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月二十八陰

    早晨醒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十二方破繭成蝶,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吧……

    暑期已至,總感覺火焰山比平時更熱了。

    話說迴來,這一個來月我一直靠喝溪水勉強度日,等避水出來了,我得好好補一補。

    唔……院子裏那隻狗,打了個哈欠,然後懶洋洋地看著我。

    真的,這隻狗很有靈性,一點都不怕我。

    而且吧,可能是因為好久不見狼鳴了;眼前這隻狗,我是越看它越好吃。

    哦不對不是,是越看它越可愛。

    跟著我餓了這麽久,它卻絲毫沒有掉膘,你看它腿上的肉哦,一顫一顫的。

    不行不行——牛魔王你冷靜一點!

    雖然幾次三番都想去芭蕉洞討口吃的,但是此時我不能見羅刹姑娘。

    我不想讓羅刹姑娘看到我心裏裝著別人,以及我也不想讓羅刹姑娘知道我火焰山吃了上頓沒下頓。

    總之……

    我敲了敲心口。

    哎喲你們趕緊出來吧,你們大哥快要餓死了……

    荷月二十九陰

    早晨醒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娘的你們怎麽還不出來……

    肚子咕咕叫,起床,準備去一趟東海——老板應該在家吧,他老人家仁義,總不能看到餓死的我也不聞不問吧?

    院子裏的狗看了看我,一臉同情。

    得嘞,去他家門口往地上一躺,今天的飯就算是有著落了!

    正想著呢,我的鼻子抽動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呆了片刻,隨即緊緊捂住了心口。

    心跳得異常厲害,震動的感覺仿佛要扯斷我的血肉筋脈。

    娘的。

    你還敢來!

    我自言自語著,手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頭,然後轉身走到了院門口——

    遠遠張望一眼,那身執金吾的白衣和花白的胡子——果然是李靖。

    他身後,依稀還跟著幾個身影,其中就有刀俎。

    我冷笑一聲,一腳踹開了院門。聽得響動,李靖麵露懼色地抬起了頭,看到是我後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仇人相見,自當分外眼紅——你他娘的笑個屁啊?

    一想到這裏,我腳下的步伐本能得快了些許。

    “老牛,你聽我解釋……”李靖倒吸一口涼氣,正準備開口。

    “找死!”我咬著牙念叨了一句,已經捏著拳頭到了他的眼前,朝著他的臉便是揮拳而出。

    七道真氣開始洶湧而出,李靖手裏藏著的寶塔綻放出耀眼的七色光彩,遮天蔽日。

    憑我用盡力氣,卻再也無法靠近他半寸。

    “你先別衝動,咱們聊一聊——”李靖喊道:“我不想傷了你!縱目的事情咱們可以……”

    “送你去那邊,跟老十二方聊吧!”我說道——

    抬手向著天空一拽,白晝被我攥在了手裏,然後如同一塊毛毯一般蓋在了李靖手中的寶塔上。

    李靖手心裏的光芒霎時間暗淡了不少,在伸手不見五指之前,最後映入我眼簾的是李靖驚慌的表情。

    一拳砸過去,卻落了個空,順帶覺得手心一涼。

    天色重新亮起,李靖已經向後退了幾丈。

    攤開手,看到手掌被刀刺穿了,留下了一個血洞。

    抬頭,不遠處的刀俎手裏捧著一寸仙,眼神裏已經沒有了絲毫客氣。

    “別動。”刀俎向前邁了半步,同時微微舉高了手心裏的一寸仙:“大姐,醒醒,辦事了。”

    一寸仙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望了望我,顯然還沒有醒盹。

    嗬嗬嗬,別以為你們一打三能夠占到便宜。

    我原地一跺,飛身繼續撲向手忙腳亂的李靖。

    刀俎站在原地一揮手,一個黑影迎麵襲來——

    “老牛?”沒睡醒的一寸仙看到是我,略微驚了驚,但是出手卻毫不含糊——她的拳頭插入了我的指縫之間,然後五指用力一撐,便破了我的拳形。

    “你讓開!和你沒關係!”我怒吼一聲,威脅似的舉起了另一隻手,示意一寸仙再敢多事,我便要撕破臉對她下手了!

