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嫂的烤乳豬此時正好到了關鍵的時候,她十分專注地盯著,連眨眼都不敢,生怕一不留神就烤過頭了,壓根兒沒有心思注意其他人的情況。


    葉老大一把將晴天塞進葉老四懷裏,手一撐就翻過拒馬進入了場內。


    但是他畢竟離著遠,就算再快,也快不過那盤菜掉落的速度。


    反倒是一直躲著張川路的周小娘子最先發現不對。


    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想都沒想便伸手去擋,接住了潑向烤乳豬的大部分菜湯。


    “啊——”葉大嫂則後知後覺地發出一聲驚叫,“你的菜!”


    周小娘子這才發現,自己手裏還端著剛做好的菜,結結實實地把張川路潑出來的絕大部分菜和菜湯都給接住了,但是她自己的菜也徹底被毀了。


    葉大嫂急得聲音都變調了,現在比試的時間都快接近尾聲了,立刻重新做都來不及了。


    周小娘子卻如釋重負道:“哎呀,不礙事,其實這道菜我根本就不會做,昨晚趕鴨子上架似的學了一下,今天照葫蘆畫瓢地做,我剛才還在擔心端上去會被幾位評判嫌棄呢!


    “哎呀,遊娘子,你別光顧著跟我說話,你的烤乳豬是不是好了啊?”


    葉大嫂趕緊迴頭,果然見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再繼續烤下去怕是就要過頭了。


    她趕緊把烤乳豬從架子上取下來,放在早就準備好的盤子裏,然後又迴過頭道:“周小娘子,真是太謝謝你了!”


    “遊娘子,時間不多了,你快上台去吧!”周小娘子還反過來在幫忙催促葉大嫂。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也太快了,把眾人都給驚呆了。


    直到葉大嫂端著烤乳豬上去之後,差役才想到上前扶起摔了個大馬趴的張川路,圍觀百姓中也爆發出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這人剛才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我也覺得,那地上什麽都沒有那麽大個人,走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摔了。”


    “摔就摔吧,手裏的盤子怎麽那麽巧,就往烤乳豬上飛過去了!”


    張川路迴到自己的位置上,聽了這話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葉大嫂到底是撞了什麽大運,不光岑老幫她,就連周圍圍觀的老百姓都這麽向著她?


    其實這一點倒是張川路誤會了,前來圍觀的百姓許多根本都不認識葉大嫂。


    他們之所以會這麽惋惜,覺得張川路有問題,主要是因為那隻烤乳豬實在是太香了。


    烤乳豬跟其他在鍋裏的菜不一樣,它就這麽明晃晃地擺在眾人麵前。


    從白花花變成黃澄澄,香味更是通過積累,層層疊加上去。


    大家的期待自然也是一點點被推高。


    就像是看著一件作品慢慢成型,終於等到它要驚豔亮相的時候,突然有人想要來搞破壞,誰能忍?


    反正大部分人都忍不了。


    葉大嫂對周小娘子千恩萬謝之後,終於端著自己做好的烤乳豬上去了。


    萬子秋取了一把幹淨的刀子,將乳豬切開。


    刀子切割豬皮發出哢嚓哢嚓清脆的聲音,引得許多人都已經開始想象這樣的脆皮吃在嘴裏會是怎樣的美味。


    而豬皮一旦被割開,內裏的肉香便再也藏不住了,瞬間炸開似的噴湧出來。


    附近的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萬子秋的刀工很好,很快就將乳豬切成了許多均勻的小塊,而且每一塊都連皮帶肉。


    他先將最好的位置分給桌上幾個評判,然後對一旁的差役道:“剩下的也別浪費了,端下去給其他人嚐嚐,還有得多的話,就給前來觀賽的大家也分一分。”


    一聽這話,圍觀的百姓瞬間激動起來。


    原本秩序還不錯的人們立刻開始向前麵擠去。


    好在今天的比試在縣衙內舉行,所以放進來的百姓不多,加上還用上了拒馬,增加了差役的人數,所以混亂很快就被控製住了。


    參加廚藝比試的幾個人都嚐過了葉大嫂做的烤乳豬,可以說今天就算是輸,也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就連一向沒什麽表情的錢雲飛,都露出了一絲驚豔和欣賞的神色。


