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十二晴

    捏著羅刹姑娘給的銀票已經兩個多月了。

    心裏迫不及待去比武招親——人家可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麽能久等呢?

    隻是,火焰山這幾天實在是太忙,騰不出功夫出遠門。

    上門找茬的人快把門檻踩破了。

    可能是上次去李家鬧得有些大,江湖上流言四起,都說我是反賊;

    一群急於成名的家夥便想走些捷徑,取了我的腦袋當作給執金吾的見麵禮、投名狀。

    這就是典型的人言可畏。

    所以我讓避水去了一趟李家,想請李靖出麵跟大家說清楚這是場誤會。

    天地良心啊……我和李靖堪稱摯友,怎麽會蠢到去反抗李家呢!?

    李靖很看重我的好吧!

    玄月十三晴

    避水迴來了,說執金吾有行動,所以沒見到李靖。

    不過避水並非無功而返。

    他跟我說:“大哥,李靖真的很看重你;道上都說他出了八百兩銀子買你的牛頭。”

    我當時聽完就懵了:這怎麽可能!

    那個摳門到一個銅板要掰成兩瓣花的吝嗇鬼李靖,怎麽可能為了我出八百兩!

    玄月十四陰

    昨天半夜有兩個刺客摸黑入了我火焰山。

    三路出手,打殘了其中一個家夥的內丹。

    剩下的一個刺客,聽避水說還沒入宅子就被竊風帶著狼鳴攔住了。

    我聽完後一臉驚訝:之前竊風傷得那麽重,這才兩個月就好了?

    而且……

    既然已經痊愈了,為什麽竊風還沒走?

    他不會真打算賴在這裏了吧?

    玄月十五陰

    傷貫領著幾個執金吾來了我家。

    見到我之後,他一直咳血,喘著氣揉著心口,說:“最近道上有些流言,挑撥李家和火焰山的關係……他們都說什麽李靖出了八百兩銀子買你的人頭……”

    我有點緊張。

    這個傷貫,一輩子都是瀕死的樣子,渾身傷痕看著就像是重傷不治,偏偏又算得上執金吾的第二高手。看著他的樣子,我還真怕他在我家斷了氣,迴頭李靖過來訛我銀子。

    傷貫咳嗽了幾口,說:“你放心吧,這純屬無稽之談。你是李家座上客,李靖怎麽能幹這種事呢對不對。”

    哎喲我就說嘛,怎麽可能……我長出一口氣,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李靖隻出了八十兩。”傷貫有氣無力地跟我說道。

    哦。

    我和傷貫就這麽對視著,雙方都有幾分尷尬。

    過了好一會兒,我開口問道:“聽說南奇北被人給揍了?”

    傷貫聽到這裏,差點死在椅子上一般抽搐:“是。”

    “誰啊?”我饒有興趣地問道。

    “他說不知道……”傷貫說道。

    我皺皺眉:“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傷貫歎口氣:“說不定是南奇北打算自己去尋仇,所以不說。”

    我點點頭:這倒像是南奇北的脾氣。

    “要不然……”傷貫說道這裏,擦幹淨了嘴角血跡後頓了頓:“就是對方出手太快,南奇北沒有看清。”

    說罷,傷貫癱在椅子裏,鼻孔裏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玄月十六晴

    辰時起了床,帶狼鳴去山腳下溜達。

    心裏琢磨著昨天傷貫的那番話:說不準是對方出手快到南奇北都看不清。

    不大可能吧。

    能快到讓南奇北都無法反應的程度……

    天下之大,還能有這種厲害角色卻不為人知?

    傷貫多心了吧……指不定是南奇北自己大意了才挨了一擊狠的,卻又礙於麵子不肯認賬。

    這又不是什麽新鮮事。

    你看,李靖老兒素來謹慎,前些日子還不是被竊風開了瓢?結果李靖不就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嘛。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

    我抬起頭,醒了盹:熟悉的殺氣圍了上來,應該是刺客。

    林子裏,藏著三四個身影。不過……連火焰山都上不去,隻敢在山腳下蟄伏,估計也沒什麽真本事。

    倒是個好機會。

    於是我對狼鳴說:“去。”

