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的眼睛失明。

    他將自己關在自己的寢宮許久,未曾見過人。

    她不知道是哪裏冒出來的,等他發現時,那人已然站在了他的麵前。

    “你是誰?”

    女孩的聲音清脆響亮,帶著些許好奇。

    可他卻極其厭惡,將手邊的東西重重砸了過去,“你是哪個宮裏的宮女,竟然如此不懂規矩,本皇子讓你進來了嗎?”

    母後跟他說過,待人接物定要溫和,可他的眼睛看不見了,為何還要如此?

    他不知她是躲過了還是沒躲過,沒過多久,那人就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身邊,“還本皇子,你是電視劇看多了吧?”

    電視劇?“何謂電視劇?”

    他能感覺到對方小心翼翼的伸手在自己麵前晃了晃,不過一個舉動,點燃了他心中無盡的怒火,他伸手扣住對方的手腕,“你想要對本皇子做什麽?”

    她吃痛,低聲罵了句什麽他沒聽清,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她轉了個身子,雙手一並扣在背後,“大膽宮女!”

    她輕聲笑了笑,“哎呀,看在我哥哥的麵子上,我就饒了你吧。”

    容玦冷笑,什麽叫做看在她兄長的麵子上,他是堂堂容國的皇子,即使如今沒了眼睛,可他的身份地位自是無法改變,這到底是哪裏來的小宮女,若是讓他知道了——

    “嘿,你叫什麽名字?”

    這該死的小宮女居然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容玦掙紮兩分,卻是依舊動彈不得,想他年幼習武,身手自是不弱,即使出征也能安穩歸來,可因著這眼睛,這眼睛!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他的恨意,身後的小姑娘似是頓了頓,“好了好了,不就是把你給扣住了麽,真是的,六師兄說過,做男人要大度,你現在這身板,就不算是個男人吧,也是個男孩不是?何必要與我一般見識,放了你還不成嗎?”

    容玦被鬆開的瞬間,不知為何,聽著這小丫頭的嘟囔,他的心竟是慢慢靜了下來,“你還未曾迴答過本皇子的問題,你是哪個宮裏的小宮女?”

    “嘿,你這人,”聽他這麽說,小姑娘明顯生氣了,“還本皇子宮女呢,你這假想症可了不得,若是有機會,我定要六師兄給你找個精神科醫生過來,來,跟著我念,我。”

    容玦不明所以,“我。”

    小姑娘滿意了,“就是,來,現在做個自我介紹,我是誰?”

    容玦:“我是誰?”

    小姑娘又生氣了,一個爆栗打在對方的頭上,“什麽我是誰,是你要自我介紹,你是誰。”

    容玦挨打卻也不生氣,“我是容玦,那麽你呢,你是誰?”

    “葉家七女葉愫是也。”

    “阿愫。”

    葉愫不樂意:“我叫葉愫!”

    容玦不依不饒,“我知道了,阿愫。”

    葉愫沒了法子,成吧,反正橫豎就一個名字而已。

    “容玦,你為何會在這裏?”

    他滿頭黑線,卻極其有耐心道,“這是我的寢宮,我也不知為何阿愫你會在這裏。”

    葉愫滿臉糾結,她也不知道啊,要是她沒記錯的,不就前天六師兄帶她偷溜出去玩了個徹底迴家,結果感冒發燒麽?可她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屋子裏了。

    算了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師兄們發現自己不見了肯定會來找她的。

    也不差這一小會兒。

    還是安慰安慰身邊這個小可憐蟲吧。

    葉愫與容玦並排坐在一起,他比自己大上幾歲,給她的感覺,就如哥哥最初發現自己眼睛看不見了的時候。

    他能夠感覺到她的唿吸離自己越來越近,正當他想詢問時,隻感覺到一雙溫熱柔軟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眶,“容玦哥哥,就算沒了眼睛,你也要相信,你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人。”

    “我哥哥為了救我,也沒了眼睛,可在我的心裏,他無所不能。”

    “而且在我看來,他是這個世上最溫暖的人。”