    周小娘子嚐了一口就激動地說:“幸好我擋了那一下,這麽好吃的烤乳豬如果被糟蹋了,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她這話說著無心,張川路卻是聽者有意,眼中閃過一絲陰鬱的神色。


    而之前就不希望有女人參賽的呂金玉嚐過之後,露出了十分複雜的神色。


    待參加比試的人都嚐過之後,扈捕頭親自端著盤子來到圍觀的百姓前麵,好幾個差役在他身邊護著,這才控製住局麵沒有引來哄搶。


    剩下的半盤子烤乳豬,很快就被分光了。


    分到的人滿臉喜色,沒被分到的人隻能朝他們投去羨慕的目光。


    這些平日裏連豬肉都很少能吃到的老百姓,今天甚至都是第一次聽說烤乳豬這道菜,更別提吃過了。


    即便是自己家裏就養豬的,也不舍得吃這麽小的豬崽,都是要等養大之後殺了吃肉。


    好位置的豬肉自家都舍不得吃,那都是要拿出去賣錢的。


    隻有便宜的、位置不好的地方,才舍得留下給自家打打牙祭。


    所以之前葉大嫂在做準備的時候,下麵就有不少人在交頭接耳。


    大多都是在心疼這麽小的豬崽兒不好生養著,居然就這麽吃掉了,也太可惜了。


    但是隨著烤乳豬的香味越來越明顯,這種議論聲就漸漸沒有了。


    被饞了半天,如今終於把這外酥裏嫩的烤乳豬吃到嘴裏之後,大家才終於明白,為什麽要烤這麽小的豬崽,味道跟平時吃的豬肉真的完全不一樣。


    被烤得酥脆的豬皮咬在嘴裏哢哢作響,木頭烤出來的味道和豬皮的油脂混合在一起,有種別樣的香氣。


    而且因為長時間的烤製,豬身上的油脂幾乎都被逼出去了,吃起來絲毫不膩。


    這並非這道菜最大的驚喜,因為之前在萬子秋切分豬肉的時候,大家就已經想到了肉皮大概會是這樣的口感和味道。


    而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內裏噴香嫩滑的豬肉。


    小豬崽的肉本來就細嫩,裹著豬皮烤製又減少了肉汁的損耗。


    簡直可以說是香軟柔滑,入口即化。


    “這種口感,真的是豬肉麽?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豬肉。”


    “這都是咱們眼睜睜看著烤出來的,不是豬肉還能是什麽,遊娘子這手藝可真是絕了。”


    “我剛才應該仔細看看遊娘子是怎麽做的就好了,我家好幾頭小豬,迴去我就烤它一個試試。”


    “你快拉倒吧,就算讓你站在旁邊看人家做,你以為你就能學得會啊?”


    “哎呀,學不會學不會,我這不就是說說麽!


    “再說了,我家那幾頭豬崽子都早就有主了。


    “我媳婦把豬崽按人頭分給家裏幾個孩子了,誰的豬崽誰自己伺候,等明年年底殺豬賣錢,誰的豬賺的錢就給誰做新衣裳。”


    “你媳婦挺聰明啊,你家那幾個孩子還不得搶著喂豬啊?”


    “可不是麽,最近都不用我媳婦動手了,一個個都鉚足了勁想比別人喂得更好更肥。


    “也就是如今天兒冷,山上早都是雪了,不然這幾個兔崽子都想上山去割豬草了。”


    “這招可真高明,等我迴去也學一學。”


    “你們扯哪裏去了,不是說烤乳豬麽!”


    “對對,我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豬肉!


    “要不是隻有一塊,真想帶迴家給媳婦和孩子們都嚐嚐。”


    “我覺得遊娘子要是肯來縣裏開個店,隻賣這個烤乳豬就能賺不少錢,反正我是忍不住,肯定還想吃的。”


    “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人家遊娘子如今接的都是京城有錢人家的酒席,怕是根本沒時間顧得上這邊……”


    聽著圍觀百姓的誇讚,看著周小娘子一臉崇拜地圍著葉大嫂問長問短,張川路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捂住、耳朵堵上。


    周圍人的每一句誇獎、每一聲讚美,都化作壓力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感覺自己就要被壓得沉下去了。


    這跟他原本預想中的樣子完全不同,之前許磊也說,最後兩個名額一定是他和錢雲飛的。


    但如今他卻直接止步於第二場比試了。


    張川路心裏其實還有另外一層的不服氣。


    自己做的寶塔肉雖然刀工遜色了一些,但是味道他自己還是很滿意的。


    但台上那些評判,卻連嚐都不肯嚐一口就把自己給打發了,這算什麽?


