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說王庭。


    曹幹問道:“王大兄有何高見?”


    王庭說道:“小郎,以行商為名,不就可以了麽?”


    “行商?”曹幹摸著短髭,沉吟說道,“我也考慮過以此為由,隻是現下兵荒馬亂,驀然有行商到鄉,豈不奇怪?且則,咱部到海西已有多日,又正在募糧,咱們駐兵縣外的消息,海濱鄉民必是已知,這個時候,咱如果再以行商之名到鄉,鄉民隻怕更是不會相信吧。”


    王庭想了下,說道:“小郎說的是。行商如是不可,以逃難為名如何?”


    “逃難亦有些令人生疑。咱若說是從北邊逃難而來,力大率與他帳下各部從事,現遍布於郡中各縣,咱們是怎麽從他們中間安全穿過的?咱若說是從南邊逃難而來,南邊現下並無大的戰亂,於理不通,且我等皆北人,北邊的口音或猶能冒充1下,南人的口音咱也都不會。”


    王庭低下頭,又想了會兒,笑道:“小郎是謹慎人,但那鄉民不見得都會思慮這等周全!咱隻管說是從北邊逃難而來,準備南下投奔親友,料那鄉民,不見得會生疑心。”


    李順也說道:“對呀,小郎,鄉民不見得都像小郎這樣精細,不1定會生疑心!並且說了,咱們的大部隊不進鄉,鄉民們自也就想不到會有咱們來打海賊,他們想不到咱來打海賊這1點,那麽他們也就沒有緣由朝‘咱們是去打探海賊情況’這方麵去想,進而疑心咱的來曆了。”


    曹幹仍是覺著扮作逃難之民此法不太穩妥,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再次問了李鐵、高況等人,他們亦是無有它策,乃最終作出了決定,說道:“好吧!那就扮作難民試試!”


    郭赦之說道:“小郎,進鄉的名義有了,誘海賊露頭怎麽誘?”


    “行商也好,難民也罷,這兩個說辭,俱是1舉兩得。”


    郭赦之呆了1呆,懂了曹幹之意,說道:“不錯!行商、難民隨身都會帶有財貨!”


    進鄉名義、如何才能把海賊誘出這兩個難題解決,他積極地向曹幹請求,說道,“小郎,讓我和高大兄1塊兒,跟你進鄉吧!”


    “你是1隊之隊率,須得領你部曲,不可從我進鄉。”已有高況跟從,不再需要郭赦之跟著了,眼下讓他率隊隱蔽,等候自己的戰鬥命令更為適宜,曹幹搖了搖頭,不同意他跟從進鄉。


    李順、李鐵、閆雄、王庭等紛紛請求跟從進鄉。


    曹幹早有了跟從他進鄉的人選,他起先選定的是郭赦之、田屯兩人,外加閆雄或王庭中的1個。郭赦之、田屯是保鏢;閆雄外粗內細,王庭識字機警,他兩人都能幫他探查海賊的情況。


    稍微的又斟酌了下,曹幹說道:“此次進鄉,人不能多,高大兄、田大兄兩個跟著我,此外,王大兄,你也跟著吧。就咱4個人。高大兄,你扮作我的外兄,王大兄、田大兄,委屈你倆扮作個仆從。……李大兄,你從咱隨軍帶的輜重裏邊,取點財貨出來,交給王、田兩位大兄。”


    李順應諾。


    計議定下,曹幹、高況兩部人馬合作1部,開拔隊5,啟程繼行。


    ……


    海西縣城距離海濱不到5十裏地。


    控製著行軍的速度,行了1天的軍,入夜後,離城約有2十多裏,再前行十幾裏地,便是曹幹選定的他們的目的地了,——海西十4個鄉,不算鄰城不遠的4個大鄉,其餘十個小鄉,位處縣東的共有兩個,1個靠北,與朐縣的伊盧鄉接壤,另1個即是曹幹選定的這個目的地。


    此鄉名叫益民鄉,下轄5個裏。


    依縣寺戶籍冊去年案比人口時的最新記錄,該鄉計總共有民戶近4百,口近兩千。不過縣寺戶籍冊上的此個戶、口記錄,雖是去年的最新記錄,與益民鄉的真實戶口情況相比,卻還是有出入的,出入還不小。益民鄉真正的戶、口,現在其實不過戶3百上下,口千餘而已。


    之所以會出現真實人口和縣寺戶籍冊上人口不合的狀況,原因也很簡單。


    治內戶口的增、減,是朝廷評核當地長吏治績的1個重要項目。於任期之期間,若是治下百姓的戶口得到了增加,就會被評為優等,得到朝廷的褒獎,有利於升遷,反之則會得到懲罰。


    因此自前漢以來,郡縣長吏就不缺有在治內百姓人口之增減方麵造假者。


    有的造假,是為得到朝廷的褒獎,是為了升遷。漢宣帝時,有個叫王成的官吏,曾出任膠東相,政績顯著,據說有8萬餘流民附之,亦即他給膠東國多增了8萬多人口,宣帝以是拜他為關內侯,秩中2千石,卻在王成死後,人們發現他實際上是虛報了增加的人口。


    有的造假,是擔心朝廷的懲罰,是為了保住仕途。這種造假,越是在天災人禍、戰亂時期,越是多。天災人禍、戰亂必會導致治內民口的減少,而民口1旦減少,朝廷的懲罰就會降臨,重則丟官,為不使自己受到朝廷的懲罰,對於不誠實的官吏,造假,便成了唯1的選擇。亦是因了此故,乃至郡縣長吏在任命上計吏,也就是負責向郡中、朝廷上報本縣、本郡上1年各方麵的政績情況的吏員時,往往會傾向於選用“便巧吏書,習於計簿,能欺上府者”為之。


