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了。」鄧甘睜著滾圓稚氣的大眼睛,先是想點頭,隨即好脾性地搖了搖頭,「大姊姊……你也痛嗎?臉都白白,出汗了!」


    「姊姊無事。」她眼眶一熱,柔聲道? 「好甘兒乖,姊姊得去找小姊姊,你能在家幫姊姊帶好拾兒嗎?」


    「能!」鄧甘把小小的胸膛拍得砰砰響,神情熱切又慷慨激昂。「甘兒是哥哥,能帶好弟弟,甘兒很厲害!」


    「謝謝甘兒。」她再抑不住地將大弟小小身子攬入懷中,熱淚幾乎決堤。


    若不是還有這般體貼暖心的弟弟們支撐著她,鄧箴真不知道自己這些年來要如何熬過這些淒風苦雨?


    她好恨,自己卻是無能得隻能讓弟妹們跟著她吃糠咽菜。


    也難怪細兒想做人上人,想得病急亂投醫,竟就此走了歧路都是我的錯。


    在鄧細知道陳家居然叫私媒送來納妾文書後,氣得摔碎了家中僅存的幾隻碟碗,怒氣衝衝地就要去找陳大郎君間個清楚。


    「不用去了,事已至此,你就是去問了又如何?」


    「我怎麽不能問了?他說他隻喜歡我一個的,我不信他會讓家裏人送納妾文書來,這肯定是弄錯了,再不就是有人在搞鬼,故意破壞我的姻緣!」鄧細嬌豔如花朵的臉氣得扭曲,大喊大叫,試圖掩蓋內心深深的惶恐與無措。


    「細兒!」鄧箴凝視著她,眼底盡是心疼與失望,更忿這妹妹的不爭氣。「你現在還不明白嗎?陳家,並不由陳大郎君做主。」


    更何況,看似溫文儒雅實則懦弱多情的陳大郎君,其實從來就不是妹妹的良人。


    隻是不管鄧箴苦口婆心勸上再多次,這個妹妹就是聽不進耳。


    「他說他不會辜負我的……」鄧細身子一晃,美豔的臉龐血色褪得幹幹淨淨,不斷喃喃。「他敢辜負我?難道不怕我日後再不理他嗎?不對,他不敢的,他是那麽喜歡我,最怕我生氣……而且我都把自己給他了,他怎麽可能……


    不,大姊姊,你是在騙我對不對?是你趕跑媒人的對不對?你就是不想我嫁,你要我跟你一起死守在這破屋裏熬苦日子,你——」


    清脆的一記掌摑聲響起!


    鄧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她,目光如兇獸。「你……你打我?」


    「我早就該打你了!」鄧箴噙著淚,掌心的熱辣生疼卻怎麽也敵不過心口萬箭鑽刺的劇痛,顫聲地道:「鄧細,你怎麽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向來溫婉柔順大度的長姊居然打了她一巴掌……這個巨大打擊令鄧細腦際嗡嗡然,呆滯在當場,連紅腫起來的麵頰痛楚都顧不得了。


    「你憑什麽打我?」鄧細痛哭了起來,惡狠狠的瞪視著她,「你又不是爹娘,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她嗓音裏滿是顫抖的沉痛。「未曾成婚便失了貞潔,若是陳家不認帳,你又能如何?若是他們舉報你……淫亂失德,知不知道你隻有死路一條?」


    鄧細如遭雷擊,臉上的怒憤刹那間全被恐懼取代。


    鄧箴捂著突突作疼的額際,苦澀低道:「不,你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你一徑任性自私,隻顧自己痛快……」


    鄧細麵無血色,喃喃道:「我想過好日子又有什麽錯了?若不是爹娘做錯事連累了我,我現在還是南陽鄧氏長房貴女,多的是名門世家子弟求娶……我至於委身陳大郎君那種貨色嗎?」


    鄧箴滿眼失望地凝視著這個早已迷失了心竅的妹妹,隻覺渾身說不出地發冷。


    四周一片窒息的靜寂,良久……


    「事到如今,你心裏也該有個章程了。」她悲哀地看著鄧細,緩緩開口。「姊姊教不好你也護不住你,若你心中怨我,我也無話可說,可是命是你自己的,路往後想怎麽走,你自己說了算。」