    狼鳴默不作聲點頭,隱了氣息便摸了上去。

    我則是撿了幾枚碎石子捏在手裏,以防不測。

    話說,狼鳴真是長大了啊。

    玄月十七晴

    快吃午飯的時候,來了刺客。

    十六七個家夥,操持著同樣的星月彎刀,整齊劃一包圍了宅子。

    避水就很心煩:這個時辰正是忙活的時候。

    沒辦法,避水就隻能一邊做飯一邊擊退了這群不要命的殺手。

    結果,米飯蒸糊了。

    然後呢,晚飯的時候,又來了三個刺客。

    避水耐著性子,一邊做飯一邊和對方周旋。

    三個家夥都是硬手,功夫相當不錯。

    我有點擔心,於是讓三路去幫幫忙。

    哦倒不是擔心避水會落敗。

    主要是今天難得吃魚,萬萬不能再燒糊了。

    所以讓三路去廚房幫幫忙,主要是幫幫廚。

    玄月十八陰

    刺客。

    玄月十九陰

    刺客,刺客,刺客和刺客。

    今天太忙,沒有吃飯。

    玄月二十陰

    之前的刺客的朋友來尋仇。

    以及新的刺客。

    玄月二十一陰

    今天沒有刺客,難得清靜。

    竊風去探了探消息,說是來了一個頂尖高手,其他殺手這才暫時偃旗息鼓。

    這倒不錯。

    倒是避水又來找我,說不如幹脆主動出擊,下山去把對麵殺光。

    我趕緊擺擺手:“何必呢,何必呢。”

    何必呢。

    玄月二十二陰

    避水下山去買菜,迴來後陰著臉。

    他說附近的山村鬧妖,人心惶惶,菜價和糧食都上漲了五成。

    八成是那些個來火焰山找事的家夥鬧得。

    要是再任由他們這麽肆無忌憚,遲早火焰山要吃不起飯了。

    我聽完避水的絮叨,心裏一緊——

    “大哥不是我說你。”避水說道:“咱該下狠手了;每次都是教訓一番便方那些個家夥走,別人都不怕咱們火焰山了。弄死一兩個,殺雞儆猴,咱們才有清淨。”

    說著,避水眼睛裏踴躍著久違的厚重殺氣。

    我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打打殺殺,你死我活,這樣的日子過夠了,真的沒有意思。

    避水也不急:“要不然,咱們就得琢磨琢磨以後的日子怎麽過了。說起來,我上次見到大哥你還有一張銀票……”

    “再有來犯者,殺無赦!”我大手一揮,做了決定。

    玄月二十三陰

    入夜,剛睡下,有人咣咣砸門。

    耐著性子起了床,看到避水已經氣急敗壞地去應門了。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後生,肩頭上扛著簡單的行李;麵相長得倒算清秀,倒是他腦袋上兩根細長的犄角鋒利無比而且帶著血跡,看得出是個好勇鬥狠的危險人物。

    看來這就是之前說的那個“頂尖殺手”。

    其實我有點心軟:哎喲細皮嫩肉的,估計妖齡不過百年……

    門口的後生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見過前輩,在下多有叨擾。我是流魂山的山主無渾,殺手出身……”

    我沒理會他的言語。因為我看得出,避水是什麽打算。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的拉了一把避水,悄聲說道:“要不算了。挺正氣的孩子,放他一馬。”

    “有人上門便殺一儆百,咱們說好的。”避水相當決絕。

    這下我真的不好說什麽了。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避水朝著門口的後生走了過去——我也清楚看到,避水手心裏暗暗攥了一股淩厲妖氣。

    哎,可惜了,看來這個後生注定是要死在避水手裏。

    然後這小子忽然跪倒在地,磕頭,聲音清脆的大聲說道:“我想拜入火焰山!”

    玄月二十四陰

    早晨。

    三路、竊風坐在桌子旁,看著一起上桌準備吃飯的後生,麵露不解。

    “大哥,這位是……”三路遲疑片刻,終是開口問道。

    我低著頭扒飯,不想說話。

    竊風歪歪身子,對三路默契對視一眼:看來有些來路。

    三路便仔細地看了看對麵的後生,然後又仔細看了看我。

    然後三路仔細看了看那個後生的兩根犄角,然後又仔細地看了看我頭上的兩根犄角。

    然後三路一臉驚訝,仿佛看出了我的沉默背後的難言之隱,開始掰著手指頭算日子:“不能啊……這也太快了吧……還是說,這其實不是羅刹姑娘的……哎呦大哥,你糊塗啊!這筆風流債要是傳出去了,你日後可……”

    呃?

