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譙城中一處樸素的宅院內。八王之亂後,卞壼四處漂泊為官,加上性格古板,所以尚未娶妻,宅中隻有他和一個老仆居住。


    卞壼一麵愁眉苦臉地用手支撐著下巴,一麵暗中打量著三人:


    “抱歉,我想了三日,但豫州刺史我真做不了。”


    “什麽!”祖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可是琅琊王的手諭!”


    “即使是天子的詔書,我也恕不奉詔——這事情還是風險太大”,卞壼非常勉強地做出一副怯懦的表情:“先不說我不過是個文官,手下並無一兵一卒。你們不過三人,怎麽幫我?”


    “桓景遠在司州,據此地有千裏之遙。”祖約滿臉漲紅。


    “桓景是遠在司州沒錯,但誰知道在譙城他還留了多少耳目?而且譙城軍民都支持他,我能怎麽辦?”卞壼搖搖腦袋。


    “譙城補給全仰賴江淮之糧草;同時隻要我一聲令下,江淮軍士沿渦水三日可至譙城!不要以為沒了你就不行,我們隻是奉琅琊王的命令表你為豫州刺史,若是換個人……”


    祖約青筋暴起,一副氣急敗壞的神情,差點要脫口而出“若是換個人,一樣當得”。戴淵趕緊捅了捅他的後腰,示意他冷靜下來:


    “卞長史,不要誤會,我們也隻是奉琅琊王之命行事罷了。不過若是足下不願做豫州刺史,也可以,我們可以去江東迴複,讓琅琊王換一個士人過來。”


    兩人的言行,卞壼都看在眼裏。若論琅琊王,卞壼曾為從事中郎,對於琅琊王的脾性了如指掌:若非劉隗、刁協等人,琅琊王不會輕易受人影響。而眼前這三人隨隨便便就說能換個刺史這種大官,顯然不是琅琊王手下從事中郎們的風格。


    這些人來者不善,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但他事先最為擔心,若是出於琅琊王的意思,讓自己任豫州刺史來削弱桓家的勢力,對於琅琊王是有利的,所以似乎並非不可能。要是真是那樣,作為前從事中郎,他受琅琊王恩義頗多,夾在桓景和琅琊王中間,確實會很為難。


    但如今看來,雖然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手段,也不知目的是什麽,但這些人不過是矯命行事罷了。


    “你們也不要誤會”,卞壼心情反而放鬆了不少:“我不是不願做豫州刺史,隻是你們還未能顯示出支持我做豫州刺史的實力罷了。你們說譙城糧草仰賴江淮,倒是多拿些糧草過來啊?你們說江淮軍士三日可至,可我連軍隊的影子都沒見著。靠一張嘴和一份手諭就讓人背棄桓司馬,這也未免過於唐突了。”


    “你愛信不信……”祖約正要脫口而出,戴淵趕緊搶過話頭。


    “卞長史,你的意思是,隻要我們顯示出能夠保你做刺史的實力,那麽就願意背叛桓景?”


    “是……是這樣”,卞壼一抹額頭,他謊話說起來總容易結巴:“譙城目前緊缺糧草,若是要做譙城刺史,怎麽能不多要些糧草來安撫人心呢?目前西麵在和漢國打仗,北麵在和石勒打仗,此地防備空虛,你們也該從江東籌措些兵馬過來吧。何況……”


    “何況什麽?”戴淵立馬迴話。畢竟“何況”後麵,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何……何況,你們看,我這宅子也頗為老舊,若是能修葺一新,該有多好啊!隻……隻是,這些都需要阿堵物……”卞壼做出了個收錢的手勢。


    所謂“阿堵物”,意即“那個東西”,本是王衍的口頭禪,後來也成了士人口中的流行語;畢竟作為士人,“錢”這種詞總不好說出口,所以隻能用“那個東西”來代替。


    見卞壼有收錢的意思,戴淵眼睛一亮,心裏明白事情已經成了七八成,趕緊接話:“長史的點撥,我們明白了,這就去籌措糧草、軍馬、財務。長史隻要記住,無論長史要什麽,戴家都會傾全力支持。”


    卞壼微笑著,並不迴答,隻是饒有興味地觀察著祖約錯愕的神情。


    “那麽,我們這就去籌措?”戴淵試探著說。


    “不再喝口茶麽?”


    “不喝了,不喝了……”戴淵趕緊拉住祖約轉身離去,陳良願緊隨二人身後。


    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卞壼又舒了口氣,撥弄著手指,心下開始盤算。


    不知道這三人打得什麽算盤,但是既然能夠弄到糧草,那麽那麽虛與委蛇一番倒也值得。至少這三日來,先前收到的十船糧草已經盡數分發去豫西供給當地開荒的流民了,他們若是要追討,也會無濟於事。


    而今日他對三人所說的一切,則不過都是緩兵之計罷了。若是說糧草籌措,怎麽也要數日,待從江東運過來也要十日以上了。而讓三人籌措軍馬,那更是沒有一個月以上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祖約說什麽三日能到,大概純粹就是在吹牛。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桓景完成司州的戰事,迴到豫州了,他這樣想著。


    至於讓三人送錢的事情,純粹是靠自汙來讓三人信得過罷了。不過自己演技應該相當拙劣,而戴淵估計是心急,未免答應得也太快了。


    他稍稍整理一番行裝,就出發前往譙城衙門,畢竟糧草轉運事務繁多。辦公的幾案旁早就盛滿了公文,他稍稍翻閱幾卷,要麽是江淮的糧商抱怨鄧嶽強征糧草的,要麽是開荒的流民來請求分撥糧草的。


    糧草!糧草!糧草!他才看幾卷,腦中幾乎又要被這兩個字撐到頭大。若非騙到的手這十船糧草,真不知該怎麽繼續下去。


    過了整整一個時辰,他方才潦草地批完公文,下意識地去摸印章,但摸了好一會兒並沒有摸到。待他用目光搜尋一番,才發覺印章正端端正正地擺在幾案上一角。


    奇怪,自己走之前怎麽可能把印章放在這個位置?他敲了敲腦袋,大概是累糊塗了吧。於是卞壼沒有細想,就吩咐小吏打開衙門迎百姓進來。


    而與此同時,祖約三人走在前往碼頭的路上。


    “世人皆說卞壼迂腐死板,沒想到花樣還挺多!”祖約自顧自地念叨著:“貪一點也挺好,到時候我們就有了他的把柄,這種人作為一個傀儡可算中用。”


    “我看不然”,戴淵不置可否:“卞壼一貫以清名著稱於世,又在糧草轉運這個肥差上,如何偏偏先前一年連屋子都顧不上修葺,卻在這個時候找我們要錢。”


    “什麽意思?”


    “你看他當時說要錢的時候,那磕磕巴巴的語氣,怎麽看都不像是在正常說話。”原來戴淵早就看透了卞壼拙劣的演技。


    “你是說,卞壼在騙我們?如果他就是從來沒有收過賄賂,緊張過度呢?”


    “所以說他倒也不一定在騙我們,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罷了。不過,就算他卞壼要耍把戲,我們也早就準備了後手,不容他不服。”戴淵邪魅一笑,探詢地迴頭望向陳良媛。


    “隻是,我還想知道,良媛姑娘怎麽看待我們男人之間這點勾心鬥角?”


    “你們盡力去做,蛇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她冷冷的迴道:“如果你們失敗了,我還能兜個底。隻是記住,若是交不了差,可不會有好下場。”


    好個冰山美人,做個小妾到正好。祖約腦中微微有些動心,不由得意淫了一番;但又懾服於蛇公的威勢,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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