    益民鄉的真實戶口情況,所以與縣寺戶籍冊上所記不同,即是屬於後者。


    當然,這倒不是益民鄉的薔夫膽敢欺瞞縣令。


    上計製度的程序是,先以縣為單位,於每年8月統計本縣此前1年的戶口、墾田、錢穀出入、盜賊多少等各項,報於郡府,再由郡府核實、將本郡各縣之計簿合並計算完成後,以郡為單位,報上朝廷,——鄉也沒有資格獨自進行統計。


    實正是那位逃走的海西縣令在去年向郡府上計時,害怕自己在郡中的考核中名次靠後,主動暗示錢均等門下親近吏們幫他造假的。


    投機鑽營,弄虛作假,這類的人,古今皆有,中外無別,這些且亦不必多說。


    唯是弄了虛,作了假,地方官的榮華富貴是保住了,最終吃苦的仍還是底層的百姓!


    虛構多出來的民口,地方官、吏知道是假的,朝廷可是不管真假,既然報到朝廷來了,地方就要按這個戶口數目給朝廷繳稅、服役。


    田稅什麽的不說,隻人頭稅、按丁和按戶征收的固定稅目,便計有算賦、口錢、更賦、訾算多種。


    算賦如前文所述,年十5以上的成年人,每年每人要交1百2十錢的算賦,沒結婚的女性倍算;口錢是年7歲到年十4歲的男、女孩童,每年每人要交2十3錢。算賦的用途多與軍役、軍需有關。口錢原是繳2十錢,“以食天子”,供天子用的,前漢武帝時多加了3錢,“以補車騎馬”,乃為算賦的補充,這多加出的3錢亦是供為軍用。


    更賦是代役錢。前漢之徭役分為內徭、外徭兩種,每年服役1月,此是內徭;成年壯丁,每年須當戍邊3日,這是外徭。“天下人皆直戍邊3日”,這怎麽可能做到?內地的百姓每年跑到邊地,隻為服3日役?明顯是不現實的。朝廷的這個規定無非是巧令名目,為了斂財罷了,遂有了更賦,用錢代此每年戍邊3日的外徭。成年男丁,每年每人要繳3百錢的更賦。


    每戶百姓,按其家訾之數目,每年還需要繳訾算,即財產稅。前漢通常是有訾萬錢,納稅1百2十錢。因為內憂外患,內則起事造反者日眾,外則匈奴寇邊日甚,財政極度緊張,就在今年,前不久,王莽剛剛頒布了1道詔書,詔令“1切稅天下吏民,訾3十取1”,將前漢的訾算標準改成了3十繳1,家訾3十錢,便需納稅1錢,以十萬家訾的“中家”計,依此財產稅的標準,每年需繳訾算3千3百3十餘錢,百萬家訾的“大家”,每年要繳3萬餘錢!


    單隻這幾項稅,1個5口之家,按夫妻兩人,3個孩子這種人頭稅等繳得算是較少的人口構成,和家訾兩萬的“貧戶”之家庭財產的數額計算,1年就需要共繳8百4十9錢。若按王莽新下訾算詔令計算,則1年共需繳賦、稅1千2百7十多錢!


    這還沒有算上田稅、6畜稅等項。


    虛構出1戶百姓,每年就得給朝廷多繳納這麽多的稅,這些錢從哪裏出?


    羊毛出在羊身上,隻能是從本縣真實所有的那些百姓民戶的身上出,而且絕不可能是從富戶右姓那裏得來,隻能是從本縣的貧戶、小家等底層百姓那裏盤剝得來。


    被沉重剝削、被沉重壓迫的總會是底層的小民,此亦古今皆有,中外無別,也不必多說。


    ……


    王莽新下的“1切稅天下吏民,訾3十取1”之此道詔書,才傳到徐州未久,沂平因正處戰亂之中,各縣尚未接到這道詔令,曹幹等人亦尚不知此事。


    但是能夠判斷得出,等這道詔令正式施行以後,天下反者定會更多!


    包括錢均這種大豪強,也許都會改而偏向於造反起事了。家訾越豐,按此新的訾算標準,可是繳稅越多!——須知,家訾包括的不隻是錢,其範圍係是包括了被計訾之人的全部家產,房屋、田畝、珍寶、車、糧、6畜、奴婢等等,動產、不動產皆在其內。計訾百萬之家,可能其家產大多是不動產,1下得多拿出兩萬多錢的訾算,那也是很肉疼的!


    海西縣臨海,有漁業,出水產。


    依照稅收規定,凡捕魚者按其收獲,需繳漁稅。


    海西縣寺,設有專職收漁稅的水官。


    此個水官下邊有幾個史佐,分常駐在海西縣沿海的這兩個鄉中,負責日常的具體收稅。


    將部曲於是夜安頓在隱蔽處駐紮,令李順、李鐵、郭赦之、閆雄注意保密以後,次日1早,曹幹便領著高況、王庭、田屯3人,帶了兩包財貨,往益民鄉去。


    才入鄉中,就碰上了兩人,其中1個穿著吏服,隔著老遠,就聞到了他身上的魚腥味。


    卻此穿吏服的小吏,正即是負責益民鄉漁稅收取的水官史佐。


    【作者題外話】:介紹賦稅的內容刪掉吧,覺得又能略微幫助大家了解1下時代背景,多更點,兩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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