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平營前不遠,桓景和董昭騎在馬上,眺望敵營。


    董昭第一迴知道世界上還有千裏鏡這種東西,用那雙大手自信把玩了許久,端起來好奇地將敵營看了個遍,這才念念不舍地放下那千裏鏡來:


    “先前在下於浮屠之中做個沙門,也曾聽聞大千世界之說。今日有了這種好東西,大千世界之內,無一物看不清楚,怕是連那金烏也能看清它的鳥嘴呢!”


    董昭說罷,就要將那千裏鏡對準太陽,嚇得桓景趕緊奪過千裏鏡來:


    “這千裏鏡是將千裏之光聚於眼底,故光照勝於平日數十倍,而天下之明明者無過於金烏,以千裏鏡對日,是要燒壞眼睛的!”


    桓景不知道怎麽解釋聚焦的原理,隻得胡謅一番。


    董昭雖然聽不懂,隻是覺得玄妙無比。他摸摸腦袋,感到有些抱歉:“鄙人淺薄無知,不知道這些機巧之事……”


    鐺鐺鐺!


    敵營之中突然敲響了警鍾,董昭不再言語,轉頭警惕地觀察著敵營。桓景也趕忙端起手中的千裏鏡,望向張平的營帳,隻見敵營之中,無數士兵正往來奔跑,看起來像發生了什麽大事。


    難道剛剛派去使者,報知對方傳令兵之後,張平就決意出降了?


    正當桓景思考之際,張平大營之中一陣火苗竄上來,隨後是一陣喊殺之聲,還有兵刃相交的聲音。即使在半裏之外,桓景一行人也聽得真真切切。


    過了半個時辰,喊殺聲才漸漸平息。這時,對麵一支小股部隊,整齊地走出了營帳,他們兩手空空,並沒有武器,似乎是來投降的。


    一陣答答的馬蹄聲響處,瘦弱的敵軍士兵閃出一條通道,一個披著一件大氅的家夥騎在瘦馬上,腰間係著一隻包裹,晃晃悠悠地走出敵陣。桓景認得出他,那正是三個月之前,差點被自己俘虜的敵軍先鋒謝浮。


    “你此來何意?”


    “我軍先前不識天數,妄圖抵抗,現在已經決定投降了。貴方的祖公乃是豫州唯一的刺史,桓司馬您則是豫州唯一的司馬。我們從此不再忠於太子,而是效忠於琅琊王。”


    “你們這些賊人好沒有誠意,怎麽不叫偽刺史張平自己前來?”不等桓景迴話,冉良到底是年輕氣盛,借著勝利的勢頭,在一旁嗬斥道。


    “哼!”謝浮拽著馬,來迴搖擺:“那偽刺史張平倒也來了……”


    “噢?在何處?”


    “在這裏”,謝浮說罷,解開腰邊的包裹,從裏麵甩出一個腦袋來。


    冉良雖然身經百戰,但畢竟還是個少年,見到這番情景,也嚇得不輕:隻見一個肥頭大耳的腦袋,閉著眼睛,躺在草地上,一邊臉已經半焦。


    “偽刺史張平,抗拒天命,已經畏罪自焚!”謝浮


    桓景這才意識到,剛剛張平營中的那陣混亂,正是祖逖攻克上蔡的消息,激起了敵營的內訌。眼前這個恭敬受降的家夥,率先發難,說服敵軍大多數將領攻打先前的上司。


    或者是見大勢已去,張平選擇了自焚而死。這正是方才桓景等人看見的火苗。


    謝浮從瘦馬上跳下,拜倒在路邊,“桓司馬仁慈之人,先前兩次放過鄙人。鄙人肝腦塗地,無以為報,還望以張平舊部,加入貴軍效力。”


    桓景瞪大了眼睛,從馬上伸出手臂,身子卻在往後縮。


    雖然說,他早就預料到祖逖攻克上蔡的消息一到,要麽張平自己出降,要麽敵軍會自相殘殺。但當謝浮獻出張平的腦袋,請求加入新軍之時,他還是覺得不適。


    這人真是心狠手辣,這是桓景的第一反應。今日殺了張平出降,明日又如何不會背叛自己呢?但敵軍士兵都巴望能夠有個去處,自己就算是千金買馬骨,也得暫時捏著鼻子認了。


    “張平好歹也是你們的舊主,我明明記得上次你還是他的死忠。此次為何不將他生擒,而非要殺了他呢?”


    謝浮不言,隻是緩緩起身,解開大氅,將其扔去一旁,然後將血肉模糊的後背暴露在桓景眼前。


    “這就是原因。”他撫摸著自己的傷口:“我為張平出生入死,那廝待我尚且如此,那麽如何指望這人能善待軍士,體恤百姓呢?”


    桓景這才明白,自己不能夠擅自對對方作道德審判。


    “何況先前司馬您善待並釋放俘虜”,謝浮繼續說:“而當受傷的俘虜迴到營帳中,那廝卻要俘虜們自生自滅,以此觀之,張平和刺史您不是高下立判了麽?”


    見謝浮如此誠懇,桓景倒也不好再說什麽。當天午時之後,張平的軍隊紛紛從營帳中走出,桓景將他們分作兩隊,不願加入的發放細軟會汝南、汝陰二郡;而願意加入新軍的,桓景計劃將他們編入陳縣附近的屯墾隊。待冬天過去之後,春耕總是需要人力的。


    好不容易安排停當,傍晚之時桓景正趴在幾案上,準備歇息一下,好準備明日迴軍譙城,去對付趙固。豫州終於歸於一統,一個宿敵滅亡,是時候準備迎接新的敵人了。


    突然冉良稚嫩的聲音打斷了他想要好好休息的夢想。


    “司馬,有人請見。”


    “讓他進來!”


    不等桓景說完,一個清秀的少年鑽入了帳篷之中。桓景一見到他,就皺起了眉頭——此人正是先前調停張平和桓景的李矩使臣郭誦。


    “桓司馬,姑父叫我此番來,本意是想讓你們不要再互相爭鬥,可沒想到終究來遲了……”


    “郭誦兄弟,迴去告訴你家姑父,這次是張平先攻打我方,自取滅亡的。”桓景想到郭誦上次的調停一點作用都沒有,怒氣一下就竄了起來:“所以,還要再指責我們自相殘殺麽?我可是努力避免傷亡了。”


    郭誦抱歉地說:“張平先行挑釁之事,我們是知道的。司馬您的怒氣,我們也能理解。但是現在天下至大之事,並不在於你們的內鬥。”


    “我方奉琅琊王命令,正要率軍北伐”,桓景氣不打一處來:“這些小人就聯合起來進攻我方,這是什麽意思?而且現在西麵雖然張平授首,但東麵趙固還在向譙城進攻。不日就要打到譙城了。


    “難道還有比這更大的事情麽?”


    “當然。”


    “那是什麽?”


    郭誦肅然道:“先帝被逆虜劉聰縊殺於平陽東門。幸天不絕大晉,皇太子殿下於長安繼承大統!然逆虜劉聰賊心不死,妄敢抗拒天命,命賊將劉耀率精銳八萬從北地郡進攻長安,帝祚有累卵之危!


    “我姑父李矩欲以一身報國,怎奈兵眾太少,還望桓司馬能率部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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