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均等如何會知曹幹是誰?


    下午在道邊野地上與劉昱相見之時,他們大都惶恐不安,後又發生了戴利與鄭姓老者爭執的事,他們更是害怕得不得了,壓根就沒有太多的去注意曹幹等人,頂多是悄摸摸地瞥上1眼,對曹幹等人唯1的印象就是,多是黑黢黢的,土裏土氣,散發著鄉農氣息,分明是尋常農人。


    這會兒帳中,得了劉昱此話,錢均等皆視向曹幹。


    入眼看來,與他們下去瞟眼瞧時的觀感相同。


    隻見曹幹紮著個發髻,裹了個黑幘,穿了件褐色的布袍,進帳時把鞋脫了,足上裹著雙粗布襪子,衣著上並無出眾之處,與他們出城下鄉時候,在鄉間見到的那些農人們沒什麽區別。


    再往曹幹臉上來看,皮膚黝黑,很粗糙,也是1副常年辛勞,飽受風吹日曬的農人相貌,唯其1雙眼睛,明亮如星,配以頷下經過修剪的短髭,給他整個人平添了幾分英武。


    錢均乃陪笑說道:“將軍,這位小曹軍侯高大健碩,觀之英武絕倫,想必是將軍的得力臂助!”


    “錢君、諸公,我給你們說,這位小曹軍侯姓曹名幹,雖是出身貧寒,從我之前,於鄉間務農,然而天生有好學之心,極是敬重文儒之士。並且,其人聰穎,不過幾個月前,他才學習識字,學至於今,已是不僅字多已識,而且《孝經》也已通讀熟透!並於兵法之道,頗有鑽研。”劉昱顧問陪坐帳下的1人,笑著說道,“蘇君,我說的是也不是?”


    他所問之人正是蘇建。


    蘇建在被陳直要走後,因其能力欠缺,沒有甚麽專長,是以劉昱1直沒有重用過他,往常召開軍議的時候,蘇建因是也極少出席。不過,他好歹是儒生的出身,當過縣吏,係是劉昱帳下為數不多的“知識分子”,故而今天晚上,劉昱把他也叫了來,以壯門麵。


    蘇建想要起身迴答,劉昱按手示意,笑道:“蘇君,不必多禮,你坐著說話就行。”


    蘇建局促地挪了挪屁股,恭恭敬敬地迴答說道:“是。”與坐在對麵的錢均諸人說道,“我家將軍所言,1點不錯,曹君確然是天資聰穎!曹君不嫌在下不才,曾尋我學字。在下便以《孝經》教之,卻是凡在下所教之字、之文,曹君過目不忘,短短旬日,已將《孝經》學透、領悟。在下教到後來,已是無可再教!憶及在下當年求學時的愚鈍,著實是自愧不如。”


    錢均邊上坐著的1個年輕士人納悶說道:“適聞蘇君早前在荏平為吏,怎麽曹軍侯曾經向君求學?”拍了下腦門,恍然說道,“是了,蘇君與曹軍侯應是同鄉吧?”


    在這個士人想來,曹幹等起事以後,每天打仗、搶東西都忙不完,肯定是沒有時間再去學習,因此他誤會曹幹是在投從義軍前,曾向蘇建求學。


    身為堂堂縣吏,卻被曹幹等綁來成了肉票的這段經曆太過丟人,有失斯文體麵,蘇建尷尬地又挪了挪屁股,算是含糊應過。


    劉昱笑道:“大曹軍侯、小曹軍侯,錢主簿諸公,下午時你倆也見過了。來,你倆給錢主簿等諸公行個禮!便就落座吧。”


    曹豐、曹幹應諾,向錢均等行了個禮。


    趁行禮功夫,曹幹又將錢均等人看了1遍。剛才他隻是大略地掃了1眼,未有看得仔細,這時在看,看出了些與下午時的不同。1個是鄭姓老者不在其中了,1個是多了兩個陌生麵孔。


