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沒接。


    手指倔強的背在身後,過了會才低聲說,“昭覺……有……賓館……你可以……去……那裏……或者……迴……迴北京……”


    說到北京兩個字的時候,唐安晏明顯聽出他聲音裏的顫抖,仿佛北京帶給那真的,全都是不好的迴憶,不痛快的過去。


    那真沒接,唐安晏便把外套繞到他身後,給他披在背上,兩隻手抓著外套兩側往中間拉,“安晏不走,不迴北京。”


    “現在下的雨太大了,山路不好走,那真要讓安晏現在開車去昭覺嗎?”


    與瓢潑大雨相應落下的,是那真委屈到發抖的淚水,順著日益消瘦的臉頰,緩緩滴落在滴上。


    難以言說無法控製的委屈,隨著唐安晏一句不輕不重的反問,成了發泄情緒的突破口。


    “那真……不管……安晏……為什麽……總是這樣……總是要……欺負那真……那真……不想了……為什麽……還要來找……來找那真……”


    “不是那真……要安晏來的……安晏就是故意……欺負那真……以前是……現在也是……那真不要……那真不想……搭理安晏……那真不要……”


    那真終於哭了出來,唐安晏反而輕鬆了,就像知道他心裏存著恨一樣,唐安晏反而有機會可以去彌補這個感情的缺口。


    “安晏沒有地方去,安晏可以去那真宿舍嗎?安晏保證,不會再欺負那真了。”


    宿舍在教學樓後麵,放學時間陸續有學生在老師帶領下往校門走,兩個人站在屋簷之下,那真低頭盯著腳尖,隔了好久,仿佛雨跟著小了起來,才點了點頭。


    宿舍是四人間,房間很小,那真的床在進門左手邊下鋪,床頭擺著江琛送的那個藍色叮當貓,被褥還是懸崖村時候那一套。


    那真指著上麵的一張床,“涼布……今晚……不迴來……那真睡……”那真又指了指自己的床位,“安晏……睡……這個……”


    睡哪張床對那真來說無所謂,可對唐安晏來說,他寧願自己睡地上,也不想讓那真去睡別人的床。


    “涼布,就是那真之前那個一塊長大的朋友嗎?”


    那真不明白唐安晏為什麽突然問這個,點了頭,從宿舍中間四方桌子上拿了自己的杯子,突然又放下,轉而去櫥櫃裏掏出來一個紙杯,從暖瓶裏倒了一杯水,遞給唐安晏。


    唐安晏接了過去,水溫正好,不算特別熱,喝了一口才勉強壓下去嗓子裏的幹澀。


    那真從床底下箱子裏掏出一副新的牙刷,把自己的牙膏分給唐安晏一點,給他找了個暖瓶的蓋,隨後帶著唐安晏去外麵洗漱。


    在懸崖村的時候兩個人也是這樣,同分一管牙膏,並排半蹲在幹裂的土地上一起刷牙。


    那真從頭到尾很安靜,等著唐安晏刷完洗過臉,兩人又沉默的迴了宿舍。


    那真一向睡得早,準備爬上涼布床的時候,唐安晏拉住他,指著桌子,“那真睡自己的床,安晏在桌上趴一會就行。”


    那真看了看上鋪,看了看自己的床,最後才看了看桌子,想說可以和自己將就一張床,臨了還是沒有張口。


    他不想再心軟了。


    沒能等到理想中的迴答,唐安晏關了燈再迴來,替那真掖了掖被子,“睡吧。”


    本就狹小的宿舍因為關掉了昏黃的燈,屋內隻剩下非常淺薄的月光,那真的唿吸聲輕輕淺淺,一開始麵對著牆角的方向,手指緊張的抓著被子,等隔了會轉過身來,正好在黑暗裏和唐安晏對視上。


    那真說不清為什麽,莫名的想哭,仿佛晚霞時那場宣泄的委屈沒有完全釋放,看到這樣子的唐安晏,那真還是覺得難過。


    是唐安晏先打破的沉默。


    在大涼山,他仿佛總覺得自己和那真從沒有分開過。


    可見證那真一路成長起來成為刺繡老師的,並不是他唐安晏。


    這個事實讓唐安晏覺得無所適從。


    “那真,安晏每天都在想你。”


