塢堡南邊,官道上,一大夥人頂著日頭,不成隊形,亂七八糟的正在往塢堡這邊來。


    曹幹迴過身,望了望,沉吟片刻,說道:“沒打旗,隊形也亂,不像是官兵。”


    “不是守賊的援兵,那是啥人?這麽大一夥!咋著得有個二三百號人吧?”郭赦之納悶問道。


    曹幹令他說道:“你帶上些人,迎上去問問。……他們的來曆咱還不清楚,你小心點。”


    郭赦之接令,便就喊來郭宏,招聚了一二十個本屯的部曲,懶得再從堡內出去,直接自靠在北牆的梯子上下了去,拐上官道,迎著南邊來的這夥人而往。


    李縣尉掙紮叫嚷,說道:“賊!可知來者是誰?是我召來的援兵!你們已是死到臨頭。”


    曹幹吩咐說道:“把嘴給他堵上。”


    李縣尉的這恐嚇之言,曹幹根本不信。南邊來的那夥人,亂糟糟的隊伍,旗幟亦沒有,怎可能是李縣尉的援兵?就算真是援兵,隊形那般混亂,不費吹灰之力,己部也能將之擊敗。


    把目光從往南邊去的郭赦之等人身上暫且收迴,曹幹還環刀入鞘,命令剛爬到牆上,過來找他的萬倉、閆雄等幾個軍吏,命令說道,“派人下去打開堡門,將咱部曲都放進來,裏外配合,清剿堡內,凡抓到的俘虜,都先集中到一起,等會兒我親自處置。”示意閆雄把拜倒求降那人抓過來,問他說道,“你堡中兵械、財貨、糧食可有儲備?若有,都在哪裏?”


    這人迴答說道:“迴將軍的問話,糧錢不多,兵械有些,均在堡中西北角的庫房中存放。”


    “閆大兄,你領兩什兵士跟他去,看看有多少兵械、錢糧,都搬出來。”


    閆雄應諾,叫上了兩什兵,向曹幹行了個禮,推搡著求降之人去了。


    他走沒兩步,曹幹扶住堡牆內側的垛口,朝堡內下邊看了看,注意到了麵積不很大的堡內,房屋挨著房屋的密集情形,想起了一事,趕忙又叫住他,叮囑說道:“閆大兄,注意防火!天熱物幹,堡內房屋緊蹙,一旦失火,這仗咱可就白打了,啥也落不著了。”


    閆雄應道:“是,小郎。”也探頭從垛口往堡內看了看,瞧見了堡內中心的一眼井,說道,“小郎,我多帶一什人下去,讓多帶的這什去井邊,多取水預備,萬一失火,亦能及時撲救。”


    “好,這個行。”


    閆雄遂多叫了一什兵,帶著三什兵士,推著那求降之人,下堡內去了。


    曹幹與閆雄說話的空當,萬倉一再地注視李縣尉。


    李縣尉虎倒架不倒,被按在地上,梗著脖子,迴瞪萬倉。


    早在萬倉帶本屯部曲剛到北牆外時,李縣尉就已判別得出,知道了他是攻打北牆賊兵的小率。適才萬倉等尚未攻上來時,隔得稍遠,他還不能很清楚地把閆雄看清,此時兩人相距隻數步,萬倉的身材、相貌、神色,他是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怎麽看,都和萬倉在城下時所被他看到的那副樣子沒差別,土裏土氣,——最大的區別隻在於,萬倉在城下時,因他還不能看得很清,土氣沒這麽明顯,現下麵對麵地看,土氣更加明顯了,顯於起事前,此賊必是個農夫。


    一個鄉野粗賤的農夫,也配攻上自己的城?


    “你叫什麽?”李縣尉梗著脖子問道。


    萬倉問道:“你問我?”


    “吾乃薛縣縣尉!”李縣尉說道。


    萬倉笑了笑,說道:“薛縣縣城已被我部攻克。縣城都沒了,哪裏還有縣尉?”


    “……汝等賊子,不識忠義,賊膽包天,竟敢謀逆,恨我無賁育之勇,不能殺賊!”


    萬倉不知道什麽是“賁育”,但能聽明白他的話,笑道:“笨魚不笨魚的,你別想了。你已為我家軍侯所擒,即便你是條笨魚,想要再殺我等,你也是殺不成了。我勸你一句話,先為你自己的性命考慮吧。我家軍侯仁厚,你隻要肯降,肯定能留你一條性命。”


    “呸!”


    兩個方才戰場上的對手對話到此處時,曹幹剛交代完閆雄,正準備轉與萬倉說話,正好聽見了李縣尉的又一聲“呸”,笑與萬倉說道:“萬大兄,這位李公剛強得很,不願降的。”


    “是,小郎。既不願降,那就殺了吧。”


    曹幹擺了擺手,說道:“從事喜歡這樣的人,咱把他獻給從事。”


    數人從西牆那廂跑來,奔到曹幹近處,下揖行禮。


    為首之人是丁狗。


    丁狗興高采烈,說道:“小郎!西牆的賊守卒被俺們全抓住了!怎麽發落?要不要都殺了?”


    (


    “殺什麽?我才跟萬大兄說過,俘虜都先看住,等我親自處置。”


    丁狗應了聲是,瞧了李縣尉一眼,說道:“他就是縣尉?”