    容玦感覺眼眶微熱,是她的體溫,也不是。

    自他失明後,父皇母後還有其他人,都會安慰自己,可無一說的有如她篤定。

    不帶任何目的。

    他能夠聽出父皇母後話中的擔心,更多的,是惋惜。

    能夠聽到同胞兄弟姐妹的安慰,更多的,是竊喜。

    至於那些娘娘們,嗬,他眼瞎了,她們的孩子自然有了更多的機會,就連絲毫偽裝都不肯有,笑的格外開心。

    隻有她,滿是心疼。

    “而且容玦哥哥你知道吧,這上帝啊,給你關了一扇門,肯定會給你開一扇窗,所以你不能灰心。”

    葉愫吐了吐舌頭,當初六師兄的原話怎麽說來著?

    上帝給你關了一扇門的同時,肯定也不會給你把窗留著。

    可能怎麽辦呢?

    她葉愫是世界上第一心軟的人呢,不願意看到眼前這個長得還不錯的小哥哥難受。

    嗯,主要是他長得好看。

    葉愫不著痕跡的擦了擦自己嘴角的口水。

    容玦聽完,雙目無神,有些茫然,許久才問道:“上帝是誰?”

    葉愫:“……”

    算了,當她沒說。

    葉愫陪著容玦許久,等到自己肚子咕咕作響,才推了推對方的肩膀,“容玦哥哥我餓了,你有吃的嗎?”

    容玦小臉一紅,這幾日他在鬧絕食,宮女們雖然有送飯給他,可到底他不曾吃過,自己原先跟著軍隊也餓過幾日,自然不成問題,可眼下身邊還有個小姑娘,自然不能再餓著她。

    當下起身,“我給你叫人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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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忘記了,自己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行走自如的人,剛往前麵走了幾步便被東西要絆倒,眼見著就要摔下去,一個身影衝了過去,當了他的墊背。

    “容玦哥哥你可真重,你快起來啊,再不起來,我這才沒長大沒幾天的小籠包都要癟下去了。”

    容玦疑惑:“小籠包?”

    葉愫嗬嗬幹笑了兩聲,“別說小籠包了,我先扶你到門口吧,我跟你說,你最初這幾天可別走快了,一定要慢慢的走,每一步一定要走穩了,咱們不求快哈,乖。”

    這一次容玦照著她的話做了,步子很小,卻很穩。

    他讓宮女送了飯菜過來,轉身時喚她:“阿愫。”

    他以為她沒聽到,高聲道:“阿愫。”

    依舊無人迴應。

    仿若他自己做的一場夢。

    自那以後,容玦,依舊是原來的皇子,即使沒了眼睛,一舉一動,皆是原來模樣。

    他找過葉愫這個人,可他所得到的消息,與自己所接觸之人,毫無相似點。

    那年他聽說,葉愫定要嫁給自己侄兒容岩,是他命人與容帝周旋一番才使得此事將成,即使不是他認識的那人,可到底她們擁有同一個名字。

    這些年來他一直有尋名醫,可因著再也沒有遇到過她,總是想著務須全力。

    直到小涵帶著她來到了他的麵前。

    同樣的人,可他知道,是他的阿愫迴來了。

    容國五年,容親王與朝陽郡主的大婚之日。

    宮子巡渾身是血,將新郎帶到了荒郊。

    “每一處,我找過,搜過,再尋,再搜,都未曾有過她的身影。”

    容玦神色無常,即使聽到宮子巡說她掉下了懸崖,依舊毫無改變。

    宮子巡看著他的反應,倐而冷笑,“原來容親王對她的感情也不過如此,虧得她竟是出了那村子來尋你,到底是錯付了。”

    容玦嘴角上揚弧度,“聽你這意思,阿愫是心悅本王的。”

    宮子巡皺了皺眉,忽而覺得有些不對勁,“容親王……”

    “本王做夢都想阿愫可以心甘情願的留在本王的身邊,如今一個外人眼中已是如此,本王該知足了。”

    容玦笑意不減,整個人身上溫和的氣息卻愈發濃重,可不知為何,宮子巡卻心慌了起來。

    “阿愫是個聰明的孩子。”

    宮子巡大笑起來,“是啊,她是聰明,狡猾的猶如狐狸一般,可王爺,那是懸崖,是她不得已而為之,聰明,又能如何?”

