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作潛出城去,分赴東、西兩股賊所在之處。


    梁玄、程篤登上縣寺中的高樓,遠眺東、西,但見得東鄉、西鄉的村落方位,時有黑煙滾滾。


    兩人心知,這必是入境之賊寇,在鄉中肆虐、放火。


    程篤看了會兒,難耐激蕩的心情,不再多看,與梁玄說了聲,先往兵營擇兵備戰去者。


    傍晚前後,細作打探歸來。


    隨同細作入城的,還有扶老攜幼的不少鄉民、鄉豪。


    鄉民自是沒資格得到梁玄的親自接見。


    幾個鄉豪被引進了縣寺,見著了梁玄和才完成備戰準備不久,剛迴到縣寺的程篤。


    一見到梁玄、程篤,這幾個鄉豪伏拜在地,無不如喪考批,至有嚎啕大哭者,俱是向梁玄、程篤訴說入鄉寇略的賊眾之殘虐。家在西鄉者,說入其鄉裏之賊寇,攻入他村中後,**擄掠、無惡不作,自家的親戚亦被害的;家在東鄉者,說入其鄉裏之賊寇,進到其村後,啥事不幹,直接就奔他家去了,他雖委曲求全,連忙地獻出了財貨,以求得保平安,卻無濟於事,那賊寇直如兇神惡煞,翻箱倒櫃,搜刮了財貨一通後,便放火燒屋!他再是乞求也無用處。


    此數個鄉豪哭訴完了,異口同聲,都是請求梁玄、程篤派兵出城,往去剿賊!


    ——此數個鄉豪不知,梁玄、程篤隻聽他們說,也是不知,卻此入西鄉、入東鄉之不同的這兩股賊寇,盡管隻從表麵看來,一個“**擄掠”,一個“放火燒屋”,似是無有不同,皆甚殘暴,可實際上兩者卻有本質之差別。前者,是吳明曲的作為;後者,則是曹幹曲的行事。


    曹幹曲的部曲遵從曹幹的命令,到了東鄉的村子後,對於普通百姓,半分不擾,“搶掠”、“燒屋”的對象,全是村中的地主。並且,在“搶掠”完後,哭訴的那個鄉豪那時已經“偷偷逃走”,亦是未有看到,曹幹下了命令,把從其家得來的財貨,大半都分給了其村的貧民。


    聽了諸鄉豪們的哭訴,程篤憤慨更甚,梁玄亦憐憫的歎息不已。


    梁玄歎著氣,叫這幾個鄉豪起身,說道:“好教諸君知曉,我與程公已然議定,待到再稍晚些時,便遣兵出城,往擊入我縣境之此兩股賊!”


    諸鄉豪聞訊,受傷的身心得到了稍許的安慰。


    乃有在鄉中強橫慣了的,恰正是那個哭訴雖獻上了財貨,仍未得免被燒屋下場的鄉豪,更是在聞得梁玄此言後,抹去眼淚,挺身而出,主動請求參與剿賊,說道:“那黑臉小率,辱我過甚!我放下身段,好言好詞,軟語相求,隻求他不要燒我宅屋,他終是將我宅屋燒了!此仇此恨,若不報之,我往後還怎在鄉中、裏中抬頭?此往剿賊,我願為縣兵先導!”


    程篤問他說道:“你且與我說說,那黑臉小率是何形貌,其部賊眾幾許?”


    這鄉豪迴答說道:“迴程公的話,那黑臉小率二十出頭年歲,頗為魁梧,披了身甲,左右常有七八個雄壯賊寇簇擁。其部賊眾,入我裏中者,大約數十人。我在逃來縣城的途中,見到還有甚多他手下其餘的賊眾,入了我鄉的別裏。總計其部賊眾,可能有個二三百人?他部的旗是麵紅旗,燒我屋時,他那紅旗就豎在我宅院的門前!他還指著他的那麵旗嚇唬我,說今日不殺我,是因尚具體不知我往時魚肉鄉民的罪證,叫我以後不許再魚肉鄉民,如若不聽,叫他知曉,他早晚必令部曲,持此紅旗,前來殺我。……梁公、程公,我在我鄉,有的隻是美名,我哪裏有做過魚肉鄉民的惡事?這黑臉賊小率嚇我、辱我,此仇此恨……”


    又想再說一遍“若不報之”,如何如何雲雲。


    “有的隻是美名,哪裏有做過魚肉鄉民的惡事”這話,梁玄、程篤還能不了解這鄉豪平昔在鄉中的所作所為?也就是他說說,兩人聽聽罷了。程篤的注意力不在此處,他聽出了這鄉豪話中的關鍵一點,打斷了他的話,問他說道:“你說入你鄉裏的這股賊打的是紅旗?”