    鄧細聞言猛然抬頭,滿臉錯愕,不知怎地喉頭發幹,心下陣陣發慌。「你……你不管我了?」


    「我管不了。」淚水在眼眶中打滾,鄧箴唇角噙著一絲苦笑。「早就管不了了。」


    「你"…你……」鄧細臉色一白,驚慌失措了起來,抖著尖聲道:「你怎麽能不管?你是長姊,爹娘不在,你就該照管我們的——」


    她的質問因心虛地啞掉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長姊緩緩起身。


    「我給了陳家三日期限,你也趁這三日好好思忖清楚,若陳家還是一意孤行,你又該如何收拾這個殘局?」


    饒是心中鬱鬱不安,鄧箴還是習慣地清晨即起,先汲了井水澆了菜園,又趁著泥土濕軟之時除草,拌了糠和雞糞施肥。


    纖細雙手布滿了操持生活磨出的細繭,她從不以為苦,隻是苦惱著攢下的錢銀猶是不足,否則就能買下幾畝良田,地裏也能產多些糧食,不至於一到冬日便隻能買那陳米舊粟、啃幹薯過活了。


    弟弟們漸漸大了,正在長身子的緊要時刻,不說每個月能吃點子油花,至少也該吃上幾枚雞蛋補補。


    可細數算今年該交的丁稅,村子裏的鄉稅,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還有鄧細的婚事雖然至今未明,她也不能輕易動用到那些存著給妹妹的嫁妝。


    「唉。」她揉了揉隱隱作疼的眉心。


    隻覺前途茫茫,始終見不到曙光指望。


    「可有人在?」一個似有些熟悉的深沉嗓音響起。


    她疑惑抬頭,看見立於籬笆木門外的高大男子時,驀地睜大了雙眼。


    「鄧小娘子可還記得在下?」燕奴聲調平穩地道。


    鄧箴心裏微微驚疑,依然麵色沉靜地點了點頭。


    「恕在下冒昧,在鎮上那食店打聽了你的住處和姓氏。」仿佛看出了她眼底的疑問,燕奴難得地解釋道。


    她想了想,起身先到一旁水甕旁洗淨了手,才款步上前,和燕奴隔了一道矮矮的籬笆木門,伸出手來於掌心畫寫下:您有何要事?


    「我家主子向來脾胃不開,卻喜食鄧小娘子的醃菜,足見小娘子手藝是難得合了家主的口味。」燕奴麵上不見喜怒,平實地道,「隻是大夫吩咐過,醃菜雖開胃,亦不可日日食之,故此在下冒昧前來相詢鄧小娘子,不知除了醃菜外,你可還會做他食?」


    ——原來恩公真的喜歡我做的吃食?


    ——那、那他這是不生她的氣了吧?


    鄧箴心底沒來由地泛起了一絲喜悅,羞澀地笑了笑,有些急切地寫下:我會,我還能做餌食。


    隻要能報答恩公,隻要恩公喜歡吃,叫她做什麽都能行!


    燕奴眼底掠過一抹異樣的幽光,略略頷首。「那鄧小娘子可願入家主府中為庖丁?」


    她幾乎就要衝動點頭了,可忽然想起家中幼妹稚弟,還有如今拉雜紊亂的一攤事,眸光微黯,暗自一聲歎息小女有機會能報答恩公,本乃幸事,隻是弟妹尚小,離家不得燕奴濃眉一皺,心下有些不悅。


    自家侯爺清雅如風,看起來像是對什麽都了如指掌間,也像是對什麽都渾不在意,可燕奴是自幼護守侍奉主子長大的武奴,又怎麽會不知道那是主子因著病毒纏身,對這塵世種種不願生起半點留戀之情。


    可難得主子對她留了心,燕奴都想連夜把人打包送到主子榻上了,如今隻是要她進府做庖丁,以慰主子口腹之欲,她竟還推三阻四?


    「鄧小娘子的意思是,不願服侍家主了?」燕奴冷冷地道。


    鄧箴刹那間感覺到一陣殺意撲麵而來,她心一緊,臉色有些發白。


    她毫不懷疑麵前這個高大冷悍的男人能立時令自己命喪當場……


    「好,好得很,但願鄧小娘子不會後悔。」燕奴虎眸寒冽如冰地瞥了她一眼,一聲冷笑,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她情急之下衝口喚道,粗嗄難聽的嗓音劃破了清冷長空。


    「你,」燕奴迴頭,虎眸警戒地眯起,危險地緩緩開口,「竟是裝啞?」


    鄧箴惶懼又愧疚地囁嚅了一會子,才澀聲解釋道:「小女並非有意裝聾作啞,蒙騙貴人,而是曾中了拐子啞藥,至今喉嗓粗如破鑼,自然不敢汙了恩公之耳。」


    燕奴心念一動,如出匣利劍的殺性目光微斂,「你方才還有何話說?」


    「小女並非不願報恩,不願以淺薄手藝侍奉恩公案前,」她眼神澄澈明亮而真摯,卻隱帶鬱色。「隻確實……離不得家;不若如此吧,小女尚能做些可口餌食,您可每隔一日命人前來相取嗎?」


    燕奴皺起濃眉,不入府,那對自家侯爺而言還有什麽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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