    李縣尉羞也羞死了!堂堂薛縣縣尉,朝廷命卿,一著不慎,落入賊手,居然如似個狗、貓一般,被賊小率輪流觀看。他羞憤難忍,梗著脖子,大聲叫道:“殺了老夫吧!殺了老夫吧!”


    丁狗邊上一人,是他屯中的前隊隊率,踹了李縣尉一腳,罵道:“甚麽斤兩,也敢頑抗!”


    曹幹止住了他,說道:“待迴部中,交給從事發落。”問萬倉、丁狗,“你兩屯傷亡情況如何?統計了麽?”


    丁狗答道:“迴小郎的話,我屯已經統計好了。沒有死的,傷了四五個,多是輕傷。”


    萬倉說道:“迴小郎的話,我屯的情況和丁大兄屯差不多,也沒有戰死的,傷了七八個。”


    畢竟北牆這裏有李縣尉親自督戰、指揮,守卒的抵抗程度比西牆守卒更為強烈,並且萬倉屯的戰士大多也沒有丁狗屯戰士的作戰經驗豐富,因是萬倉屯負傷的戰士比丁狗屯為多。


    “把負傷的戰士,現就派人抬下去。”曹幹往官道上李順、張曼等的位置望之,李順領了部分兵士,正往堡內來,張曼和部分兵士還留在官道上,他令道,“抬到張公處,……”迴顧南邊,遙見郭赦之等已經接近了從南邊來的那夥人,改變了主意,說道,“不,南邊來的那夥人雖然不像是守卒的援兵,但來曆還沒搞清楚,官道上不一定安全,別抬到張公處了,請張公入堡,給他們進行療治。堡內尚未徹底清剿,也可能會有隱患,切記,要保護好張公。”


    丁狗、萬倉應諾。


    丁狗令那前隊隊率迴去西牆上,執行曹幹的命令,萬倉亦叫隨在邊上的本屯隊率照此執行。


    幾人的目光,皆轉移到了南邊,遙遙眺看南邊官道上的郭赦之等與那夥來人。


    卻是突然發生了件諸人意料外的事情。


    曹幹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郭赦之那邊,對李縣尉的看管登就鬆了很多。


    被不堪羞辱的李縣尉抓住了這個機會。


    他攢足力氣,掙開了按壓,急奔到垛口處,縱身下躍!


    下躍當時,他嘶聲叫道:“天可垂見,吾之忠義!爾等賊子,王師到日……”王師到日怎麽樣?底下的話,他沒機會說出了,人已經墜落地麵,當場摔死。


    倒是把牆下還沒有上到牆上的萬倉屯的戰士嚇了一跳。


    曹幹等人怔了怔,褚交快步走到垛口,探頭下視,看見李縣尉趴在地上,白的腦漿、紅的鮮血已把其身左近的地麵染浸,迴稟曹幹,說道:“小郎,這狗日的摔死了。”


    曹幹肅然起敬,說道:“果是個剛烈之士。”搖了搖頭,又敬意變成鄙棄,說道,“可惜了。”


    丁狗奇怪他短短兩句話間語氣的變換,問道:“小郎,可惜什麽?可惜死了麽?”


    “不。雖是個剛烈之士,站在了反動的一麵,與咱們敵對,那就是咱們的敵人,其死不足惜。”


    丁狗不懂曹幹的意思了,說道:“小郎,那可惜什麽?”


    “可惜的是其雖剛烈,但卻站在了反動的一麵,並頑固不化,不知悔改。”


    萬倉若有所思,想起了劉昱禮敬錢均等人,甚至為此不惜懲治老部曲戴利,可最終錢均等卻沒有一個肯在部隊離開海西時投附劉昱的這件事情,說道:“小郎此語……”


    “我此話怎麽了?”


    萬倉說道:“迴小郎的話,我也說不來。隻是小郎起先說要把這個縣尉獻給從事的時候,我以為小郎想的是和從事一樣,想要禮敬這些官吏、士紳,但剛聽了小郎此語,又覺得,小郎對待這個縣尉的態度和劉從事對待錢均等的態度,實際上卻似是大有不同。”


    曹幹摸了摸頷下短髭,笑道:“萬大兄,咱們與從事本來就不同。”


    “本來就不同?”


    曹幹沒多做解釋,他看見郭赦之等已與南邊來的那夥人碰上。


    萬倉亦沒心思追問曹幹了,與丁狗等皆全神貫注地注觀看郭赦之等與那夥人碰麵後的情形。


    兩邊碰麵後,諸人看到,來的那夥人中出來了幾人,與郭赦之這邊答話。說了沒一會兒話,郭赦之等轉將過來,與那夥人合成了一股,向塢堡這邊迴來。


    兩邊沒有發生打鬥,萬倉、丁狗等鬆了口氣。


    萬倉說道:“小郎料得真對!這夥人不是守卒的援兵。”


    丁狗說道:“不是援兵,這麽一大夥,到底是什麽人?”


    關於這一點,曹幹也不知道了。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郭宏領了兩人,先跑了迴來,上到牆上,見到曹幹,歡喜稟道:“小郎!來的那夥人不是守賊的援兵,是鐵官徒。他們說是來投奔入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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