    一寸仙愣了愣,然後眉頭一皺:“你吼我!?”

    天地旋轉,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一寸仙抓住了手指,繼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遠處的刀俎並沒有過來接住一寸仙。我暗喝一聲“不好”,雙手急忙護住胸前。

    果然,那個小不點從空中筆直墜下,雙腳踩在了我的胸口上。

    轟的一聲,緊接著是嘎巴的脆響。

    拋開指骨不算,胸骨少說也折了兩根。

    一寸仙一步一步從我胸口上走過來——唔,每踏一步,我都覺得五髒六腑都在天翻地覆。緊接著,一寸仙揪住了我的衣服領子,大聲說道:“牛魔王,你老實點!不然——”

    一寸仙後麵的話我沒聽清,因為她已經被我一把揪住,隨即甩向半空。

    拳頭在自己腦門上錘了三下,犄角上的耳環叮當作響。

    “不然怎樣?”我扶著腿站了起來,抬起頭朝著天空吼道:“吾乃平天大聖,放馬過來!”

    從天而降的並非是一寸仙,反倒是一座七層寶塔——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抬手去接,卻被寶塔周身的真氣彈開。

    轟然砸下的寶塔,將我的雙腿壓在了地裏。

    “李靖老兒,你別自不量力!你的破塔壓得住我嗎!?”我高吼一聲,雙手撐地,略一發力,身上的寶塔便已經傾斜了三四分。

    但是我忘了——一寸仙已經俯身衝了下來,雙腳穩穩地踏在了寶塔之上。

    一下子,我的上半身也嵌進了土裏,暫時動彈不得。

    李靖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我麵前蹲下:“牛魔王,你聽著,我今天是帶人來跟你聊聊,你別不識好歹。你最好……”

    我瞪著李靖。

    李靖看了看我的眼神,把後麵半截話咽了下去;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今天——”

    我略微低頭,腦袋上的犄角猛然化作兩道光芒,朝著李靖的喉嚨刺去。

    火光一閃,李靖被刀俎拽著後脖領躲過一劫;同時,我覺得犄角生疼,而且震得我頭暈。

    刀俎甩了一下手,似乎也在發麻;緊接著,他重新抽出了腰間剛才出招的那把唐刀,細細查看刀紋。

    “好硬。”刀俎話聲未落,唐刀便應聲化作了碎片:“我都砍不斷……你這半截犄角,是誰做的?”

    我冷笑一聲,隨即憋了一口氣,然後朝著地麵一吐——緊接著,我整個身子馱著背上的寶塔和一寸仙,騰空了四五尺。抖了抖肩膀後,我大吼一聲,重新站直了身子——寶塔傾斜,半空的一寸仙站立不穩,眼瞅著跌了下來。李靖匆忙收了寶塔,抬手去接掉下來的一寸仙——

    我左手一把攥住了李靖的手腕將他拉到近身,右手亮出了拳頭說道:“人不齊你們也敢來,今天你就——”

    李靖朝我背後一望,急忙捂住了耳朵。

    驚雷在背後響起。

    我身子一晃,緊接著七竅同時震出了鮮血。擦了一把臉後急忙迴身——到底大意了,竟讓那一寸仙在我身後極近的距離拍了一個巴掌。

    來不及多想,我扭轉了身子,胡亂揮舞著雙拳——越是有章法的拳法,在一寸仙麵前越是不堪一擊,還不如搏一搏。

    但是,我看到的並不是一寸仙,反而是已經高高躍起、抬手接住了一寸仙的刀俎。

    “放我下去!”一寸仙喊著:“看我不捶死他!”

    “大姐說笑了。”刀俎說完,用力一拋,將一寸仙重新扔向高空,空閑出來的右手捏住了腰間另一把唐刀的刀柄:“咱們今天隻是來與牛魔王聊聊的……”

    刀俎嘴上這麽說著,他空蕩蕩的左袖一甩——一泊豎起來的湖,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橫跨天地間。波水蕩漾不說,在湖麵上映襯出了刀俎的右手,化作了無形的左肢。

    看來是要出殺手鐧了——我惱怒於心,拍了拍自己的犄角:“你有本事,便砍下來!我當年怎麽砍掉你的左手,今天我照舊如此料理你!”

