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車檻檻,毳衣如莢。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大車噑噑,毳衣如蟎。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詩經·王風·大車》


    蕎村——


    陳家在受寵若驚地招待了遠自京城而來的尊貴伯府管事,以及偕同而來的陳氏本家兄弟後,原是有些顧忌的態度一掃而空,立時將鄧細未婚淫奔失身的事兒捅到蕎村相關職司的裏正處,登時全村嘩然!


    鄧箴家等不到陳家來人,卻等到了怒氣衝衝殺氣騰騰的蕎村村民。


    「鄧細!你這個淫賤之人,簡直丟盡了我們蕎村人的臉,還不快快滾出來受死!」


    「來人,押那鄧氏女到蕎村祠堂大刑受審,像這等玷汙了蕎村民風的罪人,就該重打五十大棍,而後捆石沉潭!」


    「我就說這賤妮子一雙賊眼生得桃花,必不是個安分的,看看,連陳大郎君那等好兒郎都敢勾引,說不得早就是人盡可夫了。」


    「喂喂,魏二,你平素最是風流了,該不會……嘿嘿嘿!」


    「那可不?」人群中那個尖嘴猴腮、名喚魏二的一臉得意洋洋,故意道:「這小娘皮滋味可美了,銷魂至極啊,不過是她主動央小爺睡她的,小爺可沒犯法。」


    人群響起一陣淫穢不堪的哄堂大笑,其中十數名蕎村婦人卻是漲紅了臉,鄙夷不屑地連連呸了起來。


    「幸虧沒替我兒求娶鄧氏女,這小的這麽淫亂,大的又能好到哪裏去?」


    「可是鄧家的大姊兒向來賢淑溫柔,說不定是被這個妹妹帶累了,你們可得找對正主兒,別錯罵了好人。」


    「那可難說,畢竟是同一個爹娘生的呀!」


    屋內的鄧細臉色又青又白,氣得渾身發抖,若非鄧箴死死攔著,早就要衝出去和他們拚命了。


    鄧甘和鄧拾嚇得躲在牆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是恐懼地望著外頭咆哮叫罵、好像要把人吃了的村民。


    「大姊姊 甘兒怕。」


    「怕,我怕……」


    鄧箴心疼萬分,強忍著憤怒與不安,柔聲喚道:「甘兒、拾兒別怕,你們先迴房,不管聽到什麽都別出來,有大姊姊在,不會有事的。」


    鄧甘和鄧拾遲疑地看著大姊姊,又怯怯地瞄了一旁麵色難看的小姊姊,最後還是乖乖地手牽著手蹭迴房裏去了。


    鄧細怨毒地看著鄧箴,明明害怕事情鬧大了,可一想起這個姊姊永遠一副泰山崩於前仍麵不改色的沉穩神情,心裏翻騰著滿滿的不是滋味。


    為什麽一樣是被除族的鄧氏女,相同的窮困度日,為何她依然有著世家女的教養與矜貴之氣?


    為什麽……自己明明比她美麗奪目,比她聰明百倍,卻還會淪落到今日人人喊打的悲慘境地?


    她不服!她不甘心!


    緊閉的木門被撞開來了,鄧細迴過神,麗色灼灼的臉蛋霎時灰敗如土,不假思索地朝鄧箴身旁躲去,隨即一僵。


    鄧箴卻是一如既往地擋在妹妹身前,神色蒼白卻清冷地直盯著打頭衝進來的一幹村民。


    「鄉親今日喊打喊殺的,是成心要上門強欺我們孤女幼弟嗎?」


    「胡言亂語!」為首的裏正表情凝滯了一下,旋即撫著胡須斥道:「你身為長姊卻教養出了個行止淫亂的妹妹,不思跪地磕頭向鄉親謝罪,居然還先作賊喊捉賊了?」


    「我說阿箴哪,嬸子平時最是疼你,可今兒也不得不說上你幾句了。」羅嬸子自人群中擠出來,一臉痛心疾首。


    「你妹妹犯了這天大錯事,你做姊姊的難道平時都不管不顧嗎?嬸子知道你養家活口不易,可咱們做人寧可餓死也不能失節,這醜事要宣揚出去,被戳脊梁骨的可不隻是你一家四口,還是咱們蕎村全村上下老少呀!」


    「嬸子你誤——」鄧箴眸光一黯,胸口悶痛。


    「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鄧細衝口而出,美眸怒火閃閃,仿佛想燒盡眼前這些自以為是的惡心村民。「我鄧細一人做事一人當,別攀扯到不相幹的人身上去,她——她是我姊姊又如何?我爹娘既不在了,她也拘不得我!」