    陳直的席位在右邊的上首,他說道:“鄭公年邁,將軍體恤他,派人已把他送迴縣裏家中去了。大曹軍侯、曹小郎,這兩位下午時你們沒見過的,是錢主簿親還縣裏,晚上才請過來的。”


    下午時,劉昱曾與錢均說過,希望他能把海西縣裏其他的士紳也都請出來,參與今晚的酒宴,這兩個陌生麵孔,即是錢均親自迴縣裏,為劉昱請過來的。——海西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縣裏的頭麵人物,斷然不會隻眼前這麽些人,可是比之下午,隻多出了兩個陌生麵孔,可以料到,這必是因縣裏別的吏員、士紳要麽是不敢來,要麽是不願來之故。


    錢均起身,向曹豐、曹幹迴禮。


    其餘那些士紳,隻有少數趕緊隨著錢均起身,亦做迴禮;多數都是猶豫了下,方才勉強起身迴禮。勉強不足為怪,劉昱也就罷了,說來說去,曹幹無非是1個尋常的鄉農!錢均等在內的這群海西士紳,則是什麽人?哪1個不是豪紳子弟?縱不如錢均,祖上曾有人在朝廷的3公府中為吏,但卻也都是世代出仕郡縣!如今卻不得不與曹幹以禮相見,覺得委屈才是正常。


    這些士紳的表現,曹幹盡收眼底,不動聲色。


    見禮畢了,曹豐、曹幹入右邊席上就坐。


    聽到劉昱、蘇建對曹幹的稱讚,曹豐自覺臉麵有光,坐下後,仍是咧著嘴,滿是笑。他絲毫也沒有在意那些士紳們的表現,湊到曹幹邊上,小聲說道:“阿弟,沒想到從事這般看重你!”


    曹幹笑了笑,沒說話,心中想道:“無非是瘸子裏挑將軍。與將蘇建叫來是同樣的緣由,拿我來壯壯門麵。”見坐在主位的劉昱精神煥發,興致甚高,又想道,“劉昱現雖是我部義軍的部率,部中絕大部分的將士都是鄉農出身,但他骨子裏卻還是看不上我等鄉農啊!”


    若非是看不上鄉農,以為鄉農低賤,劉昱絕不會如此下力氣地捧曹幹。由此蕩開,甚至可以說,劉昱雖是如此下力氣地捧曹幹,實際上他仍也是輕視曹幹的,越下力氣捧,越證明輕視。


    曹豐、曹幹才落座未久,帳外又傳來親兵的唿聲,高唿的是:“戴軍侯到!”


    劉昱端正下了坐姿,揮了揮衣袖,從容說道:“喚他進來。”


    親兵隊率應諾轉身,出去傳令。


    戴蘭搖晃著渾身的肥肉,從帳外進了來,始1進帳內,便停步下來,先是衝著劉昱、陳直行禮,旋即轉向坐在帳右的曹豐、曹幹、孫盧、陳獲等人,行禮示意,最後麵向錢均等人作揖。


    行禮同時,他不斷說著:“拜見將軍、陳君”、“陳君、孫大兄、曹大兄、曹小郎,你們都來了!”、“在下戴蘭,與公等見禮了。”別看肥胖,動作靈活,著實麵麵俱到,1個不落。


    劉昱說道:“錢君、諸公,此亦我帳下軍侯,名叫戴蘭,與小曹軍侯兄弟1樣,與我亦是同縣。戴軍侯為人,仗義疏財,早年在鄉裏時頗有俠名,從我舉義以今,攻城略地,屢建大功。”


    戴蘭點頭哈腰,諂笑說道:“怎敢、怎敢!我就是個粗人,將軍誇獎,我不敢當!”


