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難聞的燒絹氣息逸出,隔著嫋嫋而上的朦朧煙氣,他那張清俊的臉龐有一抹歉然。


    「還是嚇著你了。」


    鄧箴腦中思緒紊亂紛雜,明明知道方才他還是出手護住了自己……明明,心知她隻不過是這侯府中的一名庖丁,他大可不必在意她的感受甚至是生死……


    她是來報恩的,就是為他豁出了這條命又何妨?


    可她心裏還是止不住地陣陣發冷。


    看著垂首漠然的小女人,默青衣腦中盤算好的解釋與說詞,不知怎地全凝滯住了,溫和的神情漸漸無措起來。


    「我們懷疑她許久,隻不過不能打草驚蛇。」他小心翼翼地道,「她能潛伏侯府十年,背後又牽扯多方勢力,若不是有足夠的誘因,今日恐怕也誘不出她——隻是對不住,還是連累你了。」


    她目光黯然如灰,聞言隻是微牽動了下嘴角,飄忽的笑容苦澀至極。


    若能開口,鄧箴隻想告訴他,自己不怕被連累,隻怕被欺瞞、利用……然而,細想想,也無甚差別了。


    鄧箴再無視冰冷的手腳和心口空蕩蕩的蒼涼,抬起頭來,平靜地對他頷首,表示明白了。


    對上她澄澈卻明顯疏離的眼神,默青衣胸口驀地一室,破天荒的不安感彌漫了開來。


    「你,在生氣?」他囁嚅。


    她搖了搖頭。


    「此事並非存心瞞你,隻是——」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坦然相告。「這時機巧妙,十分難得,我縱然心中有一分猶豫,卻也不可能放過這個良機。」


    如果隻是需要她當棋子,需要她做這場戲,直說也就是了,他堂堂一國公侯又何須出賣美色?


    鄧箴理解他話裏的意思,可正因為什麽都聽懂了,就是這樣才痛苦。


    默青衣從沒發覺自己如此嘴笨舌鈍,明明是坦坦蕩蕩、理直氣壯的權謀良計,為何在這一刻,在她麵前,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了?


    小女知道了,夜己深,請侯爺安歇。


    她在自己掌心寫下這句話後,便恭順地欠身行了一個完美的禮,而後靜靜等他發話可退。


    他無言地看著她,半晌後喃喃道:「你,也早些迴去歇下吧,我另外安排人在你身邊,如果夜裏睡不好,讓她們隨時喚太醫過去看看。」


    鄧箴隻是恭敬地退下,清痩單薄的身影堅定地一步一步消失在黑夜裏。


    默青衣突然胸口悶室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時辰後,燕奴眉飛色舞地前來稟報吳王人馬全部成擒,想趁火打劫的鄧家、陳家被摘去了幾個執金吾副尉中最優秀的族中兒郎;見狀況不對,逃入宮中求昭儀娘娘庇護的李笄,也被五花大綁的捆迴侯府;被重兵嚴密看管的伯府人心惶惶,被「解救」出來的安定伯嚇得兩股顫顫,己哭喪著臉去寫請罪折子了。


    「嗯。」今夜一場可能演變成潑天大禍的兵變消弭於無形,從中布局運籌帷握的默青衣卻感覺不到一絲快意感,思緒不斷走神,盡是稍早前鄧箴眼中的疏離……


    長樂宮中,麵容清麗、風韻猶存的李昭儀神情凝重地看著跪於殿下的宮人,握著雕鸞扶手的柔荑微透出青筋來。


    「胡鬧!」她保養得宜的臉龐透著一絲厲色,「伯府上下就沒了個懂事人了嗎?居然坐視放任羿兒那個膽大胡塗的去對付青兒,還參和到吳王逆反的禍事來,一個個是嫌本宮在宮裏活得太自在,巴不得皇上厭棄了本宮嗎?」


    若不是自己的母家,像這樣屢屢扯後腿的,李昭儀早就翻臉了。


    「迴娘娘的話,」宮人身子伏得更低了,哆嗦道:「伯,伯爺被二爺命人拘住了,這才未能及時阻止,請娘娘息怒,恕、恕罪啊。」


    「明明知道本宮最看重也最心疼青兒,平時本宮還舍不得勞累到他一根手指頭,伯府居然三番兩次地支使他這個,支使他那個……」李昭儀喉頭哽咽了一下,眼眶跟著紅了。「現在還惹出了這麽大的禍事,還不知道會讓青兒怎麽想我這個姨母……」


    宮人吞了口口水。「娘娘是侯爺的親姨母,向來對侯爺愛護看顧有加,侯爺自然會明白您也是被二爺牽連的。」


    李昭儀頹然地支著頭,揮揮手道:「莫再說了,終歸是本宮當年對不住他們母子,如今怎麽彌補也彌補不迴了,隻盼他心中仍有我這個姨母便好——既然吳王己伏誅,想必明日一早便能解除全城戒嚴,你讓伯爺親自到鎮遠侯府登門謝罪,記住,必要時讓老祖宗也出麵,現在也就指望老祖宗能再穩一穩青兒了。」


    隻要青兒高抬貴手,就能輕易摘除羿兒參與吳王叛亂的罪名……總之,伯府是一定不能有事的!