    一句聰明,就能抹滅所有的一切麽?

    小愫啊小愫,你喜歡的人,竟是個喜歡欺騙自己的笨蛋。

    容玦點了點頭,“本王知道了,你迴去吧。”

    迴你的良城,然後永遠的忘記他的阿愫。

    朝陽本是不安,可看到容玦麵無表情依舊朝著自己而來,一顆心到底漸漸的放了下來,“玦哥哥,朝陽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容玦微微一笑,“阿愫的命還在你的手裏,本王不會不來。”

    因著朝陽的身份,容帝與太後決定這婚宴在宮中舉辦一場,隨後再在容親王府舉辦一場,如此,也算是替朝陽做主了。

    對於此事,容玦無半分意見。

    她是太後的掌上明珠,又是容帝容後放在心上疼的人,各項事宜自然是馬虎不得,從婚服到頭上用的鳳釵,每件東西都是精挑細選的。

    待她整理完畢,太後倐而想到了什麽,將容玦叫了過去,問道,“玦兒,若是哀家沒有記錯的話,姐姐可是將她的傳家之寶玉釵留給了你,讓你送給你的妻子的,是也不是?”

    容玦點頭。

    太後笑意更甚,“你看朝陽就要嫁與你做妻子,你是否將這玉釵送給她呢?哀家見她衣服倒是好看,可頭上朱釵,似乎是與之很不相配,偶然間想起姐姐的那跟玉釵,倒是相配的很呢。”

    不知太後的哪句話觸及到容玦深處,他倒是笑了,“還請母妃見諒,此物已經被人搶走了。”

    太後狐疑,若真是被搶走的,為何他還會笑的如此開心?

    可他拒絕了,自己作為容國的太後,自然不可能再相逼要他拿出來,隻能作罷。

    容玦出了慈寧宮宮門,眼底的消息未曾消散過,誰能想到,他將那麽多的玉釵與衣衫混在一起,她偏偏第一次便選了它。

    娟嬤嬤告知他時,他無任何詫異,隻覺滿心歡喜。

    “王爺。”

    娟嬤嬤在門口候著,也不知道太後有什麽事情,非要在這個當口將自家王爺叫過去,雖說不情不願,可若耽擱了時辰,容帝怪罪,還不是得他們家王爺受著?

    “王爺的衣服老奴已經準備好了,不知王爺何時換上?”

    容玦頓了頓,問道:“阿愫誇本王好看的那套衣衫可在?”

    娟嬤嬤雖然奇怪,可還是點了點頭,提醒道:“王爺,那套衣衫雖好看,可今日是您的大婚之日——”

    “無妨,”容玦抬手,將她所有的話堵在了喉嚨口,“將那套衣服拿過來。”

    距離吉時不過兩個時辰,宮裏忙裏忙外,皆是大紅燈籠,可有人仔細著朝著容親王府看去,卻見一點紅色都看不見,這是怎麽迴事?

    請容玦的太監進來時便臉色不佳,“王爺,皇上差人來,時候差不多了,還請王爺跟著奴才進宮去。”

    容玦一襲素色,身形挺拔,自眼睛複明,無論何人看去,皆能看到他眼中的光,“本王隨後就到。”

    太監在門口躊躇兩步,不經意的問道:“王爺可是還未曾換了婚服,奴才就在這兒等著王爺,還請王爺先行將婚服換上吧。”

    容玦麵容無改,“本王先行一步。”