    刀俎並沒有絲毫惱怒,如同往日一般冷靜異常;他的左手從湖水之中抽出一把無形軟刃,隨即一劈。

    我雙掌合十,本打算以犄角去破了這一招——但是,刀俎的刀刃憑空扭曲,轉了一個圈後筆直地朝著我的後頸削去——

    一刀入肉。

    砍進去了起碼三寸之深——不過,並沒有流血。

    開始泄出去的,是刀俎再熟悉不過的妖氣。

    刀俎懸在半空,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好,平天出來了。”

    我依舊雙掌合十,但是身後黑色的妖氣逐漸凝固,化作一隻手,將刀俎的刀刃死死攥在了手裏。緊接著,那股妖氣不依不饒,從我後頸的傷口裏攀爬著,扭動著,似乎想要從我的肉身之中掙脫出來。

    刀俎用了力氣,但是依舊無法把砍在我肉身之中的唐刀抽迴去——他皺皺眉,大聲說道:“大姐,不要讓平天出來——”

    話音未落,一寸仙已經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之內。隻見她表情難得嚴肅,身法極快,踏了一腳刀俎的肩膀後,借力朝著我的雙眼襲來。

    我急忙像打蒼蠅一般雙手一拍——但是,手心裏仿佛捏了一個攥不碎的鐵蠶豆,硬得超乎想象,哪怕我裹了層層妖氣也是如此。

    一寸仙雙掌平伸,硬生生靠著力氣撐住了我的雙掌——雖還不至於從我手中脫身,但是看著她憤怒的小眼神,我有點慌。

    早點決出高下才是上策。

    雙拳難敵四手,我背後的黑影勉強探出來了上半截身子,同我一樣都是牛頭牛腦。緊接著,黑影獰笑著一攥,刀俎的唐刀再次化作碎片。不用我吩咐,黑影直接飛起一拳,朝著我雙掌之間的縫隙打了進去。

    “大姐!”刀俎已經棄了被黑影抓住的唐刀,赤手空拳飛了下來,他臉上慌張的表情倒是第一次看到:“大姐!躲開!”

    我已經鬆開了雙掌;一寸仙頭暈目眩,兩隻小手捂著自己的腦門被打飛了出去。

    八成是平天認出了一寸仙,關鍵時刻將拳頭鬆開,隻是朝著一寸仙的腦門彈了個腦瓜崩兒。要不然,一寸仙起碼能老實一個時辰。

    混沌之中的平天喘著粗氣,趴在了我的肩膀上:“好久不見。”

    我點點頭,說,其實沒多久,幾個月。

    平天四下掃視了一圈,忽然間兇險畢露,隨即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不遠處的李靖:“執金吾。殺了他。”

    我點點頭,說,正有此意;來,落地。

    平天順從地從我的後背上流了下去,化作了我雙腳之下的影子。我揉了揉拳頭,朝著李靖走了過去。

    半空中,刀俎已經奮不顧身探手,斜著身子那麽一撈,接住了一寸仙。一寸仙真的並無大礙,但是她卻捂著自己腦門上的大包,委屈兮兮地哭出了眼淚:“平天他打我,嗚嗚嗚,疼。”

    “大姐說笑了。”刀俎細聲細語,溫柔得一塌糊塗:“平天和你逗著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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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安靜了一個瞬間。

    “牛!魔!王!”刀俎大吼一聲,身軀左邊的湖麵再次出現,映襯出了他的左手。

    我死死盯著李靖,腳下的平天提醒道:“刀俎。後麵。發怒了。”

    他發怒有個屁用,兩把刀都斷了。

    既然現在他不會礙事,先收拾了李靖老兒,以後再跟他倆賠罪就好。

    平天眼觀六路,隨即再一次提醒我:“老牛。刀俎。刀。”

    我停下了腳步,迴頭一望,刀俎的左手已經抽出了湖麵,手中握著一把極其纖細的唐刀——看那幾乎透明的質地,隱約像是李家的家傳雙刀之一——錦繡蟬翼刀。

    愣神的片刻,寶塔轟鳴著從我頭上墜下。七色真氣拚出不完整的卦象,恍如囚籠。

    所以說,李靖老兒,你還年輕,你比初代的幾個家夥差得遠了——

    畢生絕學,最後隻能做出來一個籠子,你說你算個屁!

