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子瞎子傻子瘸子都很好裝,難得是該如何閉上那扇叫做良知的門,將一切血汙黑暗都視作無物。


    可蕭去疾還是做出了抉擇。


    一時仗義出手,快意恩仇,的確可以改變一兩個人的命運,可如今的朝堂,已經到了大廈將傾的地步,覆巢之下沒有完卵,他們必須選擇更為激進且周全的方式。


    如此一來,就必須放棄一些人,才能拯救更多的人。


    他知道,自己無需多言,錦晏也能理解他的用意,於是在和錦晏對視一眼後,才帶著她踏上了馬車。


    數十郎衛靠近,瞬間將馬車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門口送行的鍾行心口一緊,立即就要衝上前去抓住中郎將的領子追問,他們到底是請人入宮,還是在押解罪犯。


    可不等他邁出一步,就有一雙滿是老繭卻十分有力的大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勿動。”


    鍾行不解,氣惱又擔心的看向北地王,“大父,去疾和晏此番入宮,兇多吉少啊!”


    北地王和蕭家一雙兒女都在長安為質,蕭羈瘋了才會派人刺殺天子,將自己的老父和一雙兒女陷入危險的境地。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最後那場刺殺,不過是栽贓陷害罷了。


    可天子本就猜忌北地,懷疑北地王父子的忠誠,此番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正當的名頭,他豈會輕易的善罷甘休?


    北地王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長街盡頭,在那黑壓壓的人影消失之後,他才轉身。


    “大父!”


    鍾行著急不已,立即追上了北地王。


    “大父……”


    “阿行,你以為,這場刺殺,真的隻是栽贓陷害嗎?”


    北地王滄桑而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讓鍾行微微一愣,隨後他又想起了前些天與錦晏的對話。


    錦晏上次吐血暈厥後身體一直沒恢複,便沒再出國府,外界的一切消息,都是他說給她聽的。


    知道獵場發生了刺殺事件後,錦晏就問過他一個假設,“表兄,你說要是有刺客自稱是北地的故吏門客,天子會做出什麽反應?”


    當時他如很多人想的一般,說道:“蕭家三人都在長安,困於這小小的王府之內,上不得信任,下不得自由,如此孤立無援的境地,舅父瘋了才會派人刺殺天子,天子瘋了才會相信這等拙劣的謊言。”


    後來,他又補充了一句,“若有人敢假冒北地刺客,撥弄北地與朝堂之間本就敏感脆弱的關係,隻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但錦晏卻說了一句讓他毛骨悚然的話。


    她眼神清澈天真,卻透著讓人難以形容的冰冷,“那若是天子自導自演呢?”


    當時他尚且不覺得天子會蠢到自掘墳墓,可這才過了多久,錦晏當時的預言,便都實現了?


    鍾行迴過神,在北地王不解的神色下,將當日與錦晏的設想告訴了北地王。


    北地王神色微愕,久久無言。


    “大父……”


    鍾行再次開口,北地王卻抬手製止了他,“晏兒都能想到的問題,你如何就看不透?”


    他緩緩道:“天子隻想除掉我與蕭羈,打破蕭家在北地和天下的威望,除掉他的心頭大患,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就不會輕易對我們出手,他是權力的掌控者,不會不知道一個失去掣肘且不再忠心於他的將領有多可怕。”


    鍾行還想再說,“可是,宮中形勢波詭雲譎,後妃和皇子,不同的派係之間爭鬥從未停止,就算天子暫時不會殺害他們,又要如何保證他們不會被其他人謀害呢?”


    北地王瞪了他一眼,“這天下的掌控者是誰?皇宮之中最高的掌權者又是誰?”


    鍾行:“……”


    他訥訥道:“天子。”


    北地王道:“你還知道他是天子?”


    鍾行神色悻悻。


    北地王冷冷道:“他想殺的是我和蕭羈,在我們父子咽氣之前,他就絕不會允許任何人謀害去疾和晏。”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天子對此深有體會,便不會不知道這一雙小兒女對蕭羈來說意味著什麽。


    除非他真的昏庸到了極致,不顧史書會留下千古罵名,想將這天下在他眼皮子底下葬送掉!


    另一邊,進入皇宮後,錦晏和蕭去疾便下了馬車,跟著郎衛前去覲見天子。


    宏偉莊嚴的大殿內,除了高座之上的天子,便隻有幾個跪坐在地侍弄炭火的侍人。


    在錦晏兄妹進入後,那些侍人也都離開了。


    如第一次來這裏一般,蕭去疾率先下跪請罪,錦晏懵懵懂懂看了晏天子後,緊隨其後而跪下。


    天子靜靜地看著兄妹倆,一字未發。


    殿外,中郎將神色冷厲,一雙銳利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殿門,耳朵則時刻關注著殿內的動靜。


    在他不遠處,是郎衛趙瑛,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殿門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擔心什麽。


    “小晏兒,你跟著請什麽罪?”


    不知過了多久,天子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錦晏俯首作揖,起身後低頭看著地麵,低聲說道:“我不知,陛下說有罪,那便是有罪。”


    天子似乎笑了一下。


    一切都如第一次進宮時一般。


    “哦,朕說什麽都是對的?抬起頭來,看著朕的眼睛。”天子語氣聽不出喜怒。


    錦晏抬起頭,天真的望著遙遠的高座上的黑影,“陛下是天子,天子難道還會犯錯不成?”


    蕭去疾麵色惶恐,急忙喝止錦晏,又拉著她請罪,天子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聽著熟悉的笑聲,趙瑛的麵色終於緩和了一些,眉頭也微微舒展開了。


    他沒看到的是,那素來秉公執法的中郎將,在聽到笑聲的瞬間,握著刀柄的手也緩緩放鬆了些。


    然而不過幾息,這笑聲便戛然而止。


    郎衛們麵麵相覷。


    中郎將的神色瞬間又緊繃了起來,趙瑛也是臉色一變,一口氣掉在半空上不來下不去。


    殿內,天子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威懾,“朕當然不會犯錯。”


    天子怎麽會有錯?


    他看著錦晏和蕭去疾,像是看著兩隻脆弱且容易掌控的誘餌一般,“朕不會錯,那錯的便是北地,所以北地王府還忠心於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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