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坐那兒休息,手上拿著個礦泉水瓶,正同他對麵一個掂著杠鈴的男人說說笑笑。


    那個男人站著他坐著,說得高興了單手推了下田恬的額頭,把他推得後仰。他應該也在笑。他們周圍充斥著鋼鐵與膠皮的健身器械、難聽的音樂,以及許多潮紅的麵龐與流淌的汗水。


    蘇聿容後槽牙猛得一緊。


    健身挺樂嗬。朋友挺多。


    遠遠站著看,實在像個懦夫。蘇聿容沒有猶豫,邁步走過去。走近了,他目光輕輕掃過杠鈴男的眼睛,再平滑地過渡到田恬身上。


    忽然逼近一片陰雲,田恬詫異抬頭,見是蘇聿容,他先驚後喜,“聿容,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練完了嗎?”蘇聿容平淡地說。仿佛特意去接某個人就像上班打個卡一樣,並非一種親密行為。


    田恬趕緊從卷腹椅上站起來,拿毛巾擦擦額上的汗,笑道:“練完了,等體溫降點去衝澡呢。”


    蘇聿容猜他今天練的無氧。在相當強度的阻抗訓練後,大量血液被心髒泵入目標肌肉,使它們暫時性膨脹發紅,看著很有些明目張膽的意思。


    他眼下到鼻梁到顴骨再到耳朵都是潮紅的,浮著一層不規則的汗水,偏偏眼睛汪在那一片靡靡亂紅之中,純真清亮,輕輕轉動間仿佛可聞叮淙作響。


    蘇聿容沒說話。但他既然來了,田恬也不等什麽體溫了,“我現在就去衝,你等我十分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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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心意轉圜再轉圜。


    蘇聿容挪了半步擋下他,“迴去洗,我開了車。”


    “好的。”迴去也就十分鍾,哪兒洗都一樣。這種小事當然是蘇聿容怎麽說他怎麽聽。


    “走了啊。”田恬給杠鈴男打了個招唿。


    “迴見。下次再教你練背闊肌。”杠鈴男有兩片扇子般的左右背,頂田恬三個腰粗,是長期泡在健身房的人,田恬十天半個月來一次都總能碰見他,跟他混成了健身房熟人。


    “不練。”田恬邊走邊道:“太誇張了,我喜歡斯文的。”像他的蘇聿容那種,肌肉結實但流暢優雅的身材。


    車窗緊閉,車內開著空調,田恬坐在副駕位,身上薄薄的汗味浮起來,攜帶著荷爾蒙的氣息在狹窄的空間裏往複循環。


    蘇聿容把這股味道深吸進肺裏,覺得五髒六腑裏都很頂。頂得他想做點什麽……比如花錢。


    “我想買個房,大點的。可以拿兩間屋裝修成健身室。你覺得怎麽樣?”


    田恬:“……”


    這很難評。有錢人的世界他真的不懂。田恬試著去理解,他們買房子就像買白菜,而我買黃瓜就像買白菜,因此不管經濟實力在房子的檔次還是黃瓜的檔次,那其實大家的消費體驗感都是“買白菜”。這麽一看,有錢和沒錢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蘇聿容的話在田恬心中進行了一番神奇的因果求證,衝擊力被消除了大半,他淡定地說:“哦,聽起來還行?這個就看個人需求了。”


    蘇聿容:“……”


    在等紅綠燈,蘇聿容專注地盯著三色信號燈看,似乎那玩意兒很值得觀察,說不好紅燈過後會亮起紫燈。


    他等著田恬的後文,例如房子買在哪裏兩人上班方便,裝修什麽風格,健身室買什麽器械……任何一個相關的問題,提出來,用來證明田恬想搬去與他同居。其實蘇聿容之前問過,問田恬要不要搬去他的別墅住,司機可以每天早上送他們上班。當時田恬在床上滾了一圈說:“我就願意住我的狗窩。”


    他是如此貪戀自己的小家,就像蘇聿容也貪戀這個小家。但在這個狗窩裏,蘇聿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個臨時的外來者。田恬從來沒有明確表態過,說他也屬於這裏,說他名正言順。


    莫名其妙的,也許是因為看不上負一樓的健身房環境,蘇聿容突然想給他找一個新的健身房,順便圈一塊新的地盤。新房子他是戶主,他掌控一切,戶口上添誰減誰他說了算。


    蘇聿容沉默著,田恬也沒說話。他也在考慮,考慮蘇聿容的話是什麽意思……實際上今天中午吃飯他就提過一次,覺得公寓不方便,是嫌地方太小了?嫌夥食太差?嫌沒有一個安靜的辦公環境?