    寶塔裹著真氣,實實在在將我罩住。但是我絲毫不慌:刀俎的武器,隻能橫劈,不能直刺。這籠子反而能幫我躲過一劫。

    而且這破籠子,你給我一炷香的時間,我要是出不去,我跟你姓。

    想到這裏,平天和我一起伸手,開始掰扯那些禁錮著我的真氣。

    “先別急著出來。”李靖走到了我麵前,隔著一層真氣說道:“你出來了,刀俎就要砍你,咱們就聊不成了。”

    這話倒是真的。空中的刀俎握著唐刀,殺氣騰騰。

    “我他娘的跟你們沒什麽好聊的!”我吼道。

    “我知道,我們都是執金吾出身,縱目又……又犯了錯,咱們確實沒法聊。”李靖聳聳肩,然後說道:“但是……咱們一起出生入死血雨腥風,也算是過命的交情。看在過去百年的情誼上,你先聽我說幾句,行不行?”

    情誼?你他娘的現在跟我說情誼?

    我雙手環抱,盡量克製著自己的怒氣,點點頭,行吧你說。

    李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我知道,有些錯誤,一旦犯了,道歉是沒用的。你現在看不慣我們執金吾,聊什麽都沒用,隻能生死上見個高低。今天,是另有其人,想要見你。”

    喲?

    “誰!”我吼了一聲。敢替李家當說客,你小子是不是活膩歪了!

    李靖微微側身,畢恭畢敬地請出了身後那個一襲白衣的人。哦對,現場確實還有一個執金吾,隻是刀俎、一寸仙在前,李靖殿後,中間這個不起眼的家夥我全然沒有留意。

    那人走到了我麵前,褪去了身上的白衣。

    唔。

    倒是有點眼熟。

    看著好像是……

    一瞬間,無數迴憶開始充斥我的腦海。

    我冷靜了片刻,打了個響指,示意平天先迴來。腳下的影子漸漸暗淡,最終消失不見。

    麵前這個中年人,慈眉善目之中帶著幾分蓋不住的英氣,亦如上一次水陸大會時一樣顯得那麽勝券在握——

    刀俎已經收了兵器,捧著一寸仙落在了此人身後,然後單膝跪下。手心裏的一寸仙揉了揉額頭,在刀俎的手掌中也做了一樣的動作。

    李靖也是如此。三人畢恭畢敬,似乎對眼前的中年人不敢有絲毫冒犯。

    “都起來。”中年人平易近人,開口說道:“你們都說平天大聖不通情理,我看倒是未必;雖然說平天大聖長得是有點醜,看起來也挺怕人的,但是人家還是挺講道理的。想起來一百多年前你們領他來李家,那個時候人家多樸實的一個小夥子,雖然吃得多但是幹得也多,老老實實肯賣力氣——好了大姐你不要哭了,幹嘛啊,真是的。你再哭下去,刀俎老師又要急眼了,真是的。話說你們離了李家後還沒有成親嘛?哎喲不用在乎規矩,你們都不是李家的人了,誰要是為難你們,你們告訴我——好了大姐,別哭了好不好?哎喲老師你倒是勸勸她啊……”

    刀俎被說得有點不自在,卻沒有抬頭:“家主說笑了。我與大姐,隻有追隨,沒有私情。”

    中年人搖搖頭,然後竟然抬起手,幫著一寸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不哭了不哭了。你對李家有蓋世之功,你看你再哭下去,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

    一寸仙委屈地抽了幾下鼻子,然後才說道:“領命。”

    之後,中年人看著我,猶豫了片刻:“我說到哪了?”