    鄧箴心一緊,想也不想地低喝了一聲。


    「細兒住口!」


    「我為什麽要住口?這些人平常也不見得待我們多好,一有個風吹草動就當自己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指手畫腳「你這不要臉的賤婦就該打折手腳沉潭,還敢在這兒詆毀叫囂眾鄉親?」老村長瞥見伯府管事示意的目光,迫不及待的怒喝,「來人,既然身為苦主的陳家已經將鄧氏細兒告上了,咱們還跟她囉嗦什麽?還不快快將人押到祠堂!」


    「對!押她到祠堂!」


    「沉潭!這等賤婦一定要沉潭!」


    鄧細不敢置信地瞪著如狼似虎的村民們,腦子轟轟然。


    「不,陳郎怎麽可能這樣對我?明明是他心悅我,他說他要娶我的,我不是……我沒有淫亂,我們訂了鴛盟的!」鄧細神情恍惚,下一瞬尖叫了起來。


    「就是陳大郎君具狀作證,你先是勾引他在前,又騙婚在後,你們鄧氏姊妹一心訛詐他,狀紙上字字清楚,你還想抵賴嗎?」裏正也開口了。


    勾引,騙婚,訛詐?


    鄧細呆若木雞,麵色如灰,心中對陳大郎君最後一絲希冀與愛戀,霎時崩潰破裂成千千萬萬殘片。


    大姊姊……原來你說的都是真的,原來……我鄧細,自詡美貌,可在他們眼中也不過隻是能任意褻玩踐踏遺棄的玩物。


    「來人,把人押走!」


    就在此時,鄧箴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柄亮晃晃的鋒利菜刃,一手護住陷入傻愣狀態的妹妹,一手對著逼近的村人狠狠地威脅揮舞。


    「今天誰敢動我妹妹一根寒毛,我就先要了他的命!」她粗嗄難聽的嗓音在這一刻更是森冷如地獄惡鬼。


    眾人不約而同一陣寒顫,立刻停下腳步。


    雖然人多勢眾,若是大家夥兒一同撲將上去,拚著受傷幾下子也能奪下鄧箴手中的菜刃,可是今兒大多都是來看熱鬧的,趁火打劫還罷了,哪個又想當那個慘遭菜刃重創的出頭鳥?


    於是一時間,雙方反而對峙住了。


    鄧箴冷冷地看著眾人,麵色蒼白,握著刀柄的手卻極穩,「我鄧氏自長居蕎村以來,從未做過任何一粧傷天害理、有損鄉親利益之事,對於眾鄉親也素來敬愛有加,不曾為難過誰,可今日鄉親們卻打上我門來,要我妹妹的命……這盛漢王朝也還是有王法的,還由不得你們要打就打說殺就殺!」


    裏正和藏身於人群中的伯府管事心一咯噔,萬萬沒想到這弱不禁風的貧女有這等見識和傲氣,這事要是不能快斬快決,恐怕遲則生變。


    鄧細呆呆地望著姊姊護在自己身前的痩弱身軀,心亂如萬馬雜遝,眼眶卻逐漸濕潤發燙了起來。


    難道,真是她做錯了嗎?


    「咳!」伯府管事再忍不住,理理衣袍就昂然地走出人群。「各位,各位,請聽在下一言如何?」


    眾人一愣,疑惑地看著這一身富貴打扮的中年男人,裏正和村長忙不迭地哈腰行禮,向大家介紹起「鄉親們,這位乃是京城伯府的管事大爺,可是大大的貴人哪!」道貌岸然的裏正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管事大爺今兒本是來看看咱們蕎村的風水,想在這兒買個莊子的……咳,正好,您是京城的大貴人,見多識廣,定能替我們主持公道,做個見證。」


    鄧箴警覺的眸光自裏正那太過熱切的笑臉緩緩掃到了那位「貴人」身上,心下一凜,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


    ……不對勁。


    「老夫是外人,論理是不該多嘴管這樁閑事兒的。」伯府管事微微一笑,「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依老夫看來,這位鄧家小娘子雖說失德於陳家大郎君,論村規該沉潭以警世人,可若當真這麽沉潭了,倒也有傷陰鷙,不如眾位給老夫一個麵子,就由老夫做了這個媒人,讓陳家納小娘子為妾,化戾氣為祥和,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蕎村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麵色古怪,遲遲躊躇猶豫了起來。


    照理說鄧細犯了淫戒,立時沉潭了也不冤枉,要不蕎村清正風氣何在?可是人家京城好大伯府的管事大爺都開口求情——京城來的貴人,得罪不得呀!


    鄧細不敢相信這事兒兜迴了一圈,小命雖然得保,卻竟然還是隻能淪落到做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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