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裏加急的軍情,在經過了層層傳遞後,在諸多明哲保身人士的推脫下,最終由一個因負責而枉死的信使拉下了帷幕。


    戰場形勢本就瞬息萬變,當各地叛軍圍攻老將軍的消息傳至長安時,真正的敵我形勢早已不知更新了多少版本,死於其中的士兵和百姓更是不知凡幾。


    然而,直到長安遭到偷襲,真正的危險來臨之際,天子才終於有閑情雅致翻看日前收到的軍報。


    各地都反了?


    老將軍被圍攻了?


    長安遭遇偷襲了?


    世家大族紛紛逃離長安了?


    數不勝數的“意外”混雜在一起,天子還沒看完奏疏信件,但他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大廈將傾搖搖欲墜的畫麵。


    不。


    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就該和他一樣永生!


    那麽如今長安的困局,到底是哪兒出錯了呢?


    天子才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他放眼看去,滿堂的文武大臣,往日能為了蕭羈是否有反叛之心爭得你死我活,打得頭破血流的一群人,此刻卻衣冠楚楚的站在那,眼觀鼻鼻觀心,端的一副事不關己的可惡做派。


    是這些人!


    是這些心懷鬼胎的庸碌之人,差點就葬送了他的江山。


    當然,那些恃寵而驕,連軍中急報都敢阻攔的侍人,更是罪無可恕,罪該萬死,誅他們十族也不為過!


    天子一怒,流血千裏。


    這一次,不止朝中大臣,世家大族,連天子身邊服侍的近臣也盡數被殺。


    一批人死了,新的一批人又頂了上去。


    隻是宮中血跡尚未幹涸,沒有人會天真的覺得自己得到了飛黃騰達的機會,隻會整日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的等待著自己和親眷人頭落地的那天。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這般想。


    他們身份卑微,如汙泥草芥,看似唯唯諾諾諂媚討好,總是一副貪生怕死人畜無害的樣子,實則卻掌握著宮中最新發生的一切消息。


    一旦時機成熟,他們便會抓準機會,對那個給天下蒼生帶來了無數苦難的人以最重的一擊。


    如那救過他們的命,猶如太陽一般耀眼的小女娃說過的話。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


    如錦晏等人預測的一樣,叛軍雖然偷襲了長安,但長安守軍的能力並不是吹出來的,不過半月,那五萬叛軍便被長安絞殺殆盡了。


    眼看著同行五萬大軍這麽輕易就被長安給誅滅了,其他各路已經反叛和準備反叛的人一看,都有些慌了。


    長安守軍當真如此厲害?


    那他們還要不要反,要不要一股腦繼續往前衝呢?


    有人英雄氣概,一心除昏君安社稷。


    有人首鼠兩端,多方逢迎下注,隻為亂世結束時能分一杯羹。


    也有人被此次絞殺嚇破了膽,本就是烏合之眾,經此一事,不由都做鳥獸散。


    但也有很多人,在真正看清了形勢後,選擇了向北地投誠,背靠大樹好乘涼,他們不隻想要功名,他們更想要活下去,拉著家人一起,拉著許多不該死的人一起,活下去。


    ……


    一年時光匆匆而過。


    新年伊始,寒冷卻勝過舊年。


    從冬日的第一場大雪降下開始,蕭不疑與蕭去疾兄弟倆便一直奔波在路上,不是在輸送糧草,便是在保障民生。


    好在這幾年來北地一直也算風調雨順,除了冬日的大雪和淩烈的寒風,其他季節並未遇到太多毀滅性的災害,加上堆肥漚肥和優選種子改良農具等多種促進生產的發明助力,北地的糧食連年來都是大豐收,百姓有餘糧,軍隊的糧草也能供應上。


    他們在外奔波,錦晏便陪著晉陽公主巡視北地城內外的情況。


    結束了為期三日的行程,母女倆星夜趕迴王府時,一封來自長安的信打破了深夜的寂靜,它猶如墨家最新研製出來的信號彈一般,在錦晏與母親的耳邊炸開了。


    但很快,周遭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落發可聞。


    錦晏迅速迴神,她立即看向晉陽公主,卻見她神色如常,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樣,但隨即她又發現晉陽公主握著信紙的那隻手在微微發顫。


    “阿母……”


    錦晏輕輕攥住晉陽公主的手,又被那隻往日溫暖柔和的手上冰冷的觸感刺了一下。


    她往前挪了挪,將自己被炭火烤的暖烘烘的身體靠在了晉陽公主懷裏,軟聲說道:“阿母,信上隻是說天子遇刺,並未有太多言語,或許……”


    不等說完,她耳邊便響起了晉陽公主太過平靜而顯得冷酷的聲音。


    “死了最好。”


    錦晏並不意外聽到這樣的迴答,隻是阿母的身體實在太冷了,情緒也太平靜了,讓她不免有些擔憂。


    天子於她,不過是天子。


    一個曾經英明過,也做出過政績,但後半生一直昏聵無道,導致天下蒼生不得安生的昏君。


    這樣的天子,死了便死了。


    隻是,天子死的時機不對,便會讓天下變得更亂,讓亂世死更多的人。


    可對於阿母來說,不管天子曾經做了什麽,他都是她的親生父親,血脈相連,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


    晉陽公主的聲音依舊平靜。


    她像是忽然很怕冷一般,緊緊抱著懷中體貼入微的女兒,語氣卻如之前一般平靜地說道:“自古以來,多少昏庸無道的天子遭遇刺殺,他做了那麽多的錯事,殺了那麽多人,便該想到會有人來殺他。”


    隻是誰也沒想到,刺殺天子的人,不是什麽鼎鼎大名的遊俠,也不是世家大族的精英子弟,更不是宮中郎衛守軍,而是一個受過宮刑身體殘缺身份卑微還常年遭受欺淩的宮人。


    數月前,北地發生過一起滅門案,被滅門的是一豪富地主之家,兇手則是他家的仆人,妻子被冤枉自縊,女兒被主家的兒子強迫致死,兒子因救姐姐被其餘家仆合力踩死,男人家破人亡,忍無可忍,便殺了主家所有人。


    事發之後,他卻並未逃走,而是主動投案,向官吏道明了自己殺人的緣由。


    那時,看到案宗的晏兒曾說過一句話: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這宮人的刺殺行為,豈不就是如此?


    曆史沒有道理可言。


    但曆史也在以另一種方士重複。


    ——


    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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