    “是啊,程公,打的是麵紅旗。”


    程篤顧視梁玄,說道:“梁公,打的是紅旗,也不知會不會就是那股紅旗部賊?”


    “不好說。不過以我看,十之八九當是!”


    已至傍晚,入夜後就要開始出兵、設伏,程篤沒時間再聽這些鄉豪多說,令人把彼等領出去,找地方暫相安置,隨後,令一直候在堂外待召的細作們進了來。


    程篤仔細詢問細作。


    往東鄉打探的細作,所述之內容,與自告奮勇,請求參加剿賊的那個鄉豪所說之內容無甚相差。關於入寇東鄉的這股賊寇的情形,其眾多少、在東鄉都是什麽怎麽擄掠的等等,這個細作所打探到的,也是其眾約二三百人、分在了東鄉的幾個裏中一起擄掠,及旗為紅旗。


    往西鄉打探的細作,所述之內容,也與那兩個自西鄉逃來的鄉豪所說之內容大差不多。入寇西向的賊寇,大約總共也是兩三百人,亦是分在了各裏同時擄掠,所打之旗是麵青旗。


    問完以後,程篤打發了細作出去。


    待細作出了堂外,程篤摸著花白的胡須,尋思了片刻,說道:“梁公,兩股賊寇的情況,你我已知。這兩股賊寇,你我先選哪一股打,梁公可已有選擇?”


    “程公,入寇東鄉的那股賊寇,若真的是那股紅旗賊,隻怕不好打。以我之見,不如先打入寇西鄉的青旗部賊?”


    程篤也是這個意見,那部紅旗賊的戰力著實兇悍,如果先打此部賊的話,他沒有必勝的把握,是以,選擇入寇西鄉的青旗部賊先打,實為上策,他點了點頭,說道:“我意與梁公相同!”


    “公意既與我同,那就這麽定下吧。程公,打算何時遣兵出城?”


    程篤說道:“不是遣兵。梁公,我不是已說了麽?此次夜襲、設伏,仍是由我親率兵馬出戰!我已把出戰的部曲挑好了,賞賜亦都賞下了,選為誘兵的夜襲之部,亦皆已換過服色。現在就能出戰。不過為免打草驚蛇,走了風聲,我意等到天黑以後,再悄然出城!”


    “程公,此迴夜襲、設伏,不比上次設伏啊。上迴設伏,是在白天,這次夜襲、設伏,是在夜晚。程公,你雖膽氣壯勇,我佩服得很,但公之春秋畢竟已盛,今夜此戰,你就不要親自出城了吧?”白天的視野好,晚上的視野差,白天時候,戰場上若出現什麽意外,身為主將,或許還能走掉;可如果是在晚上,一旦戰場出現意外,兩眼前頭一抹黑,便是主將,可能也會難以安然逃脫,梁玄擔憂程篤的個人安危,懇切地說道。


    程篤說道:“賊嚐敗我,上次我之伏兵之策又未得成,較以賊勢,我縣兵的士氣稍差。為鼓舞士氣,振奮士心,確保今夜之戰不會再功敗垂成,必能克勝,梁公,我必須要親自帶隊!”


    “……那我?”


    程篤說道:“梁公,你的眼力不是太好,今晚夜襲、設伏此戰,你就無須親自參加了。我領兵出城剿賊,蕃縣縣城,勞公留鎮!”


    “近視眼”不是隻後世才有的,這是個客觀的生理疾病,久已有之。尤其當下這種時代,照明用具遠不能與後世相比,而下的讀書人中,“近視眼”的著實不少。梁玄即是其一。


    梁玄關心程篤,程篤也關心梁玄。——亦不僅是關心,事實也確如程篤所言,一個近視眼,大晚上的,看東西都費勁,讓他上戰場,能有什麽用?亂馬交槍之際,不成累贅就算好的了。


    故是,梁玄便從了程篤的話,並知程篤說的需要他親自帶隊,才能振奮縣兵士氣此語,實也是實話,因也不再勸程篤不要親自出城參戰。今晚夜襲、設伏此戰之計議即就此定下。


    時間過得很慢。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慢慢的黯淡下來,日頭消失在地平線,淡白色的月亮升起,夜晚終至!


