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箴心一跳,慌得連忙擺手搖頭,卻苦於口不能言,小手在掌心上飛快寫下迴話,卻隻換來他神態狀若寂寥憂鬱地別過頭去,怎麽都不肯看……


    她的性情本就有些老實頭,再加上默青衣於她心目中猶如謫仙天神般的存在,此刻他的落寞鬱鬱,不啻像是一記生生抽在她心上的鞭子,心疼得她又慌又亂,隻覺得自己真是千不該萬不該,居然狼心狗肺地這般惹他傷心了?


    他修長清痩如青竹的身軀恍若不勝寒苦,側過身去,隱隱有瑟瑟之意……


    鄧箴都快哭了,想也不想地抓住他一隻大手,在那美若皓玉微布劍繭的掌心上,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侯爺,您很好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在阿箴心中,遠勝一切奇珍異寶。


    默青衣先是感覺掌心癢癢的,像是被什麽撩撥了……腦子還恍惚著,胸口己是奇異地暖暖發脹了起來。


    可惜鄧箴滿心擔憂緊張,要不一抬頭,就能清楚見到他緋紅了的雙耳,和清俊蒼白臉龐上的一抹霞色。


    默青衣心口激蕩得厲害,原就深藏於胸膛內的某一處更是劇烈悸跳著,仿佛就要破胸而出……


    他的手好似燙著了般閃電縮迴,後退了一步,燒紅的雙耳更是羞豔欲滴,「我、本侯還有公務,就,不便耽擱了。」


    鄧箴迷惑而茫然地望著他,小手還維持同一個手勢不及收迴。


    「那謝禮,你若真不想要便扔了吧。」他玉臉垂得低低的,匆促說了一句,便急急大步離去。


    ——幾有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走得快,卻留下鄧箴在原地一頭霧水,苦惱地對著地上那堆貴物發呆。


    兜了一大圈,難題還是沒解決呀!


    默青衣心跳得厲害,連進了議事堂仍然有些身軀發軟、步伐淩亂,直待坐下來喝完一杯蔘茶後,方逐漸安神冷靜下來。


    他摸著異常騷動的左胸膛處,喃喃:「是蠱毒蠢動的緣故吧?」


    對,心神失守,連連失態,當是這個原因無誤。


    「稟侯爺,伯府二爺來了。」身形高大的燕奴緩步而入,躬身稟道:「您見嗎?」


    「如何不見?」默青衣看著燕奴一副摩拳檫掌的兇狠樣,不禁失笑了。「也許他今日是來賠罪的。」


    「請恕燕奴無禮,但是伯府二爺對您從未有過善意。」燕奴咬咬牙,還是隻得聽命讓人放那欠揍的家夥進來。


    那姓李的混蛋小子,以為宮中有昭儀娘娘撐腰,便可橫行無阻、不可一世,將侯爺的大度寬容當作膽小怕事,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寫得!


    「莫擔心我,」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輕聲道:「我亦有底線。」


    「隻要伯府老祖宗仍在,昭儀娘娘不倒,伯府依然會以為憑仗著當年一丁點人情,就能繼續將侯爺搓揉於掌中,其中尤以這位r李二爺’為甚。」燕奴自知這話十分大逆不道,可拚著被主子責罰也想一吐為快。