    隨後,不等太監在後追著,顧自朝著宮裏的方向而去。

    娶親,自是要坐在馬上,可人家娶親皆是大紅婚服著身,這容親王娶親,卻是一身素衣,未免太過囂張。

    可因這人是容親王,百姓們雖底下議論,到底是無人喧嘩。

    待到了宮門口,侍衛見此麵麵相覷,匆忙衝著裏麵稟告。

    太後與容帝臉色不佳,這容玦明擺著是在下他們的麵子,本想讓人將他帶走強製換上婚服,可朝陽卻拒絕了,“玦哥哥喜歡,便由著玦哥哥吧。”

    文武百官皆在座上,看著不遠處那一紅一素朝著容帝而來,本想客氣的恭喜,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容玦站定,距離容帝不過幾步距離。

    容帝大大歎了口氣,“玦兒,朕可就把朝陽交給你了。”

    容玦嘴角微微上揚,“皇兄所說,同意臣弟娶葉愫為妻之事,可是一言九鼎?”

    容帝驀然變了臉色,他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容玦居然會說這樣的話,當下手拍扶手道,“容親王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大殿上的人竊竊私語,容玦聽得清楚,卻是不管,“臣弟想,皇兄已然聽得清楚,臣弟此生,隻會有葉愫一人為妻。”

    朝陽猛地扯下了自己的蓋頭,“容玦!你非要在眾人麵前羞辱與我嗎?”

    她明白了,為何他同意與自己成親,卻偏偏穿了這身衣服,為的就是此時此刻!

    容玦全然不管,步步緊逼,“皇兄,你可答應?”

    容帝冷笑兩聲,“容親王在說笑,朕怎麽可能會同意一個北國細作,當容國容親王的王妃!”

    “皇兄這是,”容玦笑了,“不答應了?”

    他怎麽可能會答應?

    “來人!”

    他聲音並不大,可不過瞬間,整個大殿的人竟是被人包圍,水泄不通。

    容帝的臉此時青黑:“容玦!你是要造反嗎!”

    朝陽慌了,無助的扯著容玦的袖子,“玦哥哥,你不要鬧了,你知道造反是多大的罪名,會誅九族的!葉愫,葉愫她已經死了!你何必為了一個死人與皇兄對上!”

    她聲嘶力竭,卻被一清脆聲給打斷——

    “誰說我死了?”

    容玦渾身僵硬,不敢動,甚至不敢迴頭。

    他怕那是夢。

    “容玦哥哥,你眼睛好了為何沒通知我一聲?”

    “我喜你照顧我。”

    “哎呀你這可不對了,你這是在騙我。”

    他感覺有什麽東西抓住了他的心想,“一生,僅此一次。”

    那人笑了,“好吧,那我勉強原諒你了,聽說今天是你的大婚之日?”

    他怕她誤會,匆忙解釋:“與你的大婚之日。”

    “可我未見王府有任何成親的擺飾?”

    “怕你不喜,等你親自命人布置。”

    “你也未穿紅色新郎服。”

    “你不曾給我挑選。”

    “那我今天迴去挑挑唄,你說你,成親弄這麽大的陣仗,都把皇上給嚇壞了呢。”

    容玦倐而笑了,“是我錯了,皇兄,還請原諒臣弟!臣弟一生,皆是皇兄的臣子!”

    他一句話,當著眾人,解除容帝的所有不安。

    他不會與他搶那個位子,即使知道自己的失明與他有關,可隻要她迴來,他什麽都不要。

    身後的姑娘笑了笑,上前拉了他的手,“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要打擾他們了,皇上,葉愫先行將這亂臣賊給帶走了,但是皇上,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原諒他喔。”

    她的手小巧而溫熱,給予了他無盡的安全感。

    葉愫想,那玉佩裏哪有什麽金銀財寶,什麽治療眼睛的秘方,被傳的神乎其神的。

    不過就是六師兄為了她向上天求的命罷了。

    她年幼時來了這兒一遭,認識了一個叫容玦的人。

    待長大後,還是被叫迴了這裏,注定要與那個叫容玦的人共度一生。

    她覺得,六師兄還真是壞透了。

    都沒告訴她這玉佩裝置有問題,這一來一迴咋還把自己的部分記憶給丟了呢。

    害得她總覺得這個叫容玦的怪怪的。

    哎,真是敗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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