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晴

    才辰時,有人砸門。

    昨天避水他們喝多了,估計都沒起床。

    揉著眼睛去應門,卻看到了一個滿麵怒容的年輕人。

    這小子什麽都沒說,瞪著眼睛抬手便朝著我的臉給了一拳——

    我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唔……潮乎乎的,濕噠噠的,是鼻血?

    緊接著這小子就開始踩著我家的門檻堵著門大聲叫罵,言語之中聽得是我家狼鳴前陣子欺負了他家的狗,他這才上門討個公道。

    沒一會兒,避水他們都被這陣騷亂吵起來了——尤其是向來魯莽的三路,更是聽不慣對方這滿耳髒話,已經殺氣騰騰拎著兵器趕到了我身後。

    我抬手,示意背後的大家不要輕舉妄動。

    能一拳打中我,起碼是一個南奇北,或者海坨山。

    能一拳打得我暈頭轉向,起碼是一個傷貫。

    能一拳打得我血流半刻不止,起碼是一個縱目。

    這小子不是一般人,是很不一般的人。

    “說吧。”我擦了擦血跡,不想避水他們擔心:“你到底是誰,到底來幹什麽。”

    “你這不是說廢話麽!”那小子冷臉一笑:“你家的狗騎了我家的——”

    “我家沒有狗,隻有狼。”

    我懶得再聽,攥了拳頭,捏緊,毫無征兆朝著他的麵門一揮——去他娘的規矩,打架就講究一個先發製人。

    這小子一聲慘叫,連滾帶翻,跌出去了十幾丈撞停在一塊岩石。

    避水在我身後歎息一聲:“大哥何必手下留情,直接取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性命便是。”

    說罷,避水轉身去準備早飯了。

    三路和竊風也覺得沒了熱鬧,一個去幫忙下廚,一個去喊狼鳴起床。

    唯獨我站在門口,注視著不遠處的那小子。

    沒一會兒,他抖了一下子身子緊接著鯉魚打挺,重新站了起來。

    果然,全力一拳也不夠殺他的。

    我迴頭看了看火焰山上麵的這一家老小……

    避水素來死心塌地,估計現在是沒辦法轟走他的;狼鳴還小,離不開避水,而且離開這裏也沒地方可以去;三路傻缺一個,打起來的話肯定要幫忙但是又礙手礙腳;竊風的話,要是離了火焰山指不定當天就會被執金吾打死……

    哦對,無渾還卡在我家牆裏,想走也走不了。

    有點棘手啊。

    我抬起頭,看到對麵的家夥已經擦了擦鼻血,朝著我邁著大步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倒是喜笑顏開,嘴裏麵一直念叨著“好!好!好!”

    病態而又迫不及待的笑容,仿佛久候千年終於棋逢對手——

    像極了我年輕的時候。

    尤其他那上翹的嘴角,滿懷著挑釁,真是讓人受不了……

    隻是對視一眼,整個火焰山突然燃燒至極炙。

    “殺了你信不信。”我笑著,壓低了嗓音。

    噢喲不對。

    我急忙深吸一口氣,盡力平複自己的心緒——山上的一家老小可不能讓我自己給燒死。

    而且久違多年,我怎麽能夠再次露出剛才的笑容啊……趕緊想想,想想之前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想想這些年安靜的生活,想想羅刹姑娘。

    對對對,深唿吸,不要被平天大聖占據自己的心智……

    那小子好像沒聽到我說什麽,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跟前,然後用兩根手指輕觸自己的額頭。

    呃……看這個架勢,這小子好像更棘手了。

    緊接著,他雙指開始用力展開——他的額頭開始崩裂,有什麽耀眼的東西迫不及待的想要湧現出來;伴隨著此等變故,光芒連同風沙一起被撕裂了;世界仿佛傳出了開天辟地般的轟鳴。

    果然,和我是一個類型,平時喜歡封印自己的實力,以便隱姓埋名。

    我即刻握拳,朝著自己的腦門錘了一下;然後我散出妖氣化作城牆,抵擋著迎麵襲來的陣陣殺氣。

    起碼不能讓避水他們察覺到外麵發生的事情。

    唔,有點不妙……

    即便我現在渾身舒暢,但是——對麵這小子的殺氣,遠遠勝我一籌。

    “你不是說要殺了我嗎?”那小子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語氣略帶失望。

    得嘞。

    你自找的。

    我舉起拳頭,再一次錘了自己的腦門。

    “呃?”對麵的小子一愣:“這還能再來一次的?”

