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最後停留在吉克曲一高考前不久,老爺子就因為奶奶病重迴了北京,這之後,一直沒有機會迴來。


    那時候吉克曲一沒有手機電話,迴了北京,兩人之間就像斷了關係一樣。


    而吉克曲一卻因為老爺子,走出了大山,考進了大學,如今,也要和當初老爺子鏡頭裏那些來支教的老師們一樣,教導現在大山裏的孩子走出去。


    老爺子後來還自己錄過一段畫外音,畫麵是黑的,隻有老爺子狀態不佳的聲音,在黑屏一般的畫麵裏娓娓訴說,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


    “想讓每個人你們走出去,是因為想讓你們見識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紮根那裏也好,選擇迴來迴饋大山也好。每個階段的人生有不同的選擇和決定,但你們得先走出去,才有選擇的可能性。一直留在這裏不是錯,但先走了出去又重新選擇迴來,何嚐不是一種更好的選擇。”


    老爺子的這段話對吉克曲一人生選擇起到了很大的影響,以至於讓吉克曲一如今堅定的選擇迴到大涼山成為一位老師,是因為他也想像當初的老爺子無聲無息勸自己一樣,去幫助更多的大山孩子看到更豐富的世界。


    紀錄片放完,老爺子的聲音也隨著曲終落幕,而歸於天際。


    臥室裏安靜到沒有絲毫的動靜,外麵的雪還在下著,唐安晏後知後覺感覺到疲憊。


    掛斷那真的電話到現在,唐安晏難以自控的想到吉克曲一,想到那真。


    特別想把那真帶出來,唐安晏迫切的想著。


    或許之前更多的是衝動,可現在,他不舍得再把那個小傻子一個人留在懸崖村了。


    腦子裏混亂到不行,房間外麵喬挽還在安慰著覃佩,覃佩從葬禮之後反倒不哭了,利落的應對著各種來吊唁的人,舉手投足之間除了悲傷,看不出其他疲態和茫然,還是唐安晏一直熟悉的母親形象。


    唐安晏躲在黑暗的房間裏看著手機桌麵睡著了,半夜的時候突然醒過來,摸過手機看是半夜三點多。


    半夜醒來的疲憊壓垮了他的信念。


    很想打電話給那真,聽聽他的聲音,又怕那真被吵醒。


    或許是思念過於沉重,難以自持。


    唐安晏打開那真微信。


    突然看到那真不知道什麽時候發過來一條語音。


    時間顯示是一個小時前。


    唐安晏從床上坐起來,點開。


    那真柔軟乖巧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內,絲絲縷縷透過密密麻麻的疼痛,沿著腳掌一路往上,舒麻全身。


    那真說。


    “安晏……那真……不打擾你……你別生氣……那真不知道……安晏為什麽……不開心……那真……隻是因為……想你……也不可以……嗎……安晏……那真心裏難受怎麽辦……”


    最後麵結尾處有一句很小的聲音唐安晏沒聽清,把話筒貼到耳邊又重新播放了一遍。


    很輕的,帶著討好意味的,又帶著輕輕委屈的,但絕對沒有控訴意味的,小聲嗡嗡。


    “那真……睡不著……想安晏……一個人……害怕……”


    第28章


    ================


    窗外的雪停了,唐安晏站在陽台上,眺望著懸崖村方向發呆。


    剛睡醒,頭發有幾根淩亂的炸起來,身上穿著的那一身黑衣服還沒來得及脫,被睡的皺皺巴巴,整個人頹廢不少。


    捏了一根煙送到嘴裏,啪嗒,打火機竄起黃色的火苗,唐安晏把煙銜著點著,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並不好聞。


    唐安晏本身煙癮不重,去了大涼山之後更是幾月下來沒碰過一根,唐安晏怕帶壞那真,從沒當著他麵抽過。


    吸了一口就嗆到不行,唐安晏把煙碾滅,靠在陽台上摸出手機,不清楚那真睡沒睡著,給他發了一個抱抱的表情包。


    唐安晏微信裏表情包不多,都是江琛和賀子欽幾個人群裏聊天時候,他偶爾看到喜歡的就保存下來。


    往上劃看著和那真的聊天消息,不多,幾乎都是視頻通話或者語音通話,發消息的時候很少,那真更連表情包都不會發,聊天結束的時候就發一個微笑的表情,配著剛教會的晚安兩個字。


    失神的空隙,唐安晏手機振動了一下,他往下滑,聊天對話框裏那真迴了個語音,唐安晏皺眉,想著他怎麽還沒睡,但還是靠在陽台上點開語音。


    “安晏……睡不著嗎……”


    唐安晏深吸一口氣,笑著,直接撥過去視頻通話。


    那真接的很快。


    屏幕那頭的畫麵光線很暗,那真乖乖靠在床頭上,拿著手機對準自己的臉,吸了吸鼻子,乖乖喊了聲“安晏……”


    “嗯。”


    唐安晏看到他就忍不住笑,撐了幾天的疲憊看到那真就散去多半部分。


    “那真啊。”


    唐安晏把鏡頭翻轉過來,給他看遠處的車水馬龍夜景,轉了一圈之後重新把鏡頭對準自己。


    “那真啊,北京好不好?”


