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要引入兩個新的詞語了。”


    李順問道:“小郎,啥新詞?”


    “‘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


    “階級”的意思,諸人已經大概明白,“統治”的意思,諸人也都大概明白。兩個詞放在一起,什麽是“統治階級”,什麽是“被統治階級”,諸人對於這兩個新詞雖是頭次聽到,可大概也都猜到各是什麽意思了。李順猜測地說道:“小郎,統治階級說的是不是就縣官、貴族階級、官僚階級,還有地主階級,被統治階級,說的是不是就是咱們無產階級?”


    “對的,大李大兄說得很對!統,是統轄;治,是治理,所謂‘統治階級’,就是掌握權力的階級。權力包括政治上的權力、軍事上的權力、經濟上的權力、文化上的權力等等。被統治階級,指的就是咱們無產階級,咱們是被縣官、貴族、地主老爺們統治的嘛。統治階級,則便是貴族與官僚階級、地主階級。其中,皇帝是統治階級所有成員的總頭目,大渠率。”


    郭赦之說道:“小郎,按你統治階級、被統治階級的這股區分,力大率、董從事、董三老,都是統治階級,你剛才也說了,他們有吃的、有穿的,有地有田,手裏又有權,那就像你剛才問的,他們為啥也起事造反啊?”


    “因為啊,諸位大兄,統治階級內部不是鐵板一塊,不同的統治階級成員、或者集團之間,他們很多時候,會存在矛盾。”


    郭赦之說道:“存在矛盾?小郎,存在什麽矛盾?”


    “權力是無限的,也是有限的。無限在於,隻要掌握了權力,成為了統治階級的一員,就能統治被統治階級;有限在於,權力是通過什麽來實現的?是通過官職,而官職的數目是有限的。比如說,皇帝隻能有一個,州刺史、郡太守、縣令長,各州各郡各縣,也是隻能有一個,朝中的、地方的,所有的官員,同樣的道理,亦俱是一個蘿下一個坑,一個職位隻能由一個人來擔任。那麽,職位在這裏放著,該由誰人來當這個職位的官兒呢?”


    郭赦之約略明白了曹幹的意思,說道:“小郎說的矛盾,說的是統治階級的成員,為了爭搶當皇帝、當官兒,而產生的矛盾?”


    “可以這樣理解。拿劉從事舉例,他亦是豪強,好好的日子放著不過,造反為何?大李大兄適才說了,他是為了‘中興漢室’,是為了自己當皇帝。現在的皇帝是王莽,王莽可能會把皇帝的位置讓給他麽?明顯是不可能會的,由是,劉從事就與現在的皇帝王莽之間,產生了激烈的、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他造反了。董次仲、力子都、董憲亦是因此。”


    丁狗插話問道:“小郎的意思是說,董三老、力大率、董從事起事,也是為了當皇帝?”


    “不一定非是為了皇帝,但總之,同樣都是因為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這一點是沒有錯的。董次仲、力子都、董憲在起事前,雖於縣中為豪強,可他們並不是州郡、朝中的大官兒,眼見得王莽之政不得民心,他們看到了機會,於是野心膨脹,鋌而走險,遂乃造反。”


    李順說道:“小郎,董從事造反的原因,是不是和董三老、力大率不同?我聽說是為了給他的父兄報仇。”


    “不錯,我也聽說了,他造反是為了給他的父兄報仇。可是,他為何不走官寺途徑,而竟要采用造反這種危險的手段,來為他的父兄報仇?”


    李順亦不知緣故,說道:“也許是因為官寺不肯把殺害他父兄的人抓起來?”


    “十之八九是因此緣故,若是因此緣故,則說明了什麽?說明殺害他父兄的人,有官寺撐腰。這種情況下,董憲就與官寺成為了對立的兩麵,或言之,他與官寺、亦即掌握權力的統治階級之間就產生了矛盾。簡言之吧,董憲造反,亦是因為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因此他才造反。”


    這番分析合情合理,諸人想了一想,都表認同。


    郭赦之撓頭說道:“小郎,你這說的不是和大李大兄剛才說的差不多麽?說來說去,他們造反是為了當更大的官兒。”


    “大李大兄的這個結論說得對,但本質上的東西,大李大兄沒有說出來。本質上的東西,即我方才所言,一則,是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因是導致了董次仲、力子都、董憲等造反;二者,當大官兒隻是個表麵上的現象,官代表著權力,越大的官兒,代表著越大的權力,……權力又代表了什麽?權力代表了‘剝削’。剝削的意思,諸位大兄明白麽?”


