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娘子送進去吧。」燕奴挑眉,一本正經地道,「服侍侯爺用膳也是你的職責。」


    鄧箴一怔,隨即溫順地點了點頭,心底卻是極為感激燕大人能夠容她親眼見侯爺一麵的。


    在燕奴的領路下,她走進這個遠比往日更要守衛嚴密十倍的寢堂,跨進高髙門檻,看見了被眾人圍在榻前的那個清痩蒼白身影。


    她心突地一酸,死命忍住了喉頭哽咽之意,抱緊懷中的瓷罐,緩緩地走向前。


    他正對她微笑,昔日清亮深邃的眸子顯得黯淡無力,卻隱含一絲溫和的暖意。


    「嚇壞你了吧?」他沙啞地問。


    侯爺,您、您覺得好些了嗎?


    她癡癡地望著他,想問的卻不能問出口,隻能搖了搖頭,眼眶又不爭氣地紅了。


    「莫哭,我沒事了。」默青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見不得她這麽憔悴擔憂,甚至見不得她的眼淚,左心口處又熟悉地泛起了異常的麻癢與刺痛,酥酥的、隱隱如電流竄過,本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又生怕嚇著了她。


    鄧箴努力吞咽下淚意,吸吸鼻子,對著他擠出了一個笑來,將手中的瓷罐放在矮案上,打開了蓋子,霎時甘醇清香的雞湯味蕩漾了開來。


    不說眾武奴和文先生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麵露陶醉,連太醫都吞了口 口水。


    連最簡單的清雞湯都能燜熬出這般餘韻無窮的勾人香氣,也難怪鎮遠侯府眾人對這庖丁娘子如此看重了。


    可掀開瓷蓋的鄧箴卻一時僵住。糟,她太心急,抱著雞湯就跑出來了,居然連根湯瓢都沒帶?


    她趕緊對默青衣比了個手勢,急急就想迴身趕去取食具來。


    「我便這麽喝吧。」他看著她痩津津單薄的小身子,衝口而出。


    眾人下巴險些驚掉了,鄧箴也諤然地傻傻望著他——默青衣清俊無血色的臉龐悄悄地紅了,長長睫毛低垂,掩住了眸中的一絲靦腆羞澀,聲音卻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們,都下去吧!」


    「侯爺,您身旁現下還離不得人……」


    「主子萬萬不可啊!」


    鄧箴則是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又看向眾人,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該乖乖站在旁邊當擺設還是趕緊退下好?


    「嗯咳……」燕奴重重咳了一聲,虎眸警告地掃向眾人。


    老子好不容易替侯爺留下了這個可心人,可別被你們這群楞頭青搞砸了。


    雖然就連文先生也不放心如今體弱氣微的侯爺身邊,隻留下相同手無縛雞之力的鄧小娘子,但是見燕奴表情活似要殺人,侯爺的耳垂則是紅通通得稀罕,立時便明白他的用意。


    「侯爺安心靜養,我等告退了。」文先生抿唇一笑,拱手告退。


    眾武奴魚貫而出,就連太醫也被一同拎出去了。


    人走得太快,寢堂一下子變空,氣氛卻突然變得有些莫名尷尬、曖昧,令人忐忑起來。


    鄧箴其實也很想隨之退下的,可她愣是不放心他,正猶豫間就聽見默青衣低喚:「扶我起來。」


    她心怦評跳,默默上前攙扶起他,體貼地在他身後放妥大迎枕,不小心碰觸到他痩削卻精實的背脊,那溫熱感燙得她慌地忙縮迴手。


    默青衣也有些不自在的凝滯,足足做了好幾個調息才維持平靜地開口: 「我想喝湯了。」


    鄧箴迴過神來,忙巴巴兒地捧起那瓷罐送到他麵前——話說,真的不需要湯瓢嗎?


    向來舉手投足一派優雅若仙的侯爺,用大杯酒大塊肉的姿態喝雞湯……說實話,她還真想象不出那樣的情景。


    他緩緩低頭,鄧箴刹那間心中靈光一閃,小手捧高了罐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一口接一口……直待喝了第三口,他斜飛的清眉不著痕跡地一雙,神色己有一絲艱難,她胸口泛起心疼,忙收迴了瓷罐。


    「很好喝。」他氣息破碎而急促,看著她的眉眼依然溫柔和煦,隱約有些許歉然。


    她直直地凝視著他,鼻頭一酸,壓抑了多時的熱淚終於還是滾滾而落——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顧著關心她的感受,生怕委屈了她。


    像他這樣心善溫暖的好人,為何偏生蠱毒纏身命不長久?


    ——老天何其不公?