    那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微微勾著唇角笑,“好……亮……燈光……好看……”


    那真眼底是北京的燈光璀璨,乘著跨越千裏的星河,唐安晏突然很想吻他。


    捏著眉心,幹澀的嘴唇泛著死皮,唐安晏總勸那真要多喝水,自己眼下卻沒什麽底氣。


    反倒是那真指著屏幕上唐安晏的嘴唇,對著虛擬的唐安晏摸了摸,不開心的嘟囔。


    “安晏……沒喝水……不好……”


    “那真。”


    唐安晏還是想喊他的名字,卻很少喊他的全名,唐安晏從陽台上的榻榻米坐下來,看似很隨意卻語氣莊重的喊他。


    “阿克那真。”


    那真一愣,不知所措的喊了聲“安晏。”


    唐安晏把鏡頭離自己的臉更近一點,以至於讓那真看的更清楚,清晰到他眼前說這句話的認真,和不太確定的期待與緊張。


    “明天我讓江琛哥哥過去接你,跟著江琛哥哥迴北京好不好?來安晏這裏。”


    唐安晏溫柔問他。


    “不是一直說想安晏?來北京吧那真,安晏想帶你從這裏生活。”


    唐安晏沒再繼續往下說,因為畫麵那頭裏那真突然低下頭,沒敢在鏡頭裏和唐安晏對視。


    肩膀在抖,估計是在哭。


    唐安晏揪的心口疼。


    卻還是忍不住說實話。


    “那真,安晏不會迴去了。”


    那真抬頭看唐安晏一眼,又迅速低下去,唐安晏發現他眼睛紅了。


    在黑暗裏,聲音被嘶啞的厲害。


    “你聽安晏說。安晏不會迴去了,安晏這邊走不開。那真,你想以後都看不到安晏嗎?”


    隨著唐安晏這句話的落下,細微的哭泣聲從話筒裏傳過來,那真依舊不肯抬頭,唐安晏隻能看到他烏黑的頭發和乖巧的額頭,在鏡頭那邊固執的和唐安晏生氣。


    “安晏……怎麽可以……這麽對……那真……懸崖村……嗚嗚嗚……阿瑪……阿達……都在這裏……那真……不可以……走……這裏是那真……的家…安晏……為什麽要這樣……嗚嗚嗚……那真不要走……”


    等他哭過一陣,唐安晏操著一口嘶啞的嗓子溫柔的看著那真問。


    “可是那真再也不想見安晏了嗎?”


    聽話這句話,那真反而不再忍著,肩膀抖得厲害,哭的更洶湧起來,抬頭委屈的盯著唐安晏,可憐巴巴的噘著嘴小聲控訴。


    “安晏……總是這樣……說了會迴來……卻一直在走……”


    那真湊近到屏幕上來,和他低聲討著商量。


    “安晏……那真害怕……”


    “害怕什麽?”


    唐安晏輕聲問他。


    那真搖搖頭,咬著嘴唇,啪嗒又落下淚來。


    “那真……害怕沒有……安晏了……”


    通話到最後,還是沒商量出一個什麽結果。


    唐安晏把他哄睡著,第二天一早,給江琛說了這件事情。


    江琛沉默了會,再開口時不太確定的問。


    “晏子,北京和山上不一樣。你確定他能融入這裏嗎?”


    唐安晏一早去了公司,處理最近堆積仍沒處理完全的文件,聽到江琛這句話,手中拿著的鋼筆轉了個圈,又重新安穩的夾到兩根手指中間,在落筆處簽上自己的名字。


    聲音依舊四平八穩。


    “江琛,他隻是反應遲鈍,他不是沒有自理能力。況且到了北京,我的地盤,誰還能欺負了他不成。”


    江琛還想再勸,唐安晏合上文件,疲憊的靠在轉椅上。


    “江琛,我不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懸崖村的,他現在可能會怪我,但我隻是想讓他過得更好一點,起碼,在我身邊待著,我會更放心。”


    江琛猶豫著,唐安晏也茫然的盯著窗外,過了會,不知道誰先開了口。


    江琛歎口氣,“晏子,我知道勸你沒用,但是我還是得先說好,他如果來了北京,你會比現在更操心。先不說他能不能融入進來,單單是覃姨那邊,你確保能一輩子把他藏起來嗎?藏哪裏?一輩子不讓他出門?那會比讓他留在懸崖村一個人更孤獨。”


    江琛話說的直,這種事情上對唐安晏也不會拐彎抹角。


    靜了一瞬。


    接著打火機被按動的聲音,唐安晏捏著一根煙點燃,沒吸,又接著撚進煙灰缸裏,聞了聞手上的煙味。


    才不緊不慢的告訴江琛。


    “不是他離不開我,江琛,是我離不開他。”


    江琛當天便買了航班飛四川。


    坐上飛機的時候還在想那真到底願不願意跟他迴去。


    可唐安晏啞著嗓子說離不開那真的時候,江琛沒辦法說出拒絕兩個字。


    再次來大涼山,江琛還得再爬一次鋼梯,花了三個小時抵達山上,按著記憶裏的路線來到那真屋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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