    這句話剛一說完,那真便又轉過頭去麵對冰冷的牆麵,唐安晏坐到床邊來,摸索到他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手心裏。


    “安晏在阿瑪墳前發過誓會永遠陪著你,安晏不會不信守諾言,之前都是安晏不好,我們那真討厭安晏恨安晏都是應該的,但安晏說過,不管怎麽樣,那真都不可以不理安晏對不對?那真,安晏現在不想立刻取得你的原諒,但你得給安晏機會,好不好?不可以再推開安晏了。”


    那真長時間的緘默讓分開的一年多顯得更為痛楚,難以跨越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


    可那真卻在這個並不平靜的夜晚告訴他。


    “安晏……253丟了……不在了……”


    第43章


    ================


    懸崖村早在2020年5月集體搬進了昭覺縣安置區,住進了政府提供的樓房,政府甚至招來企業促進當地人民就業,並組織培訓彝繡課程。


    唐安晏站在山腳下,望著2556級鋼梯,心裏的震撼與惶恐是久不能平消的。


    兩人爬到253級時,唐安晏突然抓住了那真的手。


    他們從253級初遇,唐安晏此後人生寫滿了那真的名字。


    如今重新站在253級鋼梯上,唐安晏以懸崖村的風發誓,以腳下的鋼梯發誓。


    “那真,安晏不會離開你的。”


    那真抽迴了手,有些靦腆又故作冷靜的捏著自己耳朵,假裝沒聽見,繼續往上麵爬。


    懸崖村村民多數都已經搬遷至昭覺縣,留下的是少數,但因為旅遊業的開發,不時可見一些外地來旅遊的年輕人。


    《大涼山紀錄片》的熱度也在水漲船高,把閉塞落後的懸崖村推到大眾視野麵前,讓全國人民知道,懸崖村這個神奇的地方,這個用2556級鋼梯才能攀爬之上的地方。


    更是那真從小長大的家鄉,同理,也是他的另一個家鄉。


    那真住的房子裏麵東西幾乎都沒有動,還保持著唐安晏熟悉的位置,簡樸的家具一塵不染,看樣子有人經常來打掃。


    唐安晏摸著曾經熟悉的每一個物件,腦海裏出現的都是兩年前,他還住在這裏的樣子。


    兩人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吉吉瓦爾,吉吉瓦爾扛著鋤頭,看到先走出房子的唐安晏,直接扔下鋤頭衝過來一拳頭打在他臉上。


    跟在後麵的那真還沒反應過來。


    唐安晏並不還手,任吉吉瓦爾揮拳相向,甚至沒用胳膊遮擋。


    一場單方麵的打架以那真的勸阻而結束,最後即便知道唐安晏是為了道歉和挽迴而來的,吉吉瓦爾也沒什麽好臉色。


    兩人身上被塵土弄髒,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唐安晏臉上有傷,那真手足無措的跟著坐在一邊。


    唐安晏從口袋裏摸出煙磕出一根,熟絡的遞給吉吉瓦爾。


    唐安晏沒有給自己也拿一根出來,同吉吉瓦爾解釋,“戒了。”


    吉吉瓦爾咬在嘴裏的煙在唐安晏遞來打火機的時候也偏開了,轉而拿在手裏用手指夾著,也沒吸。


    吉吉瓦爾沒說話,反而是唐安晏一直在說。


    “土豆牛腩做的怎麽樣了?”


    一句不溫不熱的問候,像是迴到了那年新年,幾個人窩在吉克曲一一家吃年夜飯的場景。吉吉瓦爾笑了一聲,沒好氣的把煙在指間轉動了一下,“比你做的應該好吃一點。”


    唐安晏知道這是氣氛緩和了,不著痕跡的看了那真一眼,發現他自己盯著自己臉上的傷在看,小聲說了句“沒事。”


    吉吉瓦爾看到兩人之間的互動,越過唐安晏看向那真,幾分玩笑幾分認真的道,“那真,可不能輕易就原諒了他啊,得再多折磨一下他才行。”