    張川路越想越是火大,憋了一肚子的氣沒有地方宣泄,最終在聽到岑老說要宣布晉級名單的時候徹底爆發了。


    他一把掀翻了自己麵前的條案,抬手指著岑老質問道:“在你宣布晉級名單之前,你敢不敢先交代一下,你跟遊娘子究竟是什麽關係?”


    岑老聞言一頓,皺眉道:“我們是什麽關係,與你什麽相幹?為何要向你交代?”


    “不是向我交代,是向所有參加比試的人還有這麽多前來觀賽的老百姓交代。”張川路見岑老沒有正麵迴答自己,頓時就來勁了。


    “有些話我原本不想說的,但是我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昨晚我迴家的路上,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了遊娘子在一個院子裏送岑老出來。


    “岑老,我一直都是十分敬重您的。


    “但是您身為廚藝比試的評判,在大家比試期間,你怎麽能隨意私下接觸參賽的廚師呢?


    “遊娘子能把烤乳豬做得這麽好吃,肯定是你昨晚去教她的吧?


    “大家說,這樣的比賽還有什麽公平可言?”


    張川路一邊說一邊企圖煽動百姓們的情緒,但是絕大部分人都是默不作聲地看著他表演。


    岑老剛要開口解釋,萬子秋突然起身道:“這件事既然牽扯到了岑老,那還是由我來做一下說明可能會比較好。


    “首先,廚藝比試的評判從始至終都隻有我們五個人,岑老隻不過是牽頭主辦了這次比試罷了。


    “其次,岑老是奉皇上之命準備全國的廚藝大賽,各地參賽的人員本來就是由他說了算的。


    “正是因為之前確定名單的時候,有人表示不服,所以才單獨在你們這裏提前舉辦一場廚藝比試,希望公平公正地選出能夠代表豐樂縣去參賽的大廚。


    “不信你們可以去其他縣城打聽一下,看看他們那邊可有這樣的比試?這本來就是額外給你們爭取來的機會。”


    萬子秋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下麵的人都聽得連連點頭表示認可。


    他繼續道:“至於你說岑老去教遊娘子做烤乳豬這件事。


    “且不說你自己也是從學徒一步步熬上來的,如今這把年紀應該也早就有自己的徒弟了吧?


    “那你說說看,烤乳豬這道菜,如果本身不會做,是別人指點幾句就能做好的麽?


    “就算岑老真的指點了遊娘子又如何呢?誰昨晚迴去沒有連夜準備和練習自己抽到的菜品?”


    聽到這裏,下麵除了張川路在內的其他廚師都跟著點頭。


    錢雲飛更是直接開口道:“萬掌膳真是料事如神,我昨晚迴去都不知道給多少隻鴨子拆骨。


    “後廚的人早晨去了都發愁,也不知道那麽多鴨子,今天能不能都賣出去。”


    周小娘子也道:“就是,跟烤乳豬這麽難的菜相比,我抽到的鬆鼠桂魚算是簡單了。


    “可惜這道菜我隻吃過沒做過,昨晚迴去連夜找人教我,一直練到天亮,結果今天還是做得一塌糊塗。


    “如果連這樣複雜的菜,都是別人指點幾句就能學會的,那張大廚未免也把學廚藝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


    “可不是麽,大哥別笑話二哥,昨晚迴去誰沒練啊!”


    “我昨晚一共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


    “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我昨晚還特意迴祖宅去找我爹請教呢!”


    除了呂金玉以外的其他人都跟著出聲附和。


    張川路越聽臉色越黑,不明白葉大嫂究竟有什麽能耐,居然能讓所有人都偏向她!


    如果張川路此時能冷靜下來分析一下的話,就能夠想明白,這些人根本不是支持遊娘子,而是因為萬子秋已經把話說得不能再清楚了。


    除了怒氣上頭的他,還有誰聽不明白?


    遊娘子兩輪比試做的菜大家都嚐過,的確技不如人,有什麽可爭的?


    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都是一個地方的,以後打交道的地方還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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