    哦,對了……

    中年人雙手抱拳,朝著我鞠了一躬——

    在場的其他人,紛紛垂頭,假裝不曾看到這一幕。

    而我,更是一臉懵逼。

    等等,等等啊……你為什麽能來這裏……而且,你為什麽要向我施禮……你……

    中年人等了一會兒,才重新抬起身子,然後指了指我,朝著李靖問道:“平天大聖為什麽不說話?籠子隔音嗎?”

    李家家主,李乾。

    平天大聖,這個名號,我一直覺得非常好聽。

    而李乾,則是那個“手握天下”的人。

    荷月三十晴

    睡了一覺,醒來,看到李靖正在院子裏幫我喂狗。

    聽到我起身,李靖小心翼翼地挪了幾步,把狗隔在他和我之間,然後才開口寒暄:“哪裏來的狗?你家不是養了狼嗎?”

    我沒理會他,隻是伸了個懶腰,問道:“其他人呢?”

    “他倆送家主迴去了。家主說我礙事,讓我晚一天走,他要在路上給刀俎和一寸仙說媒。”李靖說道,然後壓低了嗓音:“刀俎讓我帶個話給你,你和他之間的賬沒完,下次見麵一定要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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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真有意思。我砍了他一條胳膊,他輕描淡寫;我彈了一下一寸仙的額頭,他卻不依不饒。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了摸心口。

    李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然後歎口氣:“連歸心式都用上了,你這次是真打算和我李家火並?”

    我瞥了李靖一眼,鄭重地點了點頭。

    “家主知道一寸仙他們迴來後,就明白出了大事——一般來說,咱們這種私人恩怨是不能驚擾家主的。”李靖揉了揉自己的後腰,顯得疲憊不堪:“結果,家主的性子你也知道:熱心腸,人又閑,就非要來找你賠禮道歉。你以為我傻啊,就我們幾個人來你火焰山?問題是,想要瞞過軍師帶家主出門,你曉得多難麽?更別提是豁出命來見你這個危險分子了。要是被軍師知道我們壞了規矩,恐怕不僅是我要殺頭,一寸仙他們也脫不了幹係。到時候用不著你出手,執金吾死個幹幹淨淨,你倒開心。”

    我伸了個懶腰,走過去,摸了摸那隻賴在我家的狗的狗頭。

    大狗搖了搖尾巴,顯得很受用。

    “李家向人道歉,前所未有,更別提是家主出麵了……”李靖繼續小心翼翼說道:“老牛,天大的麵子啊——當然了,你不能說出去——但是,老牛,天大的麵子啊!”

    “這份天大的麵子,能讓老十二方安息嗎?”我瞪了李靖一眼。

    李靖自覺失言,扭頭,替狗揉了揉肚子。

    昨天,李乾喝令李靖收了法術,然後跟著我獨自來了客廳,喝了一杯我親手泡的熱茶。整個過程,我不斷幻想著自己一躍而上掐住李乾的脖子,然後萬事便在我掌握之中——

    如果是三葬,他肯定毫不猶豫就動手了吧。

    但是我沒有。

    老實說,我下不去手。

    水陸大會上突破重圍挾持他,和現在一把攥住他毫無防備的脖子,不是一碼事。

    我堂堂平天大聖,還是要臉的。

    李乾就和我呆了一盞茶的時間,便匆匆離去。

    留下的話裏麵,道歉的千言萬語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臨走之際,李乾歎口氣,握住了我的手,說道:“平天大聖,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但是呢……實話實說,你鬥不過李靖,更別提我家的袁守誠了。你太老實,老實人有時候就是得吃虧。你想想啊,為什麽我會同意李靖來執掌執金吾呢?執金吾藏龍臥虎,李靖還年輕,天資勉強不算愚笨,算起來明明他的本事不是最大的。我喜歡李靖,就是喜歡他一身正氣的同時,可以為了李家的利益不擇手段。真的,他不擇手段,你怎麽鬥得過他?”