    這都是客觀存在的問題,夥食還能想想辦法,別的可怎麽辦呢?再仔細一想,自己嘴上說要對他好,能做的卻相當有限,還笨得夠可以。


    這麽一想,眼前的幸福真是岌岌可危。聽說他和程季彥在一起的時間不長,那自己又會有多少時間?


    這些問題,他對自己拋出來是無解的,一切主動權和決定權都在蘇聿容手裏。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要問問嗎?問他是不是總是不滿意,問他自己還能做什麽?


    田恬還有一條生活哲學。當一個問題你反複猶豫要不要問出口時,那麽問出口大概率會導致後悔,大概率會把問答雙方都推進某種困境,而不問就能暫時安全。“事緩則圓”,暫且放下不去糾結,就還有拖延轉圜的時間。他多想把這時間拖延了再拖延,把蘇聿容的心意轉圜了再轉圜……


    既然決定不問,那就別想了,至少今天他還在這裏。


    於是這個話題就終止於“這就看個人需求了”這種既無營養又很疏離的句子。蘇聿容也沒再提買房子的事。


    開車到車庫門口時,田恬想起來家裏的汽水快喝完,他讓蘇聿容先迴去,他去補充點飲料。蘇聿容:“一次別買太多,重。”田恬笑答:“好的。”


    在便利店門口拿了個購物框,先去冰櫃裏掃了汽水,把蘇聿容平時喝得比較多的種類都拿了一遍,然後去酒貨架上挑酒。便利店不大,賣的酒大部分都是鬧著玩兒的,好酒沒有。不過蘇聿容平時不愛喝酒,也不琢磨酒,給什麽喝什麽。田恬不怕他挑,隨便拿了幾瓶包裝裹紙好看的。


    選完了到收銀台結賬。


    看店小哥在這兒上班時間長,已經和田恬混成熟臉了。他長得挺清秀,頭發比較長,卷卷的,經常戴個鴨舌帽,舌頭前端有一枚舌釘,有時候戴的是珍珠,有時候是金屬,在他說話時若隱若現的。


    店裏這會兒沒有別的客人,他慢條斯理地掃描飲料,田恬在看他身後的煙櫃。


    “要袋兒嗎?”


    “不用,我裝背包裏。給我拿兩包煙,藍綠色盒子那個。”


    小哥扭身拿了煙,“這個不錯,薄荷味的,好抽。”掃了煙,又說:“也好聞。”


    田恬:“不懂,抽著玩兒。”


    小哥抽了下鴨舌帽,抬起頭看他,“進了種新品,要試試嗎?我試過了,不錯。”


    他指著的是櫃台前麵的某種安全套。


    田恬以前買這個都是幾家便利店打遊擊,企圖給人以一月一次、清心寡欲、超脫紅塵的印象。後來變得勤儉持家,都是大促期間在網上囤,買五十個會送二三十個不同款式的,還送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用不用的另說,看著圖個樂子。


    田恬瞄了一眼所謂的新品,捕捉到包裝上兩個詞“貓舌”“顆粒”,他搖搖頭:“不需要,謝謝。”


    一是家裏還多,二是蘇聿容不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設計和裝備,他就愛最薄、最裸感,且無香的。他說:“我不需要工業刺激。你已經很好了,那些設計隻會成為你的累贅。”


    這話田恬愛聽死了,說這話之前蘇聿容正在餐桌上加班。他坐在筆記本電腦後麵,剛到家,還沒來得及脫下嚴整的黑色西裝,領帶是灰藍色的,戴著銀邊眼鏡,表情冷淡而專注地盯著屏幕。田恬坐他邊上,穿著背心短褲為618活動付預付款,看到某品牌新出了皮革味和機油味的套,覺得十分新奇,問蘇聿容喜不喜歡。


    蘇聿容側身看了一眼,虛敲著鼠標說了那句話。語氣還沒從工作狀態中脫離,說出來的字句像在談判生意,嚴肅、平直、客觀、誠懇。


    田恬差點給他跪下。


    然後真就跪下了。在餐桌底下,用牙齒和手指撕裂了蘇聿容一條好端端的內.褲。蘇聿容還在開會,但他全程閉了麥,在聽別人講話。也許在別的與會者眼裏,他的表情是逐漸嚴肅的。實際上是因為他無法把胯.下那個興風作浪的人驅逐走。


    蘇聿容把筆記本的鏡頭轉開一些,拉著他的頭發讓他仰視自己,緊皺著眉頭說:“別玩了,我在開會。”


    “你開你的。”


    蘇聿容:“又管不住自己了?”


    “你捫心自問,你叫誰能管住自己?”