    諸人齊齊搖頭,說道:“不明白。”


    “剝,是剝掉;削,是削掉。剝削,意即統治階級搶奪、侵占咱們無產階級的勞動或產品。我再給諸位大兄打個比方,咱們昔年在鄉間時,給大戶當佃農,辛辛苦苦種一年地,除了上繳給朝廷的之外,還要給大戶上繳,打個一石的麥子,多的乃至要上繳出七八成。就算地是大戶的,可地是咱辛苦種的啊,憑啥要上繳這麽多?這就是剝削。並且再進一步的說,地憑啥都是他們的?你可以說是他們掏錢買的,可他們的錢哪裏的?不還都是靠咱們給他們種地,他們得來的麽?且則,咱在海西的南鄉募糧時候,小豆子的經曆,咱們都知道,小豆子家借了些錢,利息有多高?憑啥要這麽高的利息?這合理麽?這不合理!這些,都是‘剝削’。”


    諸人各有所思。


    曹幹接著說,說道:“話說迴我剛正在說的,權力代表了剝削,權力越大,剝削到的財富就越多,是以,話再轉迴到‘當大官兒’上,董次仲、力子都等造反之本質原因,第二點即是他們真正想得到的,其實不是‘大官兒’,是‘大官兒’代表著的更大的權力,是更大的權力所能剝削到的更多的財富。……這,才是董次仲、力子都等造反之根本緣故。”


    諸人想了多時,紛紛說道:“小郎說的,俺們都明白了。”


    “諸位大兄既已都明白,我就繼續往下說,還是說‘政治訴求’這個事兒。現在諸位大兄應當都已明白了吧?董次仲、力子都等為何甘冒掉腦袋的巨大危險而造反?攫取更大的權力,以剝削到更多的財富,即其原因。這與咱們被迫無奈,不得不造反的原因是截然不同。”


    諸人俱皆同意,都道:“的確不同。按小郎的話說,咱造反的政治訴求不過是為吃飯娶妻。”


    “下邊,我就要說我這次想要對咱們進行的改編的內容了。咱們與劉從事他們的‘階級’不同,咱們造反起事的政治訴求,與劉從事他們也不同。那麽,咱們該有什麽樣的政治發展?咱們的政治發展的方向、采用的措施,是不是也應該與劉從事他們不同?”


    李鐵點了點頭,說道:“是應該有所不同。”


    “咱是無產階級,咱曲中的部曲大都也是無產階級,那麽咱們造反起事,是應該為誰造反?”


    李鐵說道:“小郎是想說,咱應該是為無產階級造反?”


    “對了,咱是無產階級,咱現在沒辦法,沒有活路,不得不起來造反,那咱們既已造反,做人不能忘本,此其一,做事得有長遠的眼光,得有雄心抱負,此其二,則咱們的造反,就不能僅僅是為咱們自己,也當是為全天下所有受欺負、受欺壓的,與咱們同屬無產階級的窮人、受苦人而造反!當然了,咱們現在的力量還很弱小,咱們曲才幾百個人,靠咱目前的這點部曲,咱暫時還沒辦法實現這個雄心抱負。不過,雄心抱負所尚不能實現,咱卻已是可以從小事做起、從咱身邊的事兒做起。因是,我將打算在咱曲中進行的改編,第一即是,往後凡咱曲中的人,不分軍吏、尋常部曲,在生活上,咱們要平等;第二,往後凡新入咱曲的部曲,咱也都要平等地對待,所有的軍吏,不分高低、大小,從我開始,到任何一個伍長為止,都要平等的對待他們。這兩條,簡單的四個字總結,便是‘上下平等’。這兩條,亦是我準備在咱曲中進行的這次改編的底色、原則。諸位大兄對這兩條都同意麽?”


    李鐵說道:“咱同屬無產階級,彼此本該平等。小郎的這兩條,我同意!”


    李順等盡管暫且還不能明白“上下平等”的重大含義,可他們曲中,在曹幹的以身作則下,在經常的圍爐夜話下,本來上下級就沒多大的隔閡,李順等軍吏在生活上並無甚麽特權,不像劉昱、力子都等等的部中,小率們常常“欺壓”部曲,吃香喝辣,故而也都同意。


    “這條原則,屬於‘政治’,李大兄,往後就由你們政委專門負責落實、實現。無論是誰,哪怕是我,隻要有違反這條原則,你們都可以提出批評。……話到此處,我補充一句,‘政委’此任,可能諸位大兄中,直到現在,還有人沒搞懂它到底是幹啥的。我今天給諸位大兄確切的定義一下,‘政委’,在咱曲中就是專門負責‘政治’方麵事宜的人。”


    李順說道:“負責‘政治’方麵的事宜?小郎,政治都包括啥?”