    “吾乃平天大聖。”我說道:“然後,你想死在哪裏?”

    “你嚇唬誰呢!?”對麵的小子啞然失笑,撐開自己的手掌,朝著我的天靈蓋輕輕地拍了一巴掌。

    力道不重。

    但是渾厚的妖氣瞬間在我的體內亂竄,讓我無法隨意控製自己的肉軀。

    我伸出單手,直接握住了對方的小腦袋——力氣不好控製,萬一讓你死得這麽慘也不能怪我。

    用力一攥,發現對方並沒有血光四濺。包裹著他肉身的,是異樣的真氣。

    唔,真氣和妖氣並存而用——這世間除了李靖,我還沒見過第二個。

    他抬起胳膊,徒勞地想要掰開我的手——很遺憾,比力氣的話,這輩子我還沒輸過——

    “你快憋死我了。”他喘息著,然後用上了雙手。

    漸漸的,我的手真被他掰開了。

    順便,我的小拇指骨頭好像斷了。

    抬手,雙拳並出——這小子竟然抬起雙手,抵住了我襲去的雙拳。

    “你以為我擋不住?”他咧嘴笑了,額頭上更加耀眼。

    “擋不住。”我也笑了笑,然後猛地低頭一頂——兩根犄角正中對方麵門。

    沒想到得用上殺招之一的“千巒疊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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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子著了這一招,直接低頭——果然,他察覺到了問題。

    頂過去的力道並沒有落在他臉上分毫;相反,那兩股力道化作流水一般,一前一後,直奔著他的心口而去。

    “壞了!”他猛然卸掉力氣,向後一躍,同時抬手朝著自己前胸後背不斷出掌,想要抵消掉蔓延而至的殺招。

    不過,我這一招這可不是一掌兩掌能解決的;千巒疊嶂是一層接著一層的力道,而且隻需片刻就要發威。照他目前破解的速度,起碼還需要一炷香。

    顯然,這廝也意識到了趕不及;猛然間,他抬頭看我一眼,然後一到光芒落在我倆正中。

    光芒散盡,這小子化身成了兩個人;中間的一個完好無損,而身後的一個徒勞地抬了幾掌後,心口被虛無前後貫穿,散作一片陰影。

    我眨了眨眼睛,看到站在我麵前的這小子毫發無損,隻是腳下沒了影子。

    看來……想要全身而退,基本不可能。

    我重新攥緊了拳頭,猶豫再三,還是朝著自己的額頭抬了起來:“現在,誰也沒辦法阻止了。”

    對方笑了笑,似乎對我準備再次解封毫不意外:“痛快。今天,定是你死我活;痛快!”

    眼前,掠過的是羅刹姑娘那驚鴻一瞥。

    隻是,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去看她那美麗的容顏了。

    是的,沒有人可以阻止這場即將開始的廝殺,我今日便要——

    “吃飯了!”避水端著盤子,走到了院門口,朝著我招唿了一聲。

    大哥,拜托你稍微看一下場合啊!

    我這邊正殺氣騰騰呢!現在是他娘的吃飯的時候嗎!?

    “包了餃子!”避水的聲音逐漸遠去。

    唔……?

    餃子啊……今年米麵都貴,已經好久沒吃過了。

    這個……

    我怯生生地抬頭,悄悄望了一眼對麵:我要是開口說吃個飯再迴來打架,他會不會生氣啊。

    對麵的小子表情嚴肅,看了我半天,忽然間卸去了周身防備,略帶無奈的說:“你心緒亂了。”

    我說,沒有,再來!

    對麵的小子說,不不不,你心緒真的亂了。

    我說,沒有!

    對麵的小子說,娘的,你真的心緒亂了,幹嘛不承認!你想打架嗎!?

    我說,你以為咱們幹啥呢!?我告訴你,今天不分出勝負,你別想走!

    對麵的小子一下子氣急敗壞,雙指重新放在了額頭上——

    對,對,對。

    來吧,咱們放手廝殺,殺他個天昏地暗——

    “你吃不吃?不吃都給狼鳴了啊!”避水的聲音,從屋子裏麵傳出來。

    我急忙一個閃身上前,握住了那小子的雙指,開口說道:“算了我心緒亂了。”

    那小子頓了頓,掙脫開了我的手,轉身離去。

    “日後再來討教。還有,管好你家的狗!”

    目送他離開了火焰山,然後急匆匆去了客廳。

    還好,桌子上的餃子依舊熱氣騰騰。

    無渾在牆上探著腦袋,一邊吃飯一邊問道:“大哥怎麽耽誤這麽久,外麵的是誰啊?”