    打開了城門,程篤親率選出來的數百縣兵,偃旗息鼓,在細作和一個從西鄉逃來的鄉豪家子弟的引領下,悄摸摸地往西鄉疾行前去。


    ……


    東鄉。


    一個裏外。


    夜已近半,曹幹尚未休息。


    他明知道此迴他與吳明兩曲渡河過來,深入蕃縣境內的目的是為了什麽,他當然是難以睡著。


    與劉昱、陳直等“可由之,不可知之”的治軍辦法不同,如吳明,學習的就是劉昱、陳直的治軍辦法,每次作戰的時候,他們皆不會把作戰的目的、目標和意義,告訴最底層的部曲知曉,這一次渡河北上,深入蕃縣境內擾掠之目的,吳明也沒有告訴他曲中的底層部曲知,吳明曲中知道這一點的,唯有幾個他的親信;曹幹不然,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每一迴的作戰,他卻是都會盡量的先將此戰的目的、目標、意義等與部曲戰士們講說明白。這次也不例外。


    出發前,他就已與部曲戰士們講說明白了,他們這迴北上深入到蕃縣境內,是做誘餌來的。


    故是,睡不著覺的不僅曹幹,他曲中上下的軍吏、部曲們,大多也是夜深難眠。


    ——為何說是“大多”?因為不排除有膽子大,或者因類似的犯險經曆頗有之而心理素質頗好的仍能睡著,像那大頭羊羅忠,即屬此類,在已知本曲是誘餌的情況下,依然能高枕酣睡。


    該做的已經做了,但計策能不能成功?蕃縣城裏的縣兵會不會出來?


    又如果會出來,什麽時候會出來?是今晚就出來,還是明天、後天才出來?


    又還有陳直所率之主力部隊,這一迴雖然他們是熟門熟路,所走之道路是前迴已經走過的,行速可以快上很多,並且離了薛縣境後,白天他們也會行軍,陳直保證了最多兩夜一天,亦即是明日就能抵達蕃縣境,可保證是一迴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迴事,在他們到達之前,保證是不可完全確信的,陳直所率之主力究竟何時能夠入至蕃縣境?


    這些,曹幹現下都還不能知道!


    實在是睡不著,曹幹幹脆不再睡了,披衣而起,步到部曲們就地休憩之處。


    如果縣兵出城來襲,為能更好的抵禦,曹幹預先做了兩個預備的措施,一個是於傍晚時,把分在各裏的部曲重新招聚到了一處,一個是沒有讓部曲們在裏中睡覺。


    前者無須多言,招聚起來,是為集中兵力,以免被分散擊破;後者乃是因為若在裏中睡的話,部曲們隻能分別住在民家,則當縣兵來襲之時,不方便立刻集合。


    是以,他選了一處鄰近丘陵的地帶,作為部曲們今晚的休息地方。


    二百多的部曲,按本什、本隊、本屯的編製,席地而臥。


    步到了部曲休息的所在,曹幹一眼看見,郭赦之沒有躺著,靠著樹在坐,睜著眼發呆似的。


    “赦之,你咋沒睡?”


    郭赦之趕忙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說道:“小郎,你也沒睡?”


    “你睡不著麽?”


    郭赦之撓了撓臉,說道:“賊縣兵不知道啥時候會來,我還真是睡不著。”


    “瞧你這這點能耐吧,一點也沉不住氣。”


    郭赦之自慚應道:“是,是。比不得小郎,幹啥都能沉住氣。……小郎,你咋也沒睡?”


    “我來巡視一下,看看你們各屯部曲的都睡了沒,檢查一下崗哨。”


    郭赦之說道:“崗哨?小郎,我剛去檢查了一遍。遠、近各處的明哨、暗哨都很好,一個個的眼睛瞪得老大,都提著精神呢。”


    宿營野外時,需安置明哨、暗哨,這都是曹幹教給郭赦之等的。


    曹幹仰臉,望了望月色。


    白天是個晴天,夜晚也無雲層,月明星稀,視野的可見度固是比不上白天,然亦還行。


    “小郎,在想啥呢?”