    “政治和軍事的關係,我已與諸位闡述過了。咱現在雖然屬於‘軍人’,咱曲屬於‘軍事’範圍,可政治是軍事的基礎,軍事是政治的延續,那麽若不講政治、不重視政治的話,咱們的‘軍事’也就成了無的放矢,甚至,說是‘胡幹’、‘蠻幹’也不為過。故此,劉從事他們怎樣,咱們管不著,但在咱們曲,以後必須要重視‘政治’。政治的範圍包括什麽?概而言之吧,諸位大兄,隻要不是屬於軍事範圍的,比如打仗,剩下的就都屬於政治範圍。”


    李順還是不明白,說道:“小郎,咱現在除了打仗,也沒啥其它事兒了呀,什麽都屬於?”


    “怎麽沒其它事兒?大李大兄,我剛說的那些,看來你還是沒太搞懂。我剛說的那麽多中,重點有兩個,一個是咱們要有咱們的政治訴求,一個是軍事是政治的延續。別的其它事兒先不說,就說你說的‘除了打仗’。為何打仗?軍事是政治的延續,咱‘為何打仗’,首先一條,便是得有政治為指導,不能無目的的打;其次一條,該以何樣的政治為指導?便即是咱們的政治訴求之此‘政治’。這不都是和政治有關的麽?”


    諸人似懂非懂。


    曹幹知道,一下讓他們全明白,確實不容易,今天算是給他們打個基礎,具體的以後可以再展開說,便沒有再就此多說,話往下接,說道:“說到具體的政治範圍上,‘上下平等’是一個吧?打下一個地方,或者咱到了一個新地方後,不許部曲搶掠百姓,是一個吧?打完仗,抓到俘虜後,怎麽把俘虜變成咱自己的部曲,怎麽給他們做思想工作,是一個吧?還有,咱是無產階級,在所有的階級中,咱無產階級的人數最多,可是掌握權力的是統治階級,統治階級掌握著權力,他們就掌握著財富,為了咱們自己的壯大,很多時候,咱們需要聯合一些統治階級的成員,怎麽和他們聯合?怎麽試著看看能不能把他們轉化成咱們陣營的人?此亦是屬於政治。此外再有,咱們的識字班,教咱們的部曲識字,提高他們的認識,讓他們全都認同咱們提出的政治訴求,這也是屬於政治。等等吧,很多很多。此類,皆屬政委之權責。”


    李順腦子快繞不過來了,他說道:“小郎,你直接下命令吧,咋改編,往後咱都咋做,你直接給俺們說!俺們都照聽,照著做就是了。”


    “做事情,不能隻去做,還得知道為何去做,這才行。所以,我剛才才會給諸位大兄解釋何為‘階級’等等。不過大李大兄說的也是,一下子,想全讓諸位大兄明白我之所思所想,是有點難,這樣吧,有關階級等等方麵的東西,今天就先不多說了。我抽出時間來,自先整理一下,編個教材,等我教材編好,我也辦個班,每隔四五天,便給諸位大兄講一些。”


    李鐵、李順等人都道:“好啊,小郎,這樣好!”


    “我便按大李大兄的提議,直接說我關於這次改編的想法,與諸位大兄說一下。”


    李鐵、李順等人聚精會神,傾耳細聽。


    曹幹說道:“‘上下平等’,是底色、是原則,已經說過。關於這個原則,我加上一點細節上的東西,諸位大兄若無異議,咱曲從今日起,定下個規矩,便是往後凡有新卒入曲,當天晚上,伍長要給分到其伍的新卒洗腳。包括老部曲也是。老部曲,不要求伍長給之洗腳,然當咱們長途行軍之時,要求伍長每天晚上檢查本伍兵卒的腳有無起水泡,若有,伍長要給以挑破,要給起水泡的兵卒用熱水燙腳。洗腳之餘,本伍兵卒的各項日常生活,伍長亦都需要像洗腳、挑水泡這樣的給以關心。……在關心部曲方麵不止是伍長啊,什長、隊率亦都如是。”


    諸人麵麵相覷。


    李順不解說道:“小郎,關心部曲生活,這我懂,為啥要給部曲洗腳?”


    “大李大兄,比方你是新卒,你剛到咱曲中,你是什麽心情?”


    李順試著設身處地的想象了一下,說道:“我會不安,還可能會害怕、擔憂。”


    “對呀,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還是經常要打仗的部隊裏邊,本伍、本什、本隊、本屯,身邊都是‘兇神惡煞’,再是膽大的人,隻怕也會有擔心自己會不會受欺負?新卒如果有這個擔心,他能夠很快地融入到咱曲中麽?他不可能會能的。這個時候,入了曲中的頭天晚上,伍長親自給他洗了腳。大李大兄,我再問你,若這個新卒,你又是會何心情、感想?”


