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了不得?那還真得試試了。」雷敢興衝衝地抓了個精致小巧的雪白精麵團子丟進嘴裏,一嚼下,滿滿鮮鹹噴香溢於唇齒之間,不由大喜,匆匆咬了兩下便迫不及待吞咽下肚,古銅色大手又閃電般撲抓了三五個,「果然好吃!唔唔,就是個兒太小了,貓兒食似的,不過癮。」


    默青衣眼睜睜看著雷敢三兩下掃空了食盒內的餌食,輕淺含笑的嘴角微微一抽。


    還當真連一個也不留予他。


    「唔,這是灰豆條子幹醃的吧?」雷敢心滿意足地長長唿了口氣,拍拍肚皮道:「真懷念啊,當年在老家沒少吃這個,不過這醃菜竟比我從前吃過的還要厲害百倍……老默,叫你那庖丁也醃幾壇子送我吧?」


    默青衣微笑,「這醃菜不是府中庖丁炮製,是我偶然所得,隻有五小罐,其中酸白菜己食盡,隻剩灰豆條子和辣醃蘿卜——」


    「你身子不好,就別吃辣了,這辣醃蘿卜我幫你處置就是!」雷敢說得眉開眼笑,「省得你不能吃見了又眼饞,多鬧心哪?」


    「雷兄這話真有道理,」他一雙清眸底的笑意越發燦爛。「如此,便有勞兄長了。」


    「好說好說,誰叫我這兄弟就是這麽講義氣呢?」雷敢咧嘴,英氣勃勃的眉眼沾沾自喜。


    默青衣別過頭去,肩頭可疑地微微聳動,隨即迴身,一本正經地道:「每每受雷兄仗義相助,愚弟不勝感激,唯有教你多識幾個大字,多讀幾本詩書,以期能助兄長早日博得伊人另眼相看。」


    「她名兒不叫伊人啦,」雷敢臉紅紅,還是忍不住辯駁道:「她叫三娘,可好聽了。」


    「……」唉,現在笑出來雷兄定會翻臉吧。默青衣低頭握拳抵在唇邊,好半會兒後才神情平和地抬起,眼也不眨地讚道:「大雅若俗,果然好聽。」


    「好兄弟!有眼光!有見地!」雷敢暢然大笑,大掌本想重重拍好兄弟的肩頭,還是及時忍住了。


    老默身子不好,萬一拍散架了怎麽辦?


    待雷侯爺樂不可支地抱著兩罐子辣醃蘿卜走了,庖丁卻愁容滿麵地盯著僅剩小半罐子的醃灰豆條子。


    自家侯爺素來胃口奇差,日日所食還不足半碗飯,近日蒙天之幸恰巧得了這幾小罐醃菜,倒令侯爺吃得頗覺滋味,可現在……


    「代叔,」庖丁呐呐地問,「往後怎麽辦哪?」


    「……不怕,」代叔緊蹙的眉頭驀然一鬆,如釋重負。「隻要問清那日是向誰買的醃菜,還愁沒有源源不絕的醃菜可給侯爺開胃嗎?」


    太醫說過,侯爺自胎裏中的蠱毒雖己深伏經脈骨髓之中,天下無藥可解,可若能多食多眠,將養得氣血充盈,便有元氣在病發時與之相抗一二,便不至於每發一迴病,侯爺就得活生生痛得像是去了半條命。


    想起主子自幼至今所受的種種苦楚,代叔真真恨不得以身相代,可惜卻是不能夠,如今也隻能殫精竭慮、尋方設法為侯爺多做點什麽,別說隻是區區一味醃菜,就是要了他的心髒入藥,隻要能令侯爺好些,代叔也會毫不猶豫給自己一刀!


    【第三章】


    羔裘豹桂,自我人居居。 豈無他人?維子之故。


    羔襲豹褎,自我人究究。 豈無他人?維子之好。


    ——《詩經·唐風·羊裘》


    幸而那日那碗啞藥隻是暫時性的,經過一兩日之後,鄧箴的嗓子終於漸漸恢複了,可終究留下了些許暗傷,原來溫柔清脆的嗓音變得瘡啞粗嗄,隻要說多了話便覺喉頭疼得厲害。


    雖然遇險遭劫,可終能得遇貴人,撿迴了一條小命,她己是深深感激上蒼庇佑垂憐,絲毫不敢有半點怨懟。


    況且還有那枚金豆子……一想到足可兌上十兩銀,也就是整整一萬貫五銖錢,夠他們姊弟四人兩年不愁饑餒了。


    隻是最近細兒神色間的焦躁總教她觀之心驚膽戰,暗暗憂心不己。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她一定得做點什麽好斷了細兒的心思!


