆了口氣,“那行,你下節課少說點話”,轉身離去。


    上課時候,陳生道,“今天是碧澗流泉,翻到譜子。”


    演示時候,陳生從頭到尾彈了一遍。


    下麵一個學生道,“陳老師……你彈的好像是鷗鷺忘機。”


    陳生錯愕,望了一眼其他兩個同學,也是一臉茫然。


    陳生抱歉道,“對不起再來一遍。”


    今天沒人發笑。


    陳生從琴館離開,悄悄避開了周老師。迎麵卻遇上阮老師,阮老師雖然年紀很大了,似乎察言觀色的水平仍不如普通青年。


    他拉著陳生要請陳生切磋探討,陳生哪裏有心思,而見阮老師輩分高,也不便胡亂搪塞,隻笑道,“今天頭暈眼花,看不清琴弦,阮老師我們改天吧。”隨後往四樓走去。


    而真的到四樓了,卻不知自己迴來能做什麽。


    昏昏沉沉熬到傍晚。


    夜晚,陳生隻吃了一盒潤喉糖。


    聲音好了很多,疼痛形影相隨,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久。


    鎖上門,如往日地從抽屜裏拿藥。


    藥片從藥盒裏倒出來的時候,陳生愣了一下,似乎又看到了什麽本不存在的東西。而這一次他沒有自言自語,他喝水過下了各種藥,鎖上抽屜。


    陳生走到客廳,見李希曼正在化妝。


    不很濃的眼影,黑色。


    艷得奪目的嘴唇,胭脂深紅,像那把琴。


    “晚上不迴來了麽。”話語出口,聲音仍暗啞,而陳生把語氣放得很平淡。


    “看心情。”李希曼在鏡子裏看自己的眉毛,修得很好。


    “那你把甜湯做好再走。”


    “行。”


    李希曼幫他留下了加了水果的桂格麥片,用牛奶煮的。


    很甜。


    陳生加了些安眠藥,吃完便去睡了。


    第二天,第三天,依舊如此。


    安眠藥不管用了,陳生再吃止疼藥,也全無作用了。


    每一個夜晚,每一根骨頭,一分一秒,存在感如此明顯。


    陳生沒有再去上班。


    終於在周四,難以忍受,開車去了醫院。


    醫生跟他說了並不很多話,因為,能說的話,醫生已經說了很多次了,在來得及的時候,陳生從來沒有聽過。醫生氣惱過、甚至怪他無知,他卻隻是要止疼藥和其他藥片,拒絕手術,更不用提其他了。


    “不過,不應該這麽快啊。”醫生說,“一般周期是兩年,你……”


    “還有多久?”陳生打斷了醫生,笑問,看起來沒有什麽情緒,恐懼、戀念,全部沒有。


    “嗯……”醫生十指相扣,沉吟了一陣子,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麽。


    陳生道謝之後離開。


    “劉醫生。”一個女大夫道。


    “顧醫生。”午飯時,同一科室的兩位主任醫師時常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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