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升起,驅散了初冬的薄霧。平原之上,除了北風掃過蘆葦之外,別無聲響。戰場雙方都沒有行動,四周寂靜得可怕。


    終於一個高亢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張平的士兵們聽著”,冉良在幾個侍衛護送下悄悄來到敵軍射程邊緣,展開了勸降信:“你們對抗下去是死路一條,不要為張平送死了……”


    鐺地一聲鑔響打斷了冉良的勸降,敵營之中鼓角齊鳴,一大隊侍從簇擁這一個胖大漢子來到營前——此人正是張平本尊,生怕軍心動搖,趕緊親自前來壓陣。


    “笑話!”張平叉著腰,傲慢地喊道:“我軍尚有萬人,你們不過七八千人,就敢分作三處,簡直是白送我一個各個擊破的機會。


    “我,豫州刺史張平,不忍見晉人互相殘殺,所以才留你們一條小命,現在我命令爾等讓出路來!”


    桓景示意一旁的親衛一同策馬向前:


    “琅琊王已經表豫州刺史為祖逖,現在你早日讓賢,豫州百姓就可以少受一天戰禍!”


    “哼,祖逖?什麽豬狗!”張平一聲嗤笑:“爾等無非是一群琅琊王的家奴罷了,現在後方尚且不穩,還敢在我軍麵前耀武揚威?你們耗得越久,本刺史越高興,等你們後方千瘡百孔之際,我再進軍,殺你們個片甲不留!”


    見一番舌戰毫無收獲,桓景無奈地朝王仲堅對視一眼:“這個家夥陷入僵局尚且嘴硬,簡直是油鹽不進,為何如此莫名自信?難道他真有什麽殺手鐧不成。”


    “司馬,我看並非如此”,王仲堅拱手道:“我們素知張平並無韜略。屬下鬥膽猜測,這家夥肯定還不知道渦北已經平定,並且對東麵趙固軍隊的期望過高了,所以才如此……自信。”


    “嗯嗯”,桓景頷首,心中感到好笑,向身後招手道:“那麽現在該讓這位豫州刺史好好認清形勢了!把渦北的俘虜拉出來!”


    新軍侍衛們驅趕馬匹上前,馬匹上傳來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侍衛們猛的一鞭子下去,罵聲立刻變成了哭聲和求饒聲——那正是先前被綁在馬上,一路隨行的渦北塢堡主。


    “我是不會勸降的!”他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一絲聲音。緊接而來的,就是一陣鞭子的雨點。


    他趕緊哀嚎,改口道:“別打了!別打了!我是渦北的塢堡主,先前反叛的時候和張平通過信。不對,不對,我們塢堡主反叛,全是張平挑唆的。”


    桓景騎在馬上,用馬鞭朝那倒黴的家夥一指,目光卻死死地盯著張平:“是誰說我們內部不穩啊?怕是有些人消息不夠靈通吧!現在譙地的叛賊已經平定,豫州之內的作亂者就隻有你張平一人了!


    “趙固可是在千裏之外,現在我們全軍在此,你真的還想抵抗嗎?”


    張平在馬上認出了痛苦扭曲著的塢堡主,臉色立刻大變,從洋洋得意的笑容,變成鐵青色,他幾番想要開口,卻欲言又止。看來是害怕一開口萬一失言,會影響己方的士氣。


    這家夥的幻想已經被打破了,接下來投降大概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吧,桓景心中滿懷期待。


    “不……不過是一群小塢堡主”,張平沉默了許久,方才強作硬氣:“本來他們就是一群我軍用來吸引你方兵力的嘍囉,現在死不足惜,隻可惜沒有多牽製你們,讓你們更早地跑來送死了。”


    雖然嘴上強硬,張平心裏早已發虛,他示意身後的營門打開:”哼,本刺史今日不同你們這些小人計較,告訴你們現在我軍營中還有夠吃兩個月的糧食。我們各自迴營,倒要看看誰耗得過誰!“


    說罷,張平轉身迴營,隨後緊閉營門,留下桓景、王仲堅,還有伏在前方草叢中的冉良目瞪口呆。


    “這個蠢貨”,王仲堅評價道:“不過是占些嘴上便宜,隻是現在逃迴營去做個王八,反倒麻煩了!彼處防備森嚴,強要攻打,恐怕傷亡會較大。可如果隻是圍營,真要花上兩個月,恐怕趙固早就打到譙城了,到時候就要腹背受敵了。”


