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還未大亮,卞壼睡眼惺忪地走出院門,老仆已經昨日栓在此處的痩驢在此等待了,他準備出發前往譙城府衙。


    從前他做從事中郎的時候一向簡樸如此,眼下譙城無論是車馬、還是官吏人手都不夠,那麽家中到衙門不過是一小段路程,也自然無需車馬護衛。街上空空蕩蕩,幾乎沒有幾個早起的行人。他揉揉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突然,對麵院牆上的一張公文映入了他的眼簾。


    “奉琅琊王承製,升祖逖為都督豫、兗、司、徐司州諸軍事,免其政務。遷桓景為司州刺史,亦免其豫州原職。以原豫州長史卞壼假豫州刺史。如律令。”


    怎麽可能?卞壼感覺好像當頭挨了一棒。


    難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吏自作主張?但自己和祖約的密談沒有透露給任何人,當然也不會有下屬誤解了他的意思。那麽難道是有人假充官文?


    但文末的印章卻顯得格外紮眼,卞壼細細地查驗了一番,倒確實是衙門中自己的那枚。這時他想起來昨日摸索半天找不到印章的事情,不禁冷汗直冒。


    自己的印章已經被掉包了!


    現在除了自己和祖約,無人知道前日密談的內容,這麽看來,此舉的幕後黑手已經毫無疑問了。大概是察覺到了自己在拖延,祖約竟然直接公布了手諭,還不知用什麽辦法偷去了自己的印章,將偽造的官文貼得全城都是!


    他隻得咬緊牙關,騎著驢一路向衙門前行,道旁牆根隨處可見張貼有一模一樣的公文。


    琅琊王手諭被泄露這件事情已經可怕至極,此時再要封鎖消息已經斷無可能,那麽譙城出什麽亂子都不奇怪。而更加令人擔憂的,還是自己低估了對手的強大。將這麽一張布告在數日內謄抄完畢,並張貼在城中各處,這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祖約一行不過三人,且皆非譙城本地人,這就意味著,即使在譙城之內,也肯定還有相當多他們的同道。可是自己的敵人在何處呢?


    這時不過是清晨,但越接近府衙處,周圍的人群卻越來越密集。卞壼在驢上不斷請求前麵的行人讓路,但行人認出是卞壼,都露出一副異樣的眼神,鄙夷之中透著一絲憤怒。


    到了衙門前麵,人群已是摩肩接踵,卞壼幾乎沒法再往前走了。


    “卞長史來了!”


    府衙門前的衛兵見卞壼終於到來,趕緊高聲招唿他進衙門。正在衙門處圍觀的人群,聽得這聲喊,也紛紛迴頭,向卞壼擁擠而來。他們看上去大多僅僅是城中普通的居民,還有路過此地過來看熱鬧的行商,唯有幾個賊頭賊腦的破落戶夾雜其間。


    “卞長史,桓司馬為何突然就被調走了?”


    “祖刺史也不再在豫州駐紮了嗎?”


    “商稅還是如從前一樣麽?”


    問題接連不斷,應接不暇,卞壼沒法一一解答,隻得一麵懇求前方市民讓開道路,一麵努力解釋自己也毫不知情,這僅僅隻是屬下疏漏,誤會了朝廷的意思雲雲。


    經過艱難行進,卞壼終於扛到衙門前方。待下驢之後,站穩了腳跟,他方才迴轉過頭來,準備向人群好好解釋一番。


    “譙城百姓們,我知道你們非常困惑。可是直到今晨,我也並不知道如此消息。這肯定是有小人偽造了官府公文,大家不要相信!”


    “但為何會有官府公文呢?”迴應卞壼的,是一聲質問。


    “這都是謠言!謠言!”卞壼從來看不起清談客,但此時卻開始恨自己沒有隨機應變的口才了。


    “所以說這僅僅隻是謠言?但牆上的告示是怎麽迴事呢?上麵還有官府的印章呢!這非官府而誰?”


    不過也有民眾為卞壼辯解:“大家稍安勿躁,先聽卞長史解釋!”


    但很快淹沒在了抗議聲中:“桓司馬肯定是被密謀調走的!”


    “肅靜,肅靜!”卞壼本來嘴笨,此時隻能大聲安撫人群,但人群中的議論根本停不下來。他身旁府衙上的侍衛們已經握緊了刀把,以眼神示意他向後退去。


    人群中突然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唿喊:


    “卞長史,你也參與了密謀嗎?”


    這一聲質問徹底引爆了人群,議論聲被推得愈發高了,人群開始向浪濤一樣向卞壼衝去。


    “趕走了桓司馬,你卞壼就能做刺史了嗎?”


    “對,這家夥曾經是從事中郎,是為琅琊王做事的。怎麽不可能背叛桓司馬?”


    一個侍衛眼疾手快,趕緊將卞壼挾入衙門裏麵,隨後衙中官吏合力關上了府衙的大門。大門外幾個勢單力薄的侍衛將長矛橫過來,盡力推擠著人群。府衙前麵亂做一團。


    此時,在道路盡頭,望著衙門前的混亂場景,祖約拍著戴淵的肩膀,露出了笑容:“若思,你這’後手‘還真是妙極。我倒看卞壼還能撐到幾時?”


    “現在可以說是滿城風雨,不由得卞壼不下決心了。”戴淵扔在仔細觀察著衙門處的動向:“另外,若是事成,請大人不要忘了銍縣戴家,還有譙城中的義士們。”


    “那是自然。”


    原來市民都不願意桓景離開。而又見公文之中,卞壼被升為豫州刺史,於是懷疑卞壼也參與了謀劃。但這些不過是提供了懷疑的土壤。於是祖約依戴淵之計,略微在城中安插細作煽風點火,大家就將矛頭一齊指向了卞壼。


    至於張貼告示、謄寫公文,這些都是利用戴家為首的譙郡士族的財力。而被從前被新軍警備營壓製的本地幫會,則為他們鞍前馬後。畢竟現在連警備營都隨桓彝與祖逖一道北上追擊石虎,那麽隻要除掉卞壼一人,這些破落戶就又可以在譙城中抬頭了。


    卞壼在衙門中坐下,驚魂未定。眼下譙城幾乎沒有卞壼可以信得過的人了,市民大多數被蠱惑,謠言在城中飛速蔓延。隻有少數新軍出身的官吏,多少能夠識文斷字,懂得些道理,能夠聽得進去自己的解釋。


    “眼下城中人心惶惶,若是府衙受到衝擊,你我都得葬身於此。”


    與眾府吏商討之後,他最終確定府衙肯定是待不得了。必須集中一切官府的力量,府吏也好、捕快也好,都得匯集在一處,以防被各個擊破。敵人在暗處,隨時可能進攻:必須先保證譙城不失,待人心大定之後,再做打算。


    卞壼麵臨著選擇。


    “長史大人,要不先去內城自守,待局勢穩定再出來?”


    “不,若是進內城,是示民以怯,基本等同於放棄外城了。”


    “可去哪裏呢?”


    卞壼沉吟良久,做出了決斷:


    “糧草!最重要的是糧草。還是前往城東渡口,保住糧草轉運。”


    盡管有四麵受敵的可能,他最後還是決定集合所有力量,冒險前往城東渡口。渡口處多是行商,這些人最喜穩定,必定不至於隨意騷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晉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豆豉炒辣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豆豉炒辣椒並收藏晉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