    那真被說的羞,下意識要往唐安晏身後躲,手指習慣性的抓住唐安晏衣角,反應過來想抽走的時候,唐安晏已經抓住了他的手,在自己手心裏捏了捏,替那真迴答。


    “對,別這麽輕易原諒安晏,安晏慢慢證明。”


    唐安晏來支爾莫鄉小學沒一星期,整個學校都在傳他是為了那真才來的,唐安晏對此也沒反駁過。


    那真的課不多,一星期頂多兩節,其餘時間都幫著學校處理一些小的事情。


    做飯就是其中之一。


    那真做飯的時候,唐安晏也跟在他身邊,每當那真想要把他趕出去,唐安晏總能找到各種理由留下。


    唐安晏做飯手藝比那真要好,往往到了最後,都成了唐安晏下廚,那真在旁邊幫忙洗菜。


    中午開飯的時候,唐安晏也陪著那真最後一個坐在台階上吃。抬眼是懸崖村的天,腳踏的是懸崖村的地,置身於懸崖村之間,唐安晏感到的隻有愜意,哪怕吃的是再簡單不過的洋芋。


    這天一個三年級的小女孩跑到唐安晏旁邊,扒拉著碗裏的米飯問,“安晏叔叔,你是不是在追我們那真哥哥啊?”


    那真有點羞的喊小女孩名字。


    “朵一……不可以……亂說話……”


    唐安晏倒是不以為然,小女孩也沒有被那真嚇到,撲閃著大眼睛催唐安晏,“安晏叔叔,是不是啊?”


    唐安晏把自己碗裏的肉夾給朵一,“叫安晏哥哥,怎麽那真是哥哥,安晏就是叔叔?”


    朵一笑嘻嘻的看著他,“是不是啊安晏叔叔,他們說你在追我們那真哥哥,男孩子也可以追男孩子嗎?”


    唐安晏摸了一下朵一的頭發,也許知道她尚且聽不懂,但還是耐心的向她解釋。


    “愛就是愛,不分性別。沒有人規定男孩子一定要喜歡女孩子。”


    朵一似是不懂,呆愣了幾下,琢磨著唐安晏這句話的意思,隨後坦然的歪著腦袋問向那真,“那真哥哥,那你喜歡安晏叔叔嗎?”


    本就不想參與他們其中的那真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惶恐的看向唐安晏,然後抱著碗筷站起來作勢要去廚房。


    “不可以……教給小朋友……亂七八糟的……不好……”


    廚房裏擺著學生們吃過的碗筷,那真把自己吃完的也扔進水盆裏,搬了個馬紮過來用洗碗布倒上洗潔精開始清洗。


    唐安晏進來的時候,那真洗了不到三個碗,唐安晏把自己吃過的也扔裏麵,學著那真的樣子同樣搬了個馬紮過來,和他挨著坐在一起刷碗。


    那真不說話,唐安晏也不說,不時偏頭看那真一眼,其他時候都安靜的陪那真一塊刷碗。


    唐安晏仿佛很快的融入進支爾莫鄉小學裏。碗有點多,刷了一半,唐安晏冰涼的手指抓住那真手腕,“別洗了,那真在旁邊等一會,剩下的安晏來。”


    那真被唐安晏牽著乖乖坐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每當唐安晏看過去,那真都低著頭摳著自己手指,再迴神的時候,唐安晏已經半蹲在那真腿邊,抬頭問他,“怎麽了?”


    唐安晏實在太了解那真了,一丁點的小動作表情都瞞不住唐安晏,那真虛虛的抬起頭來,因為唐安晏半蹲著,所以那真正好低頭看著他,“安晏……什麽時候……走……”


    唐安晏把自己還沾著水滴的手在外套上蹭了蹭,拿擦幹淨的手去摸那真的臉。


    “安晏不走了,陪著那真。”


    “那真……不想……迴……北京……”


    唐安晏指腹溫柔的摩挲著他的臉,“嗯,那就不迴,安晏陪那真留在大涼山。”


    “不可……以……”


    那真抬著通紅的眼尾,“安晏……不可以……北京……好……”


    唐安晏給他擦去眼淚,支起身子用鼻尖去蹭那真鼻尖,那真起初不好意思的往後躲,唐安晏捏著他後頸讓他放鬆。


    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可北京再好也沒有那真,安晏隻想要那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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