    娘的!大不了被賞一百軍棍,但隻要能換得打斷李羿一條狗腿,這筆買賣還是極劃算的。


    「伯府……」默青衣目光低垂,隱住了其中精光與歎息,如玉大手輕按在昨晚收到的那一卷暗線消息上。


    隻怕氣數將盡。


    但願姨母在後宮中能切記謹小慎微行事,莫因皇上的寵愛和鎮遠侯府的風光聲勢,便忘了當年的步步險境。


    昔日後宮惡鬥,獨孤貴妃對姨母下手,甚至禍及身懷六甲的母親,致使親母早亡,他則是蠱毒纏身,注定活不過二十五載。


    那樣的憾恨,他不想再發生在家族的任何一個人身上。


    「表兄,我今日是來跟你要人的。」李羿一身權貴公子作派,昂首闊步驕氣畢露無遺。


    燕奴覺得手好癢,真想一掌劈過去。


    「坐。」默青衣以寬袖掩住了那卷錦帛,淡然微笑。「表兄府上並沒有伯府的人。」


    李羿也不怕他,無賴地斜坐著,嗤道:「表兄就莫同弟弟打迷糊眼了,燕奴是你手下第一人,他既然敢打了我府中管事,搶走我看上的人,難道不是出自表兄的示意嗎?」


    燕奴心中痛罵了一句粗話,就要挺身發火,卻被默青衣一記輕描淡寫的眸光抑住了,隻得聽命躬身退於他身後。


    李羿見狀,毫不客氣地諷笑了起來。「狗就是狗,瞧,可聽話的呢!」


    「來人,表少爺醉胡塗了,領他到清軒的芙渠塘泡泡水醒個神。」默青衣平靜地吩咐了一聲,「待醒酒了再過來迴話。」


    「諾!」燕奴眼睛一亮,還不等他揮手,門外的護衛早就興衝衝地領命而來,不由分說地「押」了李羿就要往外「請」去。


    「默青衣,你敢?」李羿愀然變色,暴跳如雷。


    「本侯有何‘不敢’?」他對著李羿溫文爾雅地一笑,清眸深邃幽然,似笑非笑。


    以前不願多加計較,一則顧念親情,二則無謂;因人生無常,他又隨時如風中殘燭轉瞬即滅,世事種種亦不覺有何好計較。


    隻是不想計較,不代表不能計較。


    入他鎮遠侯府來侮辱他的人,他默青衣隻是病,還沒死。


    「你——你今日要真敢動我一根寒毛,就等著老祖宗和大姑姑找你——」李羿又驚又怒地大吼,聲音卻有一絲掩不住的顫抖。


    「好,我等著。」他溫和地點了點頭。


    李羿的驚恐怒吼聲漸漸遠去,到最後已是嘶啞難辨……


    燕奴嘴角大大上揚,傻笑的模樣和威猛外貌絲毫不般配,好半天才迴過神來,不禁一拍大腿——「哈!」真真大快人心啊!


    「憋狠了?」默青衣修眉微挑。


    「每一天都是。」燕奴也不「欺主」,老實道:「安定伯府除卻老祖宗外,奴下不想揍的還真沒有。」


    「還是給本侯留麵子了。」他的微笑裏有一絲無奈。


    燕奴尷尬的抓了抓頭,不過痛快是痛快了,可一想到李羿今日吃了這番大虧,迴伯府後定是加油添醋的給主子放火招禍,麵色又有些遲疑起來,虎眸隱有殺意外露。


    默青衣心中微歎,修長指尖沉吟的輕敲了敲那卷錦帛,最終還是取出遞與了燕奴。


    「交由陳良。」他平靜地道。


    陳良乃殿中侍禦史,舉凡王公貴族文武百官有不法行事者,不說有風聞奏事之權,卻是隻要能手持證據,便可直上九重彈劾不法,由皇帝金口交與五曹三司究查審斷。


    燕奴大喜過望,接下那卷寫滿安定伯府肮髒事的錦帛,單膝跪下,朗聲應道:「諾!」


    待燕奴離去後,默青衣獨自坐在紫檀矮案畔,臉上淡然神情終於流露出了一抹悵然……卻堅定。


    現在揭開,固然是給了安定伯府一記不啻天崩地裂的沉重打擊,可至少還能保住府中大半人等的命。


    「李羿,你若再不滿足於小打小鬧,便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本侯也不會再對你留手了。」他喃喃。


    帝王祭天,九方城門中的三方卻蠢蠢欲動……


    他清豔的眉宇冷凝成冰,隱含戾氣,忽地笑了。


    「正好,你們就替本侯這個短命鬼先行地府鋪路吧!」


    【第七章】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詩經·周南·漢廣》


    鎮遠侯府一如往常的幽靜肅穆,護衛奴仆依然守衛的守衛、服侍的服侍,連花匠都照舊優閑地栽下迎接初夏的各式花卉。


    鄧箴絲毫不知在鎮遠侯府外的京師,正暗暗攏聚流動著一股暴雨欲來的陰鬱危險氣息。


    她隻知道侯爺近日留在議事堂的時候長了,自己送湯菜餌食去的機會也多了,每次見他依然隻夾那麽幾筷子,湯也隻能喝兩口,便會歉然的揮手命她收了,再埋首投入堆滿錦帛的案頭。


    鄧箴心知,他脾胃不好,若是再勉強吃些,清俊麵上就會露出蹙眉的不適之色,可是她依然忍不住焦急心疼一-像他這樣食少事多,本就病痛纏身的痩弱身軀又能撐多久?


    於是她努力變著法子換花樣,就是希望能讓他吃得舒心,不求多吃幾口,隻要還能引起他一星半點想吃的欲望,願意開口嚐,她緊繃著的心也就稍稍能鬆快些了。


    隻是鄧箴庖食的技藝再好,送上的滋補湯食再多,還是遠遠彌補不了他因案牘勞形而為身體造成的迅速虧損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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