    鄧箴突如其來的落淚令默青衣慌了手腳,麵色發白,心亂如麻地忙替她拭淚,卻是越慌越粗手笨腳,慣常的從容爾雅早不知拋到哪兒去了,袖子檫得她鼻頭臉頰都紅了,顯得一塌胡塗。


    「莫哭,噯,我……我不是喝不下,我就是,歇口氣,我還想喝,沒有嫌棄你的湯,你……別哭。」他說得結結巴巴。


    淚汪汪的鄧箴傻乎乎地望著他好半天,突然噗哧地笑了出來。


    他茫然地眨眨眼,見她被淚水清洗過越發晶瑩明媚純淨的眸子,盛著彎彎笑意,原是悶痛慌亂的心,刹那間竟奇異地釋然喜悅了起來。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他總算恢複了一貫的清雅溫和,替她擦完眼淚後便摸了摸她的頭。


    她那張小臉悄悄紅透了,在這時就萬分慶幸自己是裝啞,要不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迴話。


    恩公的手好大,好溫柔……雖然還是清泠泠的透著微涼之意,可是卻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溫暖寵溺感。


    真好,他沒事,他還在。


    經過那日嚴重暈厥後,就算京城局勢再暗潮洶湧、詭譎難辨,眾武奴也不願再讓默青衣多耗上一分的心神了。


    隨皇駕祭天的三大侯爺收到了暗線消息後,又驚又急又氣地火速飛隼下令,命心腹進鎮遠侯府盯人。


    不過就是些跳梁小醜罷了,值得他們家阿默熬命周旋嗎?


    套句關北侯雷敢的原話——十個吳王和一百個世家也及不上老子兄弟的一根腳毛!


    鎮遠侯府眾人自然沒有雷侯爺的底氣,不過他們勸自家侯爺的必殺技便是——推鄧箴出麵。


    鄧箴起初自然是害羞無措,可漸漸地,卻發覺隻要自己在他身旁伺候湯水,他眉眼間總是透著一絲舒展愉悅,甚至也能多喝下兩口湯,她心底便也有了滿滿說不出的歡喜。


    她,喜歡看著他一天天精神起來,看著他清俊消痩蒼白的臉上慢慢有了一抹血色。


    唉,若是能再把他身子調養得不那麽單薄就好了。


    鄧箴為此,幾乎是每每剛煮了上頓就開始惦念下頓,恨不能每隔一盞茶辰光就往他嘴裏塞一塊餌食。


    默青衣總是好脾氣地、笑吟吟地看著她殷勤忙碌的小身子在自己跟前撲湊,一忽兒打點這個、一忽兒喂食那個的。


    他自知事以來,就從未感受過這種帶著暖暖溫柔女性的細心嗬護寵溺照料,而鄧箴做慣了長姊,自然是處處周到無微不至,明明知道他比自己大上好些歲,又是手握權柄的尊貴侯爺,可是在最初的崇畏、恭敬之後,見他總是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忙起來比任性挑食的娃兒還令人頭疼,久了以後,她也忍不住拿他跟甘兒和拾兒一般「收拾」了。


    如此刻,夜己更深,鄧箴本是想迴房洗漱歇下了,卻因女婢的隨口一番話——今晚好似有些要飄雨了,入夜定會寒涼些,小娘子可記得多添件衣衫,因而心念一動,忙匆匆趕迴了小膳房。


    「小娘子?」女婢小碎步地跟了去,麵露不解。


    她對女婢笑了笑,動作老練地煮了一壺紅棗蔘須茶——夜裏涼,侯爺身子是受不得寒的,得煮壺暖茶送到親自司夜的代叔手中,好讓他擱在暖爐子上,給侯爺夜半醒來喝幾口暖暖。


    女婢這才會過意來,感動地道:「小娘子真是有心。夜路黑,奴陪著您吧。」


    她也不好推拒女婢的好意,尤其入侯府這些時日來,她們著實待自己盡心周到,每每令她受寵若驚。


    雖然侯府鋪著方正青石板的路極為平穩,十步高懸一盞廣明紗燈,可府裏終究占地遼闊,若是鄧箴獨自個兒在深夜裏走也有些心慌,這時就越發感激女婢的相陪了。


    可是沒想到當她捧著用厚棉綢布套包裹著的茶壺,並提著一盒餌食的女婢走近寢堂大門口,就看見燃起的宮紗燈下,代叔一臉的愁眉苦臉。


    咦?


    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代叔一見她登時眼睛一亮,急急上前。


    「鄧小娘子來得正好,你快勸勸侯爺吧。」代叔明顯鬆了一口氣,陪笑道,「今晚侯爺堅持……咳,至今還不肯歇下呢!」


    ——堅持什麽?


    她澄澈的眼裏漾著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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