    我趕緊抬頭,說,啊他就是一個想來投奔咱們的小夥子,叫什麽渾;避水覺得昨天天色太晚了,這才留他一夜……

    那個年輕人即刻拍了桌子:“何止一夜!我已經磕了頭,認了大哥!我無渾從今天起就是火焰山的人,要留在這裏一輩子!”

    一番話慷慨激昂,我一時還真不好說什麽。

    倒是一旁的竊風一臉冷笑:“嗬嗬,磕個頭就算認大哥了?你以為我火焰山是那麽好入的?”

    說罷,竊風和三路都是一臉得意,仿佛“火焰山”這三個字令他們高高在上。

    話說竊風你在得意個屁啊!你當時不也是磕了個頭就賴上我了?

    而且三路你更是得意個屁啊!你當時連頭都沒有磕啊!

    唉算了……

    我扒拉幾口飯算是吃飽,然後對那個年輕人說道:“小兄弟,不是我不收你,主要是吧……我們火焰山,其實……”

    哎喲,“窮”這個字,我真是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真的,火焰山上真的不能再添一張嘴了;我得攢點銀子,等著迎羅刹姑娘過門呢。

    “不就是跟李家有過節嗎!全天下都知道!”那個小年輕會錯了意,以為我是要他知難而退,急忙開口說道:“我不怕!大哥,我就是聽聞你敢跟李家翻臉,這才願為犬馬!不瞞大哥說,我就是幹殺手出身的!留我在身邊,那些個想要對大哥不利的家夥,統統交給我!”

    哦,是這麽迴事啊。

    看來我們都誤會了。

    我長出一口氣,拍拍小年輕的肩膀,然後指了指竊風:“你拜錯大哥了;這一位,才是當日支身闖入李家、一棍子招唿到李靖後腦勺上的英雄。他其實就是低調,這才弄得天下的刺客都誤會了李靖是要對付我……其實啊,你們該殺的是他,竊風。”

    聽到這裏,三路和這個無渾都是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一番話,給足了竊風麵子。

    竊風的臉上沒了血色,隻是一邊瑟瑟發抖一邊生硬地點頭:“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大哥你以後就不要提了……總之呢,沒有真本事,是不能留在我火焰山的……”

    話音未落,無渾“噌”的一下跳了起來,麻溜地褪下上衣打了赤膊,似乎早有準備。

    “願意讓大哥試試我的深淺!”無渾吼道。

    哎喲年輕人就是年輕人……

    我愁眉苦臉,說:“要想露一手的話,去找避水。我不跟你交手。你看你細胳膊細腿細犄角的,我怕我失手打死你。”

    無渾聽到這裏,哈哈大笑:“死?大哥未免小瞧我了吧!我無渾雖然少不更事,但是也算是一方霸主!靠的,就是我的身子骨硬!說真的,別的本事我沒有自信,但是若是大哥能夠打趴下我,我便自己離了火焰山,再也不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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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當真?”我聽了以後趕緊站起來,恨不得叫他立個字據。

    “當真!”無渾拉開架勢,說道:“來!”

    玄月二十五晴

    無渾醒了。

    這小子,身子骨果然結實。

    我用了七分力,他竟然沒有被我一拳轟碎,反倒是整個人飛了出去,撞進了南牆的山壁中。

    要知道,我火焰山的石頭日夜灼燒,可比鐵器還要堅硬。

    無渾醒來後,略微整理了一下神誌,然後隻是垂頭,歎氣。

    “醒啦?”我上前打了招唿。

    “看來……我與大哥緣分未到啊。”無渾倒是痛快,開口認輸:“既然如此,我便離開火焰山。日後學有所成,再來為大哥所用。”

    我點點頭,打心眼裏喜歡這小子的性格:“去吧。憑你的本事,不出百年,江湖上一定揚名立萬。”

    “好,江湖風雨,他日再會!”無渾仰頭挺胸,告別幹脆。

    “再會!”我雙手抱拳,轉身離去。

    出了門,感歎江湖灑脫無外乎如此。天地茫茫,有緣終會再見。

    過了一會兒,我迴來,發現無渾還沒走。

    “呃?”我有點慌,覺得以這小子是不是打算蹭一頓飯再走。

    “大哥……”無渾見到我迴來,一臉尷尬:“出,出不來……”