    曹幹說道:“我估摸著,縣兵要來打咱的話,最大的可能是會夜襲。但是今晚的月色不錯,咱們又是今日才渡過的南梁水,城裏要來襲咱,總得作些準備吧?一天、半天功夫,他們不一定能把準備做好。因我覺著,今晚城裏應該是不會派兵來襲擊咱。”


    “小郎說的是,那小郎你覺著城裏啥時候會出兵來襲擊咱?”


    曹幹說道:“這就不好說了。明天也有可能,後天也有可能。最晚,我估計應當是不超過後天。畢竟城裏如果真要想打咱的話,他們也會擔心,咱們會不會擄掠夠了,便撤迴南岸,他們出兵的若是太晚,就沒有機會襲擊咱了。最有可能襲擊咱的時候,也許是明晚?”


    “小郎向來料事如神。城裏一定是明晚會來襲擊咱了!”郭赦之笑道,“哎呀,你看看,沒能早點聽著小郎的這話。要能早點聽著,我也不擱這兒瞎操心了,悶著頭早睡著了!”


    曹幹笑著說道:“你現在去睡也不晚!”


    郭赦之正要應話,卻笑臉收起,麵色陡變,他指著西邊,叫道:“小郎!你看!”


    曹幹麵向的是北邊,郭赦之麵向的是西邊,因而西邊的變故,郭赦之提前看到。


    扭過臉去,曹幹往西邊望去,看見西邊遠處,火光衝天。


    火勢不小,把西邊的夜空都映紅了部分。


    郭赦之驚疑說道:“這是哪裏的火?是吳軍侯曲的部曲大半夜的還不歇息,仍在擄掠?”


    部曲們大部分沒有睡著,相繼的被西邊的火光驚動,紛紛的站將起來,交頭接耳。適尚安安靜靜的宿營此地,轉瞬間,不能說是既已喧嚷,然亦已是嗡嗡嗡的一片、一片。


    曹幹心念電轉。


    莫不是自己料錯了?蕃縣城裏竟是今晚就出兵夜襲?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


    程篤此人有勇有謀,不可以常人度之。


    曹幹當機立斷,下令說道:“遣派斥候,立刻趕去西邊打探!赦之,組織你屯部曲備戰。”令隨從在後的幾個親兵,“傳我軍令,命狗子、萬倉屯也集合備戰!找大李大兄他們來。”


    郭赦之、親兵們應諾,各領令行事。


    李順、李鐵很快來到。


    曹幹指著西邊火光起處,說道:“我已派斥候前往打探。若不是縣兵來襲,則便罷了;若是縣兵來襲,是吳明曲受到了攻擊,咱們不可耽擱,須當立即趕往救援!”


    李順、李鐵麵色嚴峻,齊聲應諾。


    李鐵帶憂說道:“小郎,如真是縣兵今晚就來出襲,有咱們及時趕去救援,吳軍侯曲也許不會有大憂,……可是,陳公所率之主力,到現在尚無消息,不知是否已到蕃縣境?”


    李順也說道:“是啊,小郎。要是縣兵已然出襲,而陳公所率主力還沒到達,咋辦啊?”


    ……


    蕃縣東界。


    一支部隊,正在夜下行軍。


    月色明亮,是個適合夜晚行軍的好天氣。


    近處觀之,可以看到,在行軍行列中的這支部隊的戰士們,幾乎人人都較疲憊,體力弱點的,已快趕不上隊伍前進的速度了,夜風涼爽,吹不幹身上的汗,眼冒金星,喘著粗氣,勉強拽著串連本隊戰士的長索,腳下發軟,如踩棉花,一步三搖,全然隻是還在咬牙堅持!


    ——於行軍隊伍的後頭,月光下的夜色中,隱約能夠看見,稀稀拉拉的複有些許拚力跟在後頭的人影,這些人影都是已經掉隊的戰士。


    行在這支隊伍中間的一人,年有四十多歲,長相尋常,狀文若儒,而自帶肅穆之氣,裹著黑幘,穿著黑色的袍服,蓄了一部長須,腰中佩劍,騎著匹馬,可不就是陳直!


