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效的命令,程諾文總是熟練掌握。丁昭答應了,走前和接待處的護士軟磨硬泡,請對方多照看一下程諾文。


    護士失笑,說先生,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們對病人一視同仁,每個都會盡力幫助,你要不放心,我給你背一遍希波克拉底誓言怎麽樣。


    丁昭訕訕低頭,護士歎口氣,指著他留下的號碼說我會留意的,你不是寫了電話嗎?如果你的partner碰上什麽事,我會第一時間聯絡你。


    他不再爭論,抱著產品袋走出去,到門口了,忍不住扭頭再看一次程諾文:對方靠牆坐著,閉上眼休息,沉鬱得像尊石膏像,一潭死水般毫無生氣。


    那隻表安然無恙,丁昭坐車迴拍攝點,及時趕上進度。他將表交給道具,客戶檢查過後,問起程諾文。丁昭按照交代相告,想想還是補一句,國內打來的視頻會議,估計要花挺長時間,如果各位有什麽需求,我這邊會配合處理,再同步給nate。


    拍攝到了最後階段,客戶跟了一周,也有些懶散,感慨nate真忙啊,反正今天鏡頭也不剩幾個,你和他說一聲,不用特地再來了。


    人在片場,一顆心丟在醫院。除了竭力做好手頭上的事情,每隔十分鍾,丁昭都要發一條消息,詢問程諾文情況。


    對方迴複,先後做了心電圖以及抽血,等了一小時,醫生出來喊人,給他做完檢查,判斷是疲勞過度,沒有大礙。


    丁昭將信將疑:確定嗎?要不要換個醫院再看?


    程諾文說可以了,醫生開了藥,他也感覺好很多,能夠自己走路了。跟著反問丁昭拍攝進行得怎麽樣,有沒有遇上麻煩。


    都是些小打小鬧,不至於到麻煩的程度。丁昭給他一五一十同步現場,發生什麽,怎樣處理,結果如何。


    總結:尚且順利,你別擔心。


    程諾文打來一段話,寫清應對客戶的幾個要點,讓丁昭注意。


    丁昭反複讀,想象對方在急診處理工作的樣子,針紮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當晚收工早,送走客戶,丁昭趕迴薩伏伊,本來想去探望程諾文,可惜敲過門,長久沒反應,他也不多打擾。程諾文到酒店給他發過信息,估計是睡下了。


    這件事他連賴茜和艾瑞克也沒告訴,眾人都以為程諾文消失一下午是分身乏術。隔天,他出現在片場。丁昭正和老樸商量幾個細節問題,抬頭瞧見對方。不過一晚,程諾文的精神已經恢複七八成,衣著筆挺,一絲不苟地陪在客戶左右。


    早晨丁昭給他發過信息,問身體好點沒。程諾文隻迴了一個字,嗯。


    昨天那個從自己手中輕飄飄飛走的人,再次變迴堅實的一座山,仿佛誰也無法打倒。也許是被盯得久了,程諾文迴以視線,兩人隔著半個片場捕捉到彼此,相觸兩秒,共同移開。


    站好最後一班崗啊!艾瑞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猛拍丁昭後背。丁昭強撐出一個笑臉,說我會的。


    下午三點,最後一個鏡頭結束。


    按照慣例,丁昭定了一束花,準備在拍攝結束時送給江天禹。他沒自己送,讓賴茜幫個忙。


    江天禹收到花後,溫和說謝謝,辛苦大家了。


    客戶起立,帶頭拍手,隨即全場響起掌聲。七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來得及讓人培養出些許默契,有幾個工作人員擊掌慶祝,均露出一絲不舍。


    身邊的艾瑞克邊拍手邊打哈欠,“來倫敦這麽多天,隻有今晚閑著,收拾掉思加這個爛攤子,我得迴頭讓他替我多寫兩篇東西。”


    他推推丁昭:“晚上自由活動,你有啥安排?”