    我說,吃飯,吃飯。

    臘月初二晴

    午時剛過,我偷偷拉過來了避水。

    “狼鳴是不是得罪人了?”我悄聲問道。

    避水抬頭,皺眉:“怎麽了?”

    我說,說不清楚;但是,狼鳴這個歲數正是容易行差踏錯的年紀,要管好他。

    避水說,那自然。

    我想了半天,說,要不然教他一些本事,省得以後小孩子出去了吃虧。

    避水說,好。

    我長出一口氣,說,沒事了。

    避水問,昨天來的是誰啊。

    我說,不認識。

    臘月初三晴

    院子裏,避水終於開始認真傳授狼鳴本事了。

    我坐在一旁,心事重重。

    總覺得這件事不會這麽簡單,難不成是李靖背後使了什麽手段?

    正琢磨著,什麽東西落在了我頭上,我一個激靈——哎?下雨了?

    我抬手,然後看了看萬裏無雲的天空——

    地上有一枚銅錢正在打轉。

    啊喲!?

    我拾起銅板,不遠處,我聽到避水嚴正的聲音:“拋出去的銅錢要接住!要接住!不然今晚沒有飯吃!”

    而狼鳴,委屈地看著避水,卻不敢吱聲。

    這是怎麽迴事嘛!要你教狼鳴本事,不是讓你訓練他雜耍啊!而且,你怎麽能這麽兇!

    我覺得這有點過分了,起身,正準備過去說避水兩句;避水甩手又是一枚銅錢發出——

    速度之快,連我都沒看得太清;狼鳴一躍而起,撲了個空。

    我本能地一躍而起,在半空捏住銅錢,連同剛才的一枚一起藏進了袖口。

    落地。

    看到避水正在訓斥狼鳴:“接不住銅板也就算了,為什麽找都找不迴來!?晚上不給你飯吃!”

    狼鳴委屈地蹲在地上,然後嗅了嗅,之後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看什麽看!好好跟你二哥學本事!!”我大聲說道。

    臘月初四晴

    昨天晚上,嘴硬心軟的避水還是讓竊風給狼鳴準備了晚飯。

    半夜裏,狼鳴悄悄起了床,借著月光去了院子,一個人撲騰。

    我沒在意。

    但是正在打鼾的無渾忽然一個激靈,睡眼惺忪說道:“大哥,房頂上有人。”

    我示意無渾不要聲張,然後躡手躡腳出了房間——該來的,總會來。

    然而爬上房頂後,卻不見之前那個年輕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高一矮。

    高個子大半夜打著一把紙傘;矮個子則是叼著一截草根。

    兩人見我現身,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高個子從懷裏摸出了一封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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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矮個子開口說道:“見過牛魔王。我倆是來傳話的,這是……”

    我點點頭,不等他說完,直接接過書信,開口說道:“好。其實不必多禮,我肯定答應。”

    看這陣勢,我便能猜到一二:八成是挑戰書吧。

    真是的,打架就打架,何必還來這一套——

    然後我打開書信,借著月光一看——壞了!

    不是挑戰書。

    是海坨山的親筆信。

    信裏麵寒暄幾句,讓我幫忙照顧他的兩個徒弟。

    呃?

    臘月初五晴

    飯桌上,沒人說話。所有人低頭扒飯,包括我。

    除了避水;他一直坐直了身子,連看都看我一眼。

    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夾菜。

    “誰讓你收小弟的。”避水開口說道:“咱日子還過不過了。”

    高個子沒吭聲,在房間裏也打著傘;矮個子抬了頭:“我倆不是他的小弟,隻是路過貴寶地歇腳。”

    “原來如此。”避水聽到這裏,臉上總算是鬆了一些:“那走好,不送。”

    說完,避水招唿了一聲狼鳴,兩個人繼續去院子裏操練了。

    竊風和三路一左一右挪了座位,坐在了我身旁。

    竊風說道:“兩位這是去哪裏。”

    “李家。”矮個子說道:“去應試執金吾。”

    三路和竊風對視一眼,然後同時看著我。

    尤其是竊風,從牙縫裏擠出來了一句髒話:“當執金吾有什麽好,真是的,沒見識。”

    “不怕兄弟笑話。”矮個子倒是不介意竊風挖苦,抬頭微笑:“我兄弟倆自打小就是窮苦,浪跡天涯求一口飯吃罷了。聽說執金吾那邊管吃管住,月錢足有二兩,所以這才……”

    竊風顯然是見過世麵的,聽到這裏不禁不屑一笑:“區區二兩,你倆就願為爪牙。”

    “就是的,大丈夫豈能為此折身!?”三路聽到這裏,也是豪氣萬丈。

    我點點頭,說:“那個,執金吾還招人嗎?”