    “我也可以不擇手段。”我喝了口茶,示意李乾可以結束對我的勸說了。

    李乾搖搖頭:“你要真是不擇手段,就該此時綁了我。”

    “你是客。”我指了指他手裏的茶杯:“禮數還是要有的。”

    “不,等到你真要鬧起來,天下難免又要腥風血雨死傷無數。”李乾說得明白,指了指自己:“為了天下想,倒不如你現在抓了我,死幾個人就夠了。”

    “我不是趁其不備的小人。”我說道。

    “所以麽。”李乾還是搖頭:“你鬥不過李靖他們。”

    “家主過慮了。”我站了起來,雙手抱拳:“咱們水陸大會見。牛魔王排名八九十位,到時候自當現身朝拜。”

    很快,一寸仙和刀俎進來,將李乾帶走了。

    留下的我,心緒複雜,捂著心口,有些難受。

    我知道,我話裏話外再堅定,也難以改變我略有動搖的事實。

    唔。

    現在呢,火焰山上,隻剩下了我和李靖,還有一隻狗。

    我雖然不想對李乾出手,但是現在殺了李靖的話,倒是能為日後的衝突增加幾分勝算。

    而且,還可以堅定我與李家一戰的決心。

    想到這裏,我走到了還在繼續逗狗的李靖身邊,說道:“李靖老兒,起來,和我打一場。贏了,你迴去。輸了,你埋在這裏。”

    李靖愣了片刻,然後搖搖頭:“不打,打不過你。”

    “慫了?執金吾慫了?嗬嗬嗬嗬。”我假笑幾聲,示意嘲諷。

    “別來這套。”李靖聳聳肩說道:“我知道和你打勝算微乎其微……你擠兌我也沒用。說真的,我怕死……見慣了生死,不代表習慣了生死。”

    說著,李靖站起身來,望向了天邊:“時辰也差不多了。我也該告辭了。廚房裏有家主給你帶來的點心,你中午可以吃。”

    我不自覺地點點頭。

    李靖走到了院門口,猶豫再三,迴頭問我:“老牛,我要是交出縱目的人頭,這件事能不能算了?”

    我愣了片刻,想到了李乾說過的“不擇手段”四個字。

    良久,我沒有給出任何答案。

    李靖揮揮手,駕雲而去。

    巧月初一晴

    一大早,找狗的敲了院門。

    我從床上驚醒,跑過去,給他開了門。這找狗的走到狗身邊,先是踢了一腳,接著罵了好幾句特別難聽的話,然後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狗開始嗷嗷大哭。

    神經病吧。

    然後,這廝起身,帶著狗就要走。

    全程,都視我為無物。

    怪了,他身上,少了上一次見麵時的銳氣。

    “怎麽,今天不和我找茬了?”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沒意思。”找狗的也是嘟囔一句,拉著狗就要走。

    “什麽有意思?”我聽得有些來氣,閃身堵住了院門口。

    找狗的家夥瘋瘋癲癲,抬起頭,指了指我:“最強的妖而已,最強的人我也見過了,最強的仙昨天剛從你這裏走——但是,你們算什麽東西?最強的,隻有猴子。”

    說罷,不知道是否巧合,他準確地望向了李家的方向,久久不能移開自己的目光,臉上是無盡的癡迷,嘴裏麵喃喃自語,嘟囔著的隻有“猴子”二字。

    有意思,來,我今天就把你……

    那隻大狗忽然轉過頭來,盯著我的心口搖尾巴。

    我剛要攥拳,忽然覺得心口跳得厲害——哎喲怎麽這麽巧,十二方偏偏這個時候要出關了嗎……

    “你到底是誰……”我側身,讓開了院門。

    人影消失不見了。

    巧月初二晴

    十二方跪在我的麵前。

    一段時間不見,除夕變化最明顯,個子長了半頭。

    而八荒的臉上,也是胡子拉碴。

    避水起身,問道:“大哥,什麽日子了,何時動手。”

    我說,今天——

    避水點頭,轉過身,準備喝令十二方起身——

    “不不不,我是說……”我指了指廚房:“趕緊的,我快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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