    蘇聿容無奈地笑了下,取了隻藍牙耳機塞他耳朵裏,一道略有些尖銳的中年男性念數據的聲音鑽進田恬耳中,田恬聽了幾句,興奮熄了一半。


    蘇聿容:“等我一會兒。待會你來念財報,你的聲音好聽。”


    當晚蘇聿容打了一張公司前兩個季度的利潤表出來,讓田恬趴在床上念。一邊聽他念公司掙的錢,一邊從後麵愛他。心情非常暢快。哪怕最後田恬把那張皺得不成樣子的紙摔在了他臉上。


    思緒走遠了,眼前的清秀小哥看著他笑了下,繼續安利別的東西:“看見我的舌釘了嗎?在舌頭上凸起來,硬硬的,用的時候對方很刺激。你可以考慮打一個。”


    田恬並不奇怪這個男生能猜到他的取向,因為很顯然對方也是一位同性戀者,並且毫不避諱。田恬對他沒有壞印象,因為他身上並沒有一絲猥瑣氣,反而看著挺文藝。也許隻是表達方式非常有個性而已。


    “不了,怕疼。”


    清秀小哥又問:“上次跟你一起來買牛奶的是你的新男友?好帥啊。”


    田恬想了下,也不知道蘇聿容算不算他的男友。算吧,又怕自作多情,不算吧……又舍不得。


    田恬若有似無搖搖頭。


    “還不是?”他好像很詫異。接著又問:“可以一起嗎?我挺喜歡他的。當然,你也不錯。”


    田恬已經習慣了他的直來直去,一邊往背包裏裝飲料和煙,一邊拒絕掉他的three way邀請:“不可以。”


    他無所謂地笑笑,“那下次我單獨叫他。”


    田恬:“嗯,你試試。”


    田恬到家時,蘇聿容在衝澡,他把浴室門打開,斜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兒。“你沒拿內褲和家居服?我去給你拿一套下來。”


    “嗯。”


    蘇聿容洗澡,田恬就站門口和他閑聊,說起便利店小哥的事情,田恬說:“他打你的主意,想約你。”


    蘇聿容抹了把臉上的水,伸手擠了點洗發水塗在頭發上,語氣毫無波瀾地說,“以後別去那家店。管好自己。”


    田恬笑道:“他是看上你,又不是看上我,‘管好自己’這種話該我來說吧。”


    蘇聿容沒答他的話。要論“管不住自己”,實際他與田恬是不相上下的。


    他想到了在郊區別墅的那一晚,那是第一次,他沒有管住自己。不知道當時是情先動還是意先動,總之接下來就越來越管不住自己,老想著他,老想往這個房子裏來。像被下了降頭一樣,頻頻把自發把自個兒送到他的降頭術士麵前。


    術士還在喋喋不休、設局引誘:“他有一個舌釘,在舌頭前段中央,可以戴各種形狀的釘,他說舌釘會比較……舒服。你想不想要?我也去打一個好嗎。”蘇聿容喜歡他的口腔,他知道。他願意盡量使他感到快樂。


    蘇聿容聽了忍不住喉頭滾動,喉結發癢。


    田恬沒聽到蘇聿容的迴答,隻見他忽然仰起頭,一把水柱衝上他麵門,碎玉四濺,餘下的匯成大股大股的水流,順著他下頜的線條流到喉部。然後他伸手抓了一把喉結,在自己白皙的脖頸上留下三道紅痕。


    田恬看直了眼。


    香毫總是無端端地要人命。


    他稀裏糊塗地就走進浴室裏了。蘇聿容問:“怎麽了?”


    田恬反問他:“你怎麽了?”


    “脖子癢。”


    “我幫你抓。”


    田恬有兩排潔白的牙齒,門牙是整齊的,但犬牙以外的就有些佶屈,兩枚犬牙尖尖的,除了笑起來很可愛,用來抓撓什麽東西時,也異常麻癢。


    他用雙手推起蘇聿容的下頜,使脆弱的喉結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牙齒像刀鋒般輕輕刮過一遍,然後把它含進嘴裏。喉結像一隻秋天的寒蟬一樣,在他唇齒間發出顫抖的悲鳴。


    “不用打。”


    “嗯?”


    兩人的聲音都含糊得不成樣子。


    “舌釘。怕你疼,不用打。你已經很好了……”


    公寓哪兒哪兒都是狹窄的,狹窄的衛生間裏不可能放得進浴缸,如今蘇聿容也舍不得田恬太辛苦,因此這裏似乎不支持任何一種姿勢。


    但沒關係,情到濃時姿勢根本不重要,隻有衝著口腹之欲而去的饕客才在意這些。


    重要的隻是感情,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們站在浴室霧蒙蒙的輝光下,兩具身體已緊緊吸附到一起,一手捧著彼此的後頸熱吻,另一手握著對方滿溢汁水的杯,像喝交杯酒一樣,交叉著手腕,搓磨、斟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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