    臘月初六晴

    狼鳴進步很快。

    避水已經開始隨手撒出六枚銅錢了——狼鳴縱身一躍,左突右閃。

    再沒有銅錢落地的聲響。

    避水滿意地摸了摸狼鳴的頭,狼鳴張開嘴巴,吐出銅錢。

    然後避水數了數,臉上變了臉色:“怎麽又吞了銅錢,吐出來!不是說過這個不能吃的嗎!這幾天你都吞了十好幾枚了!”

    緊接著,狼鳴被避水扒開嘴巴,尋找著不見了的兩枚銅板。

    狼鳴委屈巴巴,悄悄看了一眼躲在房間裏的我。

    我急忙比出一根手指,示意狼鳴不要吭聲。

    狼鳴還是嗚嗚咽咽,想要開口。

    我一急——轉身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房間,隻得握住無渾的犄角,然後用力一撅——

    嘎巴。

    “你要是敢說……”我張開嘴,盡量讓自己的表情兇兇的,然後一字一句做著口型:“小心你的尾巴。”

    狼鳴一個哆嗦。

    臘月初七晴

    無渾醒了。

    臘月初八晴

    避水來找我了。

    他說有點擔心狼鳴,這幾天狼鳴吞了不少銅錢。

    一旁路過的那個矮子聽到這句話,抬頭笑著說:“不妨事吧;我聽說外麵的狗,可吞日月。”

    “我家的是狼。”避水皺著眉,壓著怒氣——高個子和矮個子已經在我家蹭了好幾天飯,也沒見他們說要走。

    倒是我,這幾天想忙裏偷閑,去一趟芭蕉洞。

    是的,我覺得我急需去見羅刹姑娘一麵。

    心裏麵有些東西快要壓不住了。

    臘月初九晴

    芭蕉洞。

    懷裏藏著銀票,卻不大敢去報名。

    今天來這裏還沒準備好迎娶我未來的娘子。

    我隻想扒著牆頭看一看就好。

    看來李家的風波已經平息,現在排隊的家夥們又是人山人海。

    嘿嘿嘿,你們啊,來也是白來,隻是給我家娘子攢一些未來的嫁妝罷了。

    而且你看看人群裏都是些什麽歪瓜裂棗啊……有的枯瘦不堪,有的老態龍鍾,有的油頭粉麵——還有那邊那個哈哈哈,渾身血汙,看著就剩半條命了也敢來招惹我家娘子……

    呃?

    那個渾身是傷的家夥,忽然間抬頭與我對視一眼。

    果然,是傷貫。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現在可決不能遇到他……我的小手指還未痊愈,現在遇到傷貫的話……

    不行,決不能被他察覺到我受了傷;傷貫可操縱全天下的所有傷勢,隻要受傷了就絕不是他的對手。

    未等他搭話,我便一個閃身落荒而逃。

    隻可惜,沒有見到羅刹姑娘。

    不過,傷貫這小子怎麽來芭蕉洞了……看來我得去找李靖說道說道。

    臘月初十晴

    蹲在房頂上,看著避水拋出一把銅錢。

    狼鳴幾乎和我同時一躍而起——這小家夥可以啊,都能跟我拚個高低了。

    雖然避水訓練狼鳴的方法看著詭異,但是的確有效。

    短短幾日,狼鳴的身法和之前相比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可能避水覺得狼鳴進步神速,這才越發大手筆,扔出的銅錢越來越多。

    而我呢,也算是發了筆小財,嘿嘿。

    再這麽下去,不出半年,說不定就有錢拆了我的宅子重新壘起來了——要知道,無渾一直卡在牆裏也不是個事兒啊。

    眼下唯一的問題是……打傘的高個子和話癆的矮個子,兩個家夥依舊沒有打算告辭。

    其實,我對他倆的來路一直有些存疑。

    莫不是李靖安排過來的臥底,打算賴在這裏吃垮我火焰山吧……

    臘月十一晴

    李靖來了。

    李靖讓眾人避開,與我在客廳見麵之後沒有囉嗦,直接掏出了幾張銀票放在了桌子上。

    看了看麵額,就知道事情絕不一般。

    然後他說:“今日之事,不可有第三人知曉。”

    我和牆上的無渾同時點點頭。

    哦不對啊——無渾還在這裏啊!

    李靖繼續說道:“東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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