    一旁的新軍侍衛也個個流露出憂慮的神情。看得出來,他們隻想暴風驟雨般地打一仗,卻並不想拖太久。


    “不必憂慮”,桓景隱隱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張平這廝不過想穩住軍心罷了。不過過猶不及,他做的這一切,反而正說明他們的軍心不穩。


    “現在我們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打擊他們的士氣!即使暫時不能打開局麵,等到十日之後,祖逖那邊傳來好消息,張平也不得不降。


    “何況,我猜張平的耐心並沒有那麽好,說不定今晚就會想要突圍。諸君守好各自的營帳才是正事,我們也迴營吧。”


    眾人將信將疑,隻得返迴各自的崗位堅守。


    深夜子時,連蟋蟀和蟲鳴聲音也沒有的冬夜,唯有風聲在漫天唿嘯。


    忽然,一聲尖利的聲響劃過長空。是斥候的鳴鏑!桓景從睡夢中驚醒,裹著被子就從床上跳下,來到營地前,冒著寒風開始穿上戰袍。


    原來,當初在擊退石勒後,桓景在石勒的營帳中繳獲了不少鳴鏑。這種鳴鏑隻要射出,就會發出口哨一般的尖利聲響。桓景就讓燕燕仿製了一批,給斥候部隊偵查報信用。


    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看來張平開始他的行動了。


    雖然有大將不臨戰陣的說法,但桓景還是揀選了幾名侍衛,就騎上馬奔赴前線偵查。


    待他趕赴河邊,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隊輕裝士兵沿著河岸向西快速前行,跟在後麵的,是一支人頭攢動的龐大部隊——看來張平真的搬出了他的全部力量。企圖沿著潁水逆流而上,從潁水和新軍之間穿過去。


    但桓景可不會給他們這種機會。


    “弓弩手,準備——”


    黑暗之中,新軍校官的命令聲格外嘹亮。桓景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那些被張平驅趕著突襲的士兵是怎麽想的。


    “放!”


    成百上千的箭矢,未經瞄準,就射向了夜幕中的陰影。河岸上一片鬼哭狼嚎,桓景音樂人可以聽見敵軍校官氣急敗壞地唿喊:


    “快!快點給我往前走,擋在路中間是找死嗎?”


    看來敵軍的行軍一定停滯了,這麽多軍隊擠在河岸上,正成了絕妙的靶子。


    “放火箭照明!”


    幾隻箭矢帶著火光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河岸旁張平士兵的麵龐。緊接著火箭的,是一陣更加集中的射擊。


    借著火光新軍的弩手確定了敵軍軍官的位置,於是這一輪射擊,箭矢都集中在敵軍軍官左右。


    崩!崩!崩!幾聲怪響從新軍軍營中發出。


    伴隨著沉悶的弓弦聲,床弩的大箭也帶著耀眼的火光向前飛行。這一次,在幹燥西北風的協助下,河邊的葦叢終於被點燃。火光之中,桓景已經可以看清敵軍進退失據的窘相了。


    然而敵軍還是沒有迴營的意思,隻是一個勁地向前衝,亂軍甚至穿透了新軍營地中臨時塔樓的射程範圍。敵軍逃跑意誌之堅定,不禁讓桓景張大了嘴巴。


    幸虧敵軍心態已經徹底亂了,如果這些亂軍衝擊的是營帳本身,反而真的可能會被衝破。


    “快!放孔明燈!”桓景見狀趕緊下令。夜長夢多,是時候幫對手結束這場徒勞無功的突圍了。


    霎時間幾十隻孔明燈從上遊升起,在西北風的吹拂下,向東南方向迅速接近。張平的軍隊沒見過這架勢,都呆呆地立在原地,望著眼前攝人心魄的景象。


    “不好,江上有船隊!”跑在最前方的小卒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唿喊,趕緊往迴飛奔:“快,快離開河岸!”


    話音未落,江上一陣箭雨傾瀉而下,小卒頭一歪,跪了下來,幾隻箭矢從背後穿出。


    張平眾軍士望河麵上望去,之間星星點點的火光間,不知道有多少小舟。在最前方的小舟上,站立這一個精壯的漢子。他將船槳狠狠地拍打在水麵上,滿是胡茬的大口怒喝著:


    “陽夏人鄧嶽在此,鼠輩安敢從河岸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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