    鄧箴放下手上縫補的衣衫,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起身走出房門,見大弟和小弟正圍著一籠新買的小雞崽,喜得撓腮抓耳格格笑,目光不禁柔和了起來。


    「甘兒,你幫大姊姊看著拾兒。」她蹲下來摸了摸兩個小娃娃的頭,微笑吩咐道,「在家乖乖兒的,大姊姊有事出一會子門,很快便迴來,你們切莫亂跑,知道不?」


    「甘兒知道,甘兒會乖,弟弟也會乖。」鄧甘抬頭對大姊姊咧笑,露出漏了門牙的小嘴,憨傻可愛得教人心疼。


    「拾兒乖!最乖!」鄧拾一把蹦了起來,小手激動地猛拍著自己的小胸膛,睜大了圓滾滾黑溜溜的眼兒,若是能擦擦嘴邊興奮地淌出來的口水,就更像個小男子漢了。


    「嗯,拾兒和甘兒都乖,最最乖。」鄧箴笑眼彎彎地抱了這個又抱那個,這才留戀不舍地出了門。


    一出家門,發現原來該在前院菜園子裏幫忙澆水的鄧細又不見蹤影,她臉上笑容霎時消失無蹤,素淨小臉沉了下來。


    鄧箴又是著惱又是焦心,麵色繃得緊緊,腳下步伐添了七分的急促。


    溫暖的春風吹在她急得一頭汗的額上、身上,卻莫名激起了抹寒意凜凜的機靈。


    隻要穿過了這片樹林子就能連接到蕎村內的大路上,她腳步飛快,顧不得頻頻被橫生的枝葉掃麵,一心隻想著趕到陳家,把話說清楚。可就在她即將出樹林的前一刻,遠處隱約傳來了一聲嬌笑,熟悉得令鄧箴心頭一跳,胃重重地往下沉——細兒?


    她僵立原地,下意識屏住了唿息,冰冷的手腳慢慢地移動,挨蹭向聲音來源處。


    密密麻麻的樹幹枝葉之後,有一對緊緊交纏依偎的男女身影。


    鄧箴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個衣衫不整、香肩微露的稚嫩美少女,眼前金星亂冒,陣陣發黑。


    「……細兒眼中也隻有阿郎一人,阿郎,你萬萬不能負了我,否則便教你應了你方才許下的誓言,人神共厭不得好——唔唔……」女聲嬌喘著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嘴兒。


    鄧箴搭著樹幹的指尖幾乎要深陷而入,摳得斑斑滲血。


    鄧細,你——竟胡塗至此?!


    「細兒好狠的心,明知我心中隻有你,偏還說這樣的話氣我,唉,若不是你長姊每每阻攔,我又何嚐不想早些將你娶迴家,日日憐愛纏綿。」男聲沙啞傭瀨,語氣中說不出的滿足饜足。


    「哼,長姊自己想當暮氣沉沉的活死人,還不許旁人舒心痛快,她斷我姻緣,口 口聲聲是為了我好,其實還不是羨慕我能和阿郎鴛鴦比翼,這般快活?」女聲冷嗤了一聲,聲音滿滿都是嘲諷。「我阿父和阿娘都已經不在了,沒人能為她做主,她就由妒生恨,巴不得讓我也同她一樣,孤苦終老呢!」


    原來在細兒的心裏,自己竟是個阻她姻緣的大惡人……


    而她一向自以為的保護,換來的卻是妹妹滿滿的怨恨。


    無媒私通,世所不容,細兒恨她也好,怨她也罷,她又如何眼睜睜看著妹妹往死路上奔?


    鄧箴深深吸氣,隻覺胸口刀剮似的陣陣劇痛,眼眶卻灼熱幹涸,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了。


    她沉默地迴到林間小徑上,等待著。


    窸窣穿衣的聲音,男子調笑和女子嬌羞的呢噥聲音,和著林間不知名鳥兒清脆的啼叫中,她猶恍恍惚惚的在想……長姊如母,她卻失責至斯,不知從何時讓妹妹誤入歧途,越走越遠還不自知?


    他日九泉之下,她這個做姊姊的還有何臉麵見雙親?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鄧細和陳家大郎君驚慌中見羞惱的低唿響起,鄧箴迴過神來,清澈眸底掠過一絲森冷和悲涼,語氣卻十分平淡。


    「你們二人又怎會在此?孤男寡女,甚是不妥。」她看見對麵兩人明顯鬆了口氣,心中也不知是苦是澀是憤,啞聲道:「陳大郎君乃世家子弟,當是知禮守禮之輩,而家妹年幼天真,不曉世情險惡,為免日後人言可畏,還是請大郎君自重……家妹,我也會好好管教的。」


    因受了滋潤,越發美得嬌豔妖嬈的鄧細那張小臉霎時漲紅了。


    「鄧箴!你有完沒完,憑什麽?」


    她目光一寒。「就憑我是你的長姊,鄧家如今還是由我做主。」


    「你!」鄧細一室。


    陳大郎君總算還有一絲廉恥和世家子弟的驕傲,紅著俊臉拱手行禮。「鄧大姊兒,我、我對細兒是真心的,請你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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