    玄月二十六陰

    無渾沒有走。

    或者說,無渾沒有走成。

    這小子,卡在了客廳的石壁裏,身子拔出不來……

    他的小身板,完美的嵌進了石壁之中,前後卡住。

    三路覺得這小子裝蒜,於是上前握住犄角,用盡力氣拽了半天,發現真的是紋絲不動。

    這就有點尷尬了……

    避水也來看了看,說卡得太死,要救他出來的話隻能砸牆。但是這麵牆撐著我整個宅子,要是碎了,房子就全塌了。

    總不能娶了羅刹姑娘後讓人家在野地裏休息吧對不對……

    所以呢,牆得留下。

    但是無渾一直卡在這裏也不是個事兒啊對不對……

    我得想想辦法。

    玄月二十七陰

    沒想到辦法。

    無渾還卡在客廳的牆裏。

    狼鳴看了他一整天。

    哎喲一個大活人一直卡在牆裏也不是一個事兒啊……

    玄月二十八陰

    沒想到什麽辦法。

    大大咧咧的無渾已經跟三路和竊風混得很熟了。

    三個人圍成一圈,聊得有說有笑。

    避水路過看了一眼,有些不悅,於是來找我。

    “大哥你也該說幾句,一個大活人卡在牆裏,未免有辱我火焰山威望。傳出去了這算什麽事啊。”

    我想了想,在理。

    確實啊看著是挺搞笑的,嘿嘿。

    但是看了看避水盯著我的表情,我沒敢笑出來。

    玄月二十九陰

    還是沒想到什麽辦法。

    避水也跟無渾熟絡了幾分。

    我挺欣慰的,感覺無渾好像漸漸融入了火焰山。

    後來一想,哦。

    他娘的他還真是融入了火焰山啊我欣慰個屁啊!

    玄月三十陰

    總不能真這樣一輩子吧!

    你說我過幾天去迎了羅刹姑娘過門,接到這邊一看牆上還鎖著一個腦袋算怎麽迴事!

    不行,今天必須得解決!

    思來想去,我走過去,親自抓住了無渾的兩根犄角:“我要用力了……如果你吃不住,你就喊停手。說真的,這石壁結實,你又卡得牢靠,我真怕把你給抻成兩段。”

    “大哥盡管用力。”那小子輕鬆一笑:“我說過,我身子骨結實著呢!”

    說著,無渾咬緊了牙,看得出這是到死都不打算吭聲。

    有骨氣。

    我笑了笑,然後猛然用力——

    一聲脆響。

    唔……無渾還是沒有出來。

    不過這小子身子骨果然結實——除了犄角斷在了我手裏之外,隻是口吐白沫,看來並無大礙。

    “醒醒!”我急忙拍打著無渾的麵頰:“你不能死在我家牆裏麵啊!”

    陽月初一陰

    避水買菜迴來了,臉上喜滋滋的。

    這也是,已經好幾天沒有刺客來煩我們了。

    說起來,殺手們好像有自己的圈子。

    避水說,外麵都流傳著火焰山的牛魔王手法如何如何毒辣,抓住了刺客無渾,誓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活折磨了七個日日夜夜還是不肯罷手,而且采取的還是分屍的殘忍手段……

    是的。

    他們怕了。

    暫時來看,火焰山又重歸了寧靜。

    哦,無渾還是卡在牆裏,好在犄角已經重新長了出來。

    怎麽辦啊這可……他卡在裏麵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去芭蕉洞啊……

    總不能讓人家姑娘過門後看到這幅局麵吧……

    陽月初二陰

    無渾還是卡在牆裏。

    而我呢,已經轉變了思路,有了個好辦法:

    入贅這條路,其實也不是不能走……

    陽月初三陰

    有人敲門,避水去應。

    寒暄幾句後,避水送客。

    我在客廳裏,招唿了一句:“誰啊?”

    避水走過來,說是個生臉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說自己家的狗丟了,聽聞火焰山有一隻,這才尋摸過來看看。

    我聽到這裏就皺眉:“咱家的是狼。”

    牆上的無渾點頭附和:“對,是狼。”

    陽月初四陰

    無渾還是卡在牆裏。

    唔,習慣了。

    該吃吃,該喝喝,該過過。

    到時候接了羅刹姑娘過來,就說這是房子成精吧。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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