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廢,餘下皇子們為了儲君之位打得不可開交,各地黔首紛紛反叛作亂,世家豪強陽奉陰違欺上瞞下,朝中大臣或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或鷸蚌相爭你死我活,整個朝堂都被烏煙瘴氣所籠罩。


    而疆外還有諸多異族虎視眈眈,大夏內亂於他們而言正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紛紛聯合起來又開始侵擾大夏邊界。


    內憂未解決,外患已火燒眉毛。


    如此危急之際,天子卻又忽然病倒了。


    原本還在爭奪儲君之位從龍之功的野心家們,在得知天子突發重疾藥石不進的消息後,卻陡然愣住了。


    陛下真病了?


    所有人都千方百計的從宮裏打探消息,想要知道最新的消息,知道天子的身體狀況到底差到了何種地步。


    這自然不是他們有多關心天子,舍不得天子薨逝,而是隻有得到了最新情報,他們才能根據形勢做選擇,將自身利益最大化。


    扶持一個未來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登基的儲君,哪裏比得上直接扶持天子上位做天子近臣的功勞大呢?


    可不等這些人有所動作,被太醫們救醒的天子率先下了一道指令,那就是將太子被廢後為扶持皇子爭奪儲君之位最活躍的幾位大臣抄家滅族。


    大臣們:“……”


    從龍之功沒混到,滅族之災先來了?


    當他們全家人都被押赴刑場等待行刑的那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底後悔,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同那些沒底蘊的豪商一般投靠北地。


    哪怕是送幾個子弟去北地效力,也不至於落得個舉族被滅,血脈斷絕的下場!


    一連幾日,十多個大家族殺下來,長安城都血流成河了,可該殺的人還沒殺完,因為天子的怒火還未消散。


    此時,一句等同於造反的詩句卻在長安街巷傳開了。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這句詩一經傳出,就讓不少人都心神震撼,驚懼不已。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當今天子寵信方術士,不僅為其建造了恢宏奢華的占星樓,還賜予了方術士極高的待遇與特權?


    正如這詩中所言,這一年來,陛下不知道多少次深夜召見方術士,就連此次陛下生病,也是方術士時刻隨侍在側占卜吉兇,吃的也是方術士煉就的丹藥,太醫院的人反而成了陪襯。


    長生?


    笑話。


    若天下真有長生之法,為何那些方術士都會蒼老死去?前朝的帝王又如何會身死魂銷呢?


    但心裏知道歸知道,這話卻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如今,不僅有人將此話說了出來,還用了十分具有諷刺意味的“蒼生”和“鬼神”做對比,這和直接當著帝王的麵罵他昏庸無道禍害蒼生有什麽區別?


    區別自然還是有的。


    當麵罵,當場死,九族陪葬。


    寫詩罵,九族是不夠的,連地下的老祖宗都得被抬出來挫骨揚灰!


    就看是揚誰的灰了。


    陛下前腳才誅了幾大世家的九族,後腳這句反詩便傳遍了長安城,你說這詩的出現和世家豪貴沒有關係,誰信?


    別說本就生性多疑的天子了,就連最愚鈍的百姓,也不會信這種鬼話。


    結果不言而喻,又是一批官員世家舉族被殺,財產盡數都充入了國庫當中,而充當劊子手的,便是近來新鮮出爐的廷尉大人李聰。


    是夜。


    形如惡煞的李聰帶著一身血腥氣迴到了家中,卻見夫人魏氏一臉焦急地在廳堂轉來轉去,見到他平安歸來,魏氏才終於鬆了口氣。


    魏氏上來便抓著他的手,前前後後一通打量,確定沒受傷才放下心。


    “我聽聞宮裏今日又死了不少人。”


    魏氏聲音微啞,透著對未知的不安與擔心,但李聰卻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好像對這些習以為常了一般,“今日早朝,陛下在殿中殺了兩位大人……”


    他沒說完,魏氏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等迴到了屋中,四下無人了,魏氏才問道:“陛下不是在跟著方術士修道嗎,怎麽還會親自殺人?”


    李聰:“那兩位大人一個出自禦史府,另一位是因政績出眾被陛下特意從地方調來朝堂的文官,因勸諫陛下驅逐方士挽迴民心惹怒了陛下,被陛下一劍刺死了。”


    魏氏聽完,久久都沒有說話。


    李聰也沒說什麽,他脫掉了沾著無數人鮮血的衣服,讓人送來熱水洗了澡,換了幹淨衣服後,才走到依舊在怔怔出神的魏氏身邊。


    他輕輕握住魏氏的手,帶著薄繭的指腹輕撫著魏氏的手心,溫聲問她,“疏兒呢,身上傷勢可好些了?”


    那日從北地王府傳話迴來後,疏兒便被郎衛軍抓走帶進了宮裏,等他被送迴來時,身上到處都是傷,早就已經不省人事了。


    陛下懷疑北地王府“逆賊兄妹”的逃脫與他有關,故而先抓了他的兒子嚴刑審問,之後又以兒子威脅他們夫妻二人,想聽到他們說出小翁主他們的下落,承認與北地勾結的罪名。


    陛下是對的。


    他確實跟北地有勾結。


    不單單是“勾結”,他這個殺人如麻的酷吏,更是主動請纓前往長安做內應的。


    如小翁主言:“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大將軍便是他心目中英明的主君。


    為自己的主君而死,為心中信仰大義而死,乃他所願也。


    然,疏兒卻不能死。


    為了保全疏兒,他不得不將那個人盡皆知的“秘密”再次宣告天下。


    疏兒是魏氏嫁於他之前便懷上的,是晉國大將軍秦域的兒子,而秦域死於蕭睢之手,蕭睢更是憑借此戰成功封關內侯,整個蕭家都因此受益,魏氏與疏兒跟蕭家之間有著血海深仇,世人皆知他愛妻寵子,又如何會與妻、子的仇人勾結呢?


    被抓那幾日他說了許多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好些話說出來是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程度,可陛下卻信了他那些破綻百出的話,還升了他的官,讓他做了廷尉。


    而他要做的,便是做陛下手中的刀,直到這把刀生鏽變鈍甚至是斷裂,徹底失去利用價值。


    到那時,不必陛下下旨殺他,被他抄家滅族的那些士族豪貴的幸存者與眾多對他恨之入骨的世家大族便會如惡狼般撲上來,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敲碎他的骨頭,將他曾經所做的一切都十倍百倍的奉還給他,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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