    李順笑道:“那我肯定就不擔心了啊,伍長都給我洗腳了,我還擔心啥。”


    “現在你明白我為何提出這個細則要求的原因了吧?”


    李順連連應道:“明白了,明白了!”


    郭赦之欽佩地說道:“也就小郎能想出這辦法來!這辦法好,真是好。一個洗腳,不但立刻就打消掉了新卒的擔心,而且伍長都給你洗腳了,以後不管操練、還是上陣打仗,也肯定都願意聽伍長的命令了啊!……不行,小郎!”


    “什麽不行?”


    郭赦之說道:“我也要給我部曲洗腳!我今晚就給他們洗!”


    諸人聽得他此言,不禁都是大笑。


    曹幹笑著說道:“赦之,你屯中百十號人,你一個晚上能給他們洗完?你咋洗,你讓他們排著隊,讓你洗?”


    “我一晚上洗不完,我分幾個晚上洗。我一個什、一個什的洗!”


    曹幹說道:“好!赦之,你有這個念頭很好。你可以按你的念頭去做,等你把你屯部曲的腳都洗上一遍後,你再看看你屯部曲對你的態度,會不會有什麽變化。……大李大兄,你也注意一下,完了之後,告訴與我。”


    郭赦之主動願意這麽幹,不妨就讓他幹一幹,也權當是做個“試驗”。畢竟,給新卒洗腳這事兒,曹幹前世時,亦隻是限於聽聞,他沒當過兵,真正的效果何如,他沒親眼見過。


    郭赦之、李鐵應諾。


    “‘上下平等’,先說到這裏。改編之第二項內容,是我方才提過的識字班,咱現在的識字班,隻有蘇先生一個人教,能跟著蘇先生學的隻有你們軍吏,普通的部曲極少能有機會跟著學。我準備在咱曲中,把識字班也辦起來。由誰來教呢?我是一個,王庭識字,待他學完軍法,他是一個,諸位大兄跟著蘇先生也學過些時日的字了,軍事方麵的主官,……軍事主官,即是大李大兄、赦之、狗子、萬大兄、劉大兄、張大兄你們,你們不必教,李大兄、鄧大兄,你們政委們也都算一個,把你們從蘇先生那裏學來的,教給咱曲識字班的部曲。”


    諸人應諾。


    李鐵問道:“小郎,咱曲現下三四百人,識字班怎麽辦?是不是得需要多辦幾個?”


    “一個自是不行,一個屯辦一個。”


    李鐵說道:“一個屯亦百十人,全都參加麽?”


    “咱現在能教字的人有限,每個屯的識字班,可以不必全屯的部曲都參加,隻讓伍長、什長、隊率輪班參加。教會了他們,由他們,特別是伍長、什長再轉教各伍、各什的部曲。大李大兄,這個事兒,由你們政委全權負責。每十日,你們要對各伍、什的轉教情況做一次檢查。”


    其實諸人都不是很明白曹幹為何這麽重視教部曲識字。


    如果說教軍吏們識字,是為了能讓軍吏們看懂紙麵上的命令,那教普通的兵士識字是幹啥,但因對曹幹的敬佩、信任,倒是沒人提出這個問題。


    不過,也不必諸人問,曹幹自己把為何連普通部曲也要教識字的原因緊接著就說出來了。


    他說道:“識字班,咱先教識字,等部曲們字認得多了後,我另外再編兩份教材。一個政治和軍事方麵的;一個雜集,天文、地理、人文、曆史之類吧,再教他們這兩份教材。”


    丁狗笑道:“小郎,你這是想把咱的部曲都教成大儒麽?”


    “不是大儒,我可不想部曲都變成了儒生。諸位大兄,有句話你們要牢記,一支沒有文化的部隊,是打不了勝仗,難以常打勝仗的!我隻是想把咱的部曲都教成有文化的、能夠理解我的政治路線的,能夠在這個政治路線,也就是政治訴求的引導下,敢打勝仗、能打勝仗的人。”


    這話,和曹幹剛剛那些話一樣,諸人又是半懂不懂。


    曹幹不多解釋,往下接著說,說道:“識字班,是第二個改編的內容。第三個改編的內容,和咱們這次打蕃縣卻有點小小的關係。”環顧諸人,說道,“諸位大兄能猜的出是什麽麽?”


    【作者題外話】:昨天出去玩了一天,設的自動更新,沒設置上。今天兩章放一章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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