    這支行軍的隊伍,正是陳直所親率的義軍主力。


    陳直治軍有個特點,在部曲擄掠民間這一方麵,他不甚製止,乃是個默許的態度,但在操練、軍紀等方麵,他都比較嚴格。——事實上,這種治兵的方法,義軍不論,隻放到正規的官軍中來講,也正是大部分的官軍將領於打仗時的帶兵方法。兵士們跟著你賣命,打完仗了,搶搶東西還不行了?搶東西,完全可以,可操練、服從命令這兩方麵,卻是不能不做到。


    亦是因了他軍紀嚴格此之緣故,這迴的急行軍,他也才能做到了他的保證。


    從昨晚出營,一直到而下,跟著他出來的這兩幹上下之義軍戰士,除了今早、今午、今傍晚各歇息了小半個時辰以外,其餘的時間統統皆在行軍趕路。


    一個夜晚、一個白天,加上今晚至今的大半個晚上,持續不斷的行軍之下,還真是被他如期趕到了蕃縣境。——盡管此刻他們還處在蕃縣最東邊界,離蕃縣城還有二十多裏地。


    西邊遠處的火光,也被陳直看到了。


    他做出了和曹幹相同的反應,看到火光之當時,他即驅馬下到道邊,將隨行出戰的孫盧、曹豐、戴蘭、劉英、胡仁等各曲軍侯悉數召來,緊急下達軍令:“西邊火起,情況暫不明,或是縣兵已然出襲。各曲暫停前行,就地休整,統計本曲現有之兵數,報與我知,做進戰之備。”


    孫盧、曹豐、戴蘭、劉英、胡仁等俱皆應諾。


    陳直又令親兵數人:“爾等分往西邊火起處、蕃縣城處,打探情形!探畢速還,稟報與我!”


    這幾個親兵凜然領命,各自上馬,分頭趕往西邊火起之處和蕃縣城而去。


    不多時,孫盧等曲軍侯統計畢了各自本曲現尚跟在隊伍中的兵員數額,絡繹給陳直報了上來。


    帶出營的兩幹上下部曲,差不多兩夜一天的連續行軍中,共掉隊了兩百多人,隊伍中現還有之部曲,計已不到兩幹。這點“減員”,在陳直的預料之中,沒出他的估算。他因在聞報之後,神色如常,給孫盧等再又下了一道軍令:“讓你們各曲的部曲,休息半刻鍾後再吃幹糧。切記,不要吃的太飽,吃個七八分飽就可以了。若那西邊火起處,果是縣兵已然出襲,則我料之,明天中午前,我等就能趁此機會,攻入蕃縣城內。待入城中後,再讓你們部曲飽餐!”


    孫盧等人都沒想到,才到蕃縣的東界,攻城的戰機可能就已來到,俱是興奮而又緊張,皆凜然應諾。見陳直無有別的命令了,孫盧諸人又還迴本曲,傳達他這一道新的軍令。


    耐心的等待了半個多時辰,天已微微亮了,派出去打探情況的親兵終於是相繼迴來。


    蕃縣城離得近點,打探蕃縣城情形的親兵先迴來的,向陳直稟報道:“遙望城頭,火把不多,小人摸到離城稍近處,覷得見到城上的守卒也不多!城內沒甚動靜,鴉雀無聲。”


    西邊火起處遠些,打探西邊火起處情形的親兵後迴來,向陳直稟報道:“陳公!真是賊縣兵!小人馳馬到時,瞧見賊縣兵正與吳軍侯、小曹軍侯兩曲交戰!”


    陳直穩住神,沉聲問道:“你去到時,正在交戰?”


    “是啊,陳公,正打得兇呢!”


    陳直問道:“縣兵有多少?戰況如何?”


    “賊縣兵和吳軍侯、小曹軍侯兩曲的部曲混戰一處,小人張見了吳軍侯和小曹軍侯的軍旗,遂趕了過去,找到了吳軍侯。吳軍侯說,是今晚三更前後,這股賊縣兵開始偷襲的他們!……”說到這裏,這個親兵罵了一句“他娘的”,接著說道,“陳公,這支賊縣兵著實狡詐。”


    陳直問道:“怎麽?”


    “起初偷襲吳軍侯曲的縣兵,隻有三五十人,且據吳軍侯說,穿的還不是蕃縣縣兵的服色,而是扮成了鄉豪的宗兵。吳軍侯那時不知虛實,誤以為偷襲他們的真是鄉豪的宗兵,見隻有三五十人,便將之擊退,當其轉而撤逃後,率部曲追趕。卻沒料到,這數十縣兵是誘餌!追出了不到三裏地,吳軍侯和他的部曲就落入到了更多縣兵的埋伏圈!”


    陳直說道:“中埋伏了?設伏的縣兵多少人?”


