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羈總是能輕而易舉就化解晉陽公主的怒火,從他們相識開始,他便是這樣。


    但晉陽公主亦可以輕易挑動他的情緒,化解他的沉悶傷懷,讓他忘卻憂愁展露笑顏。


    宮人都退下去了,殿內靜悄悄的,年輕的帝後溫存了一番感情後,身形高大沉穩的帝王才緩緩開口道:“此事我都知道了,這些人的名單……”


    本來他是想讓宮人將那些奏章裏明顯不懷好意的人的名單記下來,再給皇後送去一份的,但皇後親自來了,便不用多此一舉了。


    想來,張安早已將那些人的名字都記下來了。


    說起正事,晉陽公主臉色變得有些冷,“他們不是怕你給晏兒的權力太大了,而是知道晏兒一直看不慣世家,擔心她有了更大的權力後會插手朝政,對他們出手。”


    但這是遲早的事。


    就算蕭羈不做,晏兒不做,等不疑將來即位,他也絕不會放任那些貪得無厭的世家豪強無限擴張他們的勢力,蠶食來之不易的太平天下。


    蕭羈握了握她的手,安撫道:“朕知,此事朕自有安排。”


    他很少會在家人麵前稱“朕”,他是天下人的帝王,也是阿父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兒女們的父親,他並不想在最愛的家人麵前失去這些珍貴的身份。


    但有時候,他也需要通過帝王這個身份讓他愛的這些人安心。


    晉陽公主不再多問,轉而又與蕭羈說起了其他一些事。


    外殿,張安飛快記下了那些人的名字,同時他腦海裏已經出現了一些人的生平來曆,所任官職,政治立場,家族成員等等。


    半個時辰後,晉陽公主出來了,張安立即隨行身後。


    “殿下,人我都記下來了。”


    “查。”


    ……


    幾乎同一時間,宮人也將張安查看了奏章的事報給了蕭羈。


    那可是奏章。


    沒有陛下的命令,私自查看奏章,無疑是在自尋死路。


    宮人心想,縱然張安是皇後的心腹,在宮中地位非凡,犯了如此大錯,隻怕也逃不過一死。


    但蕭羈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蕭羈並未動怒,甚至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不悅的神色,反而說道:“此事朕知。”


    朕知?


    宮人摸不清蕭羈到底什麽意思,也不敢揣測帝意,便隻當自己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


    待宮人下去後,蕭羈又喚了一人上來。


    “王毋見過陛下。”


    行禮過後,王毋起身,見蕭羈正在寫字,便在原地待命。


    一刻鍾後,蕭羈停了筆,仿佛才想起王毋這個人一般,對他道:“王毋啊,大臣們彈劾長公主的事,你可聽說了?”


    王毋自從進了廷尉府,每日不是在審案便是在審案的路上,經常忙得腳不沾地,連他侯府都沒迴去過幾趟。


    這幾日他與郎衛軍合作抓捕逃犯,熬了幾天才迴長安,屁股都沒坐熱又被傳喚進宮,他還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另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是,王毋性子太冷,經常獨來獨往,與廷尉府的同僚們關係都十分一般,而其他官員和世家人員都攝於他殺人如麻的名聲,壓根不敢親近他,所以才少了許多獲取消息的渠道。


    王毋說:“迴陛下,臣不知。”


    蕭羈笑了笑,示意宮人將奏折遞給他,王毋在確定蕭羈的用意後打開了奏章,才看了幾行他便臉色鐵青,隱忍克製如他,也免不了展露情緒。


    “陛下,此人妖言惑眾,以下犯上,汙蔑誹謗長公主,挑撥皇家親情,簡直大逆不道,請陛下下旨,讓臣將他捉拿歸案!”


    王毋單膝下跪,神情激動,儼然一副要磨刀霍霍大開殺戒的氣勢。


    蕭羈卻隻笑不語。


    王毋不解,卻又在宮人微妙的目光下移開視線,看到了遠處堆成小山似的奏章。


    那是?


    莫非都是一些對長公主不利的奏章?


    王毋眸色一暗,眼裏也露出幾分殺氣。


    蕭羈坐迴了龍椅,神色晦暗不明,“這麽多的奏章,這麽多的人,你難道要都抓了?廷尉府的大牢容得下這麽多的亂臣賊子嗎?”


    亂臣賊子!


    王毋心裏更加激動,既然是亂臣賊子,那他就知道怎麽做了!


    他立即道:“陛下不必煩憂,廷尉府的大牢確實容不下這麽多亂臣賊子,但長公主有意讓封邑將士們屯田,正是缺乏人手的時候,不妨將這些人送去北地,讓他們為北地的安定富饒出一份力。”


    出一份力?


    隻怕是流盡最後一滴血吧!


    蕭羈笑了,笑得如沐春風。


    他點了點頭,對王毋說道:“王卿一如既往,沒有令朕失望。”


    早已見識過這位陛下禦下的能力,王毋不再表露受寵若驚的神色,而是鎮定自若,又誠摯地保證道:“臣不會令陛下失望。”


    長公主辛苦發明出來的紙張,不是讓那些世家出身的廢物在上麵亂寫一通廢話的,它應該被運用到更適合它的地方去,進入千家萬戶,放在屋舍雪堂,讓更多人識字,為天下啟智。


    而這些心懷不軌卻自詡正直無私一心為國的小人,就該與那些囚犯一道,在塞外遼闊的荒漠中,灑盡最後一滴汗,流盡最後一滴血,最後讓他們的血肉與他們憎恨懼怕避之不及的黔首奴隸和黃色的土地融為一體。


    王毋帶著一身疲憊入宮,出宮時卻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那副掩藏不住的激動之情,簡直比封侯那日還精彩。


    但熟知他為人的人都知曉,他這副神采,絕不是因為得了陛下的賞,而是又領了什麽不得了的差事。


    簡而言之,又有人要倒黴了!


    王毋才走沒多久,鍾行也迴到了宮中,他入宮前還去了一趟廷尉府查了一樁錦晏之前提及過的案子,耽誤了一些時間,根本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待見到蕭羈,知道這幾日發生的事,他不由痛心疾首,“舅父,陛下,舅舅!我才是您的親外甥,是晏兒的親表兄,就算要報仇,也應該我來不是嗎?”


    怎麽能便宜王毋那小子呢?


    蕭羈眸色微厲,“誰說是報仇?分明是那些世家被長公主的偉大之誌和邊境軍民抗敵的熱情所打動,自願前往塞外戍邊。”


    鍾行目瞪口呆,嘴角抽搐。


    半晌,他囁喏道:“那您派王毋去,不會是因為他與世家‘打交道’最多,世家與他最‘親近’,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吧?”


    王毋殺的世家人頭滾滾,世家對他是恨得咬牙切齒,讓王毋處理此事,那些人還能活著走到塞外嗎?


    蕭羈:“不然呢?”


    鍾行:“……”


    行吧。


    玩政治的人心果然髒。


    晏兒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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