    “戴軍侯,既已與錢君、諸公見過禮,你也入席吧。”


    戴蘭應諾。


    空的席子隻剩了1個,位在陳直下手,處陳獲、孫盧、曹豐、曹幹之上。


    戴蘭躬著腰,抱著拳,說著“失禮、失禮”,自去坐下。


    等戴蘭坐定,劉昱笑與錢均說道:“錢君,你我世交,就不講那麽多俗禮了!我是初至貴地,你也看到了,營寨還沒築好,營中簡陋,今夜隻能委屈公等用些薄酒,不周之處,尚請海涵。”


    錢均說道:“將軍引義師遠來而至,無論如何,今天晚上都該是我等在縣寺設宴,請將軍飲酒,可是今晚將軍卻……”


    劉昱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笑道:“我不是剛說過麽,你我世交,客套話不必多說了。我軍中素來軍紀嚴明,不許軍中飲酒,今晚是因與錢君、諸公相會,我太過高興,所以破了個例,但是例雖可以破,今晚的酒席還是不要太久為好,人已都到齊,錢君,咱們這就開宴!”


    “人已到齊”此話入耳,曹豐、曹幹同時想到了1句話:“原來今晚酒宴,沒叫戴利來!難怪帳右的坐席隻有1張獨席,兩張連席,僅夠6個人坐,沒有給戴利的。”


    這也可以理解,戴利憊賴,沒喝酒就能和那姓鄭的老者鬧了1場,晚上要再喝點酒,借點酒勁,他再鬧起來,更是不可收拾。唯是以戴利的脾氣,下午時劉昱沒幫他說話,他大約已懷怨恨,今晚酒宴,又單單不叫他,他會不會覺得失了臉麵,愈對劉昱不滿?但這都是劉昱的事,和兄弟兩個無關,曹豐、曹幹因隻略想了1想,便即將此點拋開,沒再多想。


    今晚服侍酒宴的婦人仍是前晚的那幾個。


    酒菜上了,諸婦分別跪坐在各張案幾旁邊,伺候酒、菜。


    陳直應是不欲在今晚的這種場合上分走劉昱的風頭,話比平日要少得多。不過劉昱出自士族,和錢鈞等人本屬同類,類似的場合他不知經曆過多少次了,不用陳直幫忙,他亦能輕鬆應對。


    他指著炙肉架上的炙肉,笑與錢均說道:“此借君之羊,請君品炙是也。炙烤用的羊肉,正是今日君送來的那些。營裏沒有擅炙的奴仆,不知炙出來的好吃不好吃,公等請品嚐品嚐!”


    每張案幾邊,都有個烤炙的架子,由婦人們負責炙肉。


    錢均等人紛紛取食,吃到嘴裏,管它好吃不好吃,俱是拘謹地連道“美味”。


    劉昱舉杯,殷勤勸酒,複又令戴蘭諸人敬酒。


    3巡酒過,卻劉昱盡管熱情高漲,錢均等人各仍拘拘束束,放不開的樣子。


    陳直知道,這是難免之事,急不得。


    劉昱卻是急了,以錢均等人現下這客氣的態度,如何會肯將他禮賢下士的名聲主動地為他傳揚出去?他舉杯離席,到錢均案前,笑道:“下午時,戴利粗莽,觸犯了鄭公。我身為1軍之主,也有責任,是我沒有教好他!鄭公今晚沒來,這個過錯,我就先向君賠了!”


    錢均慌忙起身,惶恐說道:“下吏豈敢當之!”


    眼看劉昱把酒喝下,錢均忙也將酒碗拿起,把酒喝了。


    劉昱笑道:“錢君,你我世交,今日得能與君相會,我很喜悅。敢邀君舞,不知可否?”


    舞蹈,是時下酒席上1種常見的助興項目。


    喝到酒酣興起,當1個人起身舞蹈,舞完了1支舞,把手伸向席中的另1人時,這個人若是接受了此個邀請,便當也起身,接替舞蹈,舞完可再邀請下1人。此過程稱為“以舞相屬”。


    錢均焉敢拒絕?急忙肯應。


    劉昱大喜,退後兩步,拽起袖子,左顧右盼,就將起舞,忽有喧叫從帳外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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