    “吳軍侯說,埋伏他們的縣兵,少說得有三四百人。小人在他說時,仔細地打量、觀察了下戰場,的確像吳軍侯說的,縣兵不少,得有好幾百人。”


    陳直說道:“中伏之後呢?你適才說曹幹曲的部曲也在那裏,是曹幹率部前去救援了麽?”


    “是啊,陳公。吳軍侯說,虧得小曹軍侯及時地引起部曲趕至,這才把他和他的部曲從埋伏圈中救了出來。”


    陳直問道:“既已救出,為何還繼續交戰?”


    “陳公,這是因為蕃縣縣尉程篤在這支縣兵之中!”


    陳直說道:“程篤在?”


    “是啊,陳公!吳軍侯說,接著打,是小曹軍侯提出的建議。小曹軍侯與他言道,程篤有謀有勇,是蕃縣城守城的主心骨,今若借此良機,把他擒獲,那就算是咱們主力還沒有能到達蕃縣境內,不能今晚便就克城,但主心骨沒了,待咱主力到後,再打蕃縣也會容易許多!”


    陳直頷首說道:“曹幹此話不錯。”問道,“曹幹、吳明兩曲與縣兵的交戰狀況怎樣?”


    “小曹軍侯親率其部曲救援到後,已經扭轉了局麵,小人離開那裏,迴來軍中時,這場仗已快打到結束了。縣兵節節敗退,小人親眼見著,程篤的軍旗都被小曹軍曲的勇士給奪下了!”


    陳直問道:“軍旗被奪下了?那程篤呢?抓住了麽?”


    “這,小人就不知了。小人隻瞧見了程篤的軍旗被小曹軍侯曲的勇士奪下,急著迴來向陳公稟報,沒有再去小曹軍侯曲問程篤有無已被抓住。”


    蕃縣縣城、西邊火起處的情況,皆已明了。


    陳直將孫盧、曹豐等再召過來,先簡單的與他們說了下這兩處的情況,隨後下達命令:“程篤身在西邊火起處,隨他出城的縣兵約三四百人。此亦即是說,現在的蕃縣城內,一無知兵之守將,二守卒之數也大為減少。君等,克取蕃縣城,就在今日了!咱們現即襲赴蕃縣城!”


    孫盧、曹豐等精神大振,俱皆大聲應諾。


    等親兵迴報,等了半個多時辰,半個多時辰的時間不長,然也夠各曲的義軍戰士恢複些體力了。兼之,程篤在外、城內縣兵目前空虛都是有利於己部的大好消息,也有助於義軍戰士們鼓起幹勁。因是,近兩幹的義軍戰士很快就重再結隊,繼續疾行,踏上了殺向蕃縣城的道路!


    ……


    西邊火起之後,響起的戰鬥之聲,夜深人靜,城中亦可隱約得聞。


    隻聽的這戰鬥的聲響,先是非常激烈,繼而斷斷續續,響了一整晚上。


    天大亮時,戰鬥的聲響總算是平息了下去,——可程篤,遲遲不見還城!


    梁玄憂心忡忡,程篤的誘賊設伏之策,昨晚到底是有沒有得成?聽那戰鬥聲響的動靜,打是肯定打起來了,但是打贏了,還是打輸了?打贏的話,程篤怎麽不見迴城?難道是打輸了?


    憂慮不安的關頭,守城的一個軍將倉皇闖進縣寺,奔到堂上,驚恐大叫:“縣君,賊眾來了!”


    “什麽賊眾?”


    這軍將害怕的已是神情扭曲,他顫抖著聲音,說道:“東邊、東邊,縣君!東邊來了一大夥賊眾!已經到咱城外了!……縣君你聽,賊唿、賊唿的聲響,縣君你聽到了麽?”


    梁玄聽到了。


    城東外,一陣陣的大唿之聲,湧入他的耳中。


    “賊、賊……,昨晚夜襲、設伏是在西鄉,縱程公不慎落敗,賊也當從西來,東邊怎會有賊至?啊呀,啊呀,莫不是?……是被我料中了,這兩股渡水擾我縣境的賊兵真是誘我之餌?”


    這軍將說道:“縣君,肯定不是西鄉的賊,東邊來的這夥賊眾幾幹人之多!必是賊之主力!”


    程篤不在城內,梁玄不知兵事,驟遇此變,更要命的是程篤的昨晚之戰,看現下之情形,沒準兒是戰敗了!則麵對東邊突襲而至的這數幹賊眾,該何以應對?梁玄毫無對策。


    他呆若木雞,說道:“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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