    「諾!」


    待那宮人退下後,李昭儀揉了揉眉心,疲色盡顯。


    「娘娘,」她身後始終默不作聲的年長侍女熟練地按揉著她的雙鬢,紆解她頭疼的老毛病,低聲道:「再這樣下去,情勢對您大大不利啊!」


    「本宮又何嚐不知?」李昭儀苦笑了。「本宮如今什麽也不求了,隻要能夠和三皇兒安安穩穩,不被後宮這些蛇蠍吞吃了就行 」


    年長侍女沉默了一下。「娘娘恕老奴多嘴一句,伯府和鎮遠侯關係緊張,也未嚐不是一個好機會。」


    「本宮那‘好哥哥’的本事如何,難道本宮還不了解嗎?」李昭儀諷刺地道,「現如今要不是看在他還能牢牢守住這個安定伯的爵位,本宮早就——」


    「依老奴看,大爺倒是個可栽培的。」


    李昭儀緊蹙的眉頭舒展了些許,沉吟道:「嗯,本宮也想過,不過他向來同本宮不冷不熱的,心思難辨,萬一又養出了個白眼狼,本宮豈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是老奴愚昧,思慮淺了。」


    「不,總之羿兒已是廢了,」李昭儀挑眉,眸中光芒複雜。「本宮總得再扶持一個得用的,他,便看著試試……」


    「諾。」


    李昭儀閉上了眼,由著年長侍女為自己揉頭,半晌後低聲歎了一口氣。


    「當年,或許我就不該進宮的。」


    這條路,太狠,太冷……可她已經沒有迴頭路了。


    一整夜輾轉,鄧箴徘徊在惡夢與恍惚之中,待雄雞高鳴破曉時分,她默默地起身下榻,掏了把冷水幫昏沉的自己醒一醒神。


    「籲……」她長長籲出了一口氣,蒼白小臉上明顯可見發青的眼窩,隻不過和昨夜相比,顯得鎮定沉靜了許多。


    曆經漫長如永夜的這一晚後,她終於收拾好心情,把所有不該出現的悸動與念想,統統嚴實壓製到內心深處一角。


    該上工了。


    鄧箴瞥見服侍的女婢已經換了人,態度恭謹身形筆直,一看就像是自軍中打磨而出的——她也不去想,這究竟是保護還是監視,因為侯府的一切都與她沒有幹係,她隻要做好自己庖丁的責任便是。


    理智清明如舊,可心終究再迴不去那酸酸甜甜、揣著歡喜的滋味。


    待侯爺身子再穩定些,她也該和弟妹們迴蕎村了……


    鄧箴一走出房門,就看見前方一個修長清痩的身影,靜靜坐在特製的紫檀木推椅上,身旁的燕奴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眼神有些不善。


    她心一咯噔,迅速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緩緩走近他麵前,行了一個禮。


    「昨夜睡得可好?」默青衣氣色看來極為蒼白,神情卻很溫柔。


    她點了點頭。


    「眼圈都發青了。」他輕歎,「昨兒還是該讓服侍的人幫你點炷安神香的。」


    經過昨夜之後,他的溫柔在鄧箴眼中已經不再那麽純粹,對此,她隻是搖了搖頭。


    見她如此恭順疏離,他胸口又湧現了股熟悉的悶痛,不是蠱毒發作,可那冰冷惶惑感更劇。


    「阿箴……」他囁嚅了良久,終於抑不住衝口輕喚了她的名字。「你,怎麽了?」


    默青衣縱然對男女之情稚嫩青澀如初生嬰孩,可出自男人的天生敏感,他隱隱約約察覺到她的異狀,己不單純隻是受驚後的抗拒和防備。


    隻是就算知道她惱了自己,他還是弄不明白究竟是怎麽迴事,也就更無從安撫起了。


    鄧箴看著他困惑中有一絲忐忑的神情,心下一酸,卻再也不可能讓自己自以為是的沉浸在他的「柔情」裏,自誤誤人至無可自拔的地步。


    這侯府,是再住不得了。


    她上前一步,攤開手掌,在上頭寫下:侯爺近來好些了,小女也該歸家了。


    他渾身一僵,無言地望著她。


    身後的燕奴濃眉皺了起來,虎目盛著怒氣地瞪向鄧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侯爺長命又百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蔡小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蔡小雀並收藏侯爺長命又百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