    丁昭敷衍地拍兩下手,說哪裏自由,走吧,還有一堆收尾工作,估計弄完也要六七點了。


    廣告公司就是現代的血汗工廠!艾瑞克控訴,垂頭喪氣接著幹活。等到全部收拾妥當,製片跑來,驚訝問你們怎麽還沒走,江老師包了餐廳辦慶功宴,慰勞所有工作人員,大家都過去了,就差你們幾個co2的。


    艾瑞克聽到吃的最來勁,說馬上馬上。丁昭猶豫,思考自己是不是能逃則逃,結果被艾瑞克一把抓住,挾製上車運去目的地。


    江天禹的開工飯變成慶功宴,最終還是吃上了。soho的川菜館,包場,客戶也來,兩桌人坐滿,氛圍其樂融融。


    眾人在片場吃了一周連鎖餐廳的冷湯加三明治,看見擂茄子和麻辣烤魚,集體沸騰,歡唿:感謝江老師!


    是我感謝大家。江天禹謙虛擺手,說後期還要麻煩各位給我修片修得漂亮點,逗得一群人眉開眼笑。


    倫敦的川菜意外地道,艾瑞克大吃特吃,不斷給丁昭夾菜,說你多吃點啊,拍一禮拜,一個你,一個ceci,瘦得臉頰肉都沒了。


    丁昭嚐不出什麽滋味,偷偷看手機。程諾文今晚缺席,原因不明,他發了好幾條信息詢問,對麵卻很安靜,並無迴音。


    不舒服嗎?還是睡了?丁昭憂慮,筷子動兩下,停了,再也吃不進。


    艾瑞克嫌他不識貨,與賴茜低語:“這小炒黃牛肉可真他媽好吃,我在上海都沒吃過這麽正宗的口味,nate不來,真是沒口福。”


    給他打包一份迴酒店吧,賴茜建議,要來菜單和和艾瑞克研究。丁昭在一邊,欲言又止,最後問:“有小餛飩嗎?”


    “隻有紅油抄手。”艾瑞克答。


    老板親自過來點單,聽見了,說可以做成帶湯的,就是抄手個頭大,不比小餛飩。丁昭立刻說可以的,不要辣,不要放蔥和蝦米,鹽也少一點。


    要求還挺多嘛,老板打趣。丁昭有些不好意思,說麻煩你們。


    賴茜抬眼,“nate找你說的?”


    丁昭遲疑片刻,說對,他發信息給我。


    女孩用一雙眼睛查探他,最後啪一聲合上菜單,“那就這樣吧,別的不要了。”


    艾瑞克最無辜,啥啊,nate喜歡吃餛飩?


    廚房手腳麻利,十分鍾,丁昭拿到打包袋,滾燙一碗。他站起來,說湯餛飩不能放太久,要冷的,我先迴酒店一趟,你們繼續。


    “你還特地跑迴去送啊?”艾瑞克問,“再等等唄,吃完水果我們一起走。”


    丁昭心急,半個身子快要飄出門口,店內有個聲音喊住他:“小昭,我送你過去,晚了,街上不安全。”


    看到坐在裏麵那桌的江天禹起身,丁昭愣了愣,“才幾步路,這裏離酒店很近。”


    喲喂,江老師!同桌的客戶喝得有點臉紅,叫起來:“您什麽身價,怎麽能做保鏢呀!”


    “我送我送,”老樸趕快接話,“我送小昭迴去。”


    江天禹笑著看他們:“我說我送。”


    經紀人脖子一縮,不吱聲了。客戶被導演與製片聯合敬酒,也顧不上。江天禹拿起外套,翩翩落到丁昭麵前,“我們走吧。”


    第69章 舊錯誤(2)


    兩人沿著蘇荷區往酒店方向走,一路都是熱鬧街景。遊客與本地人混雜其中,各色麵孔貼身穿過,將馬路可通行的區域擠得非常窄。


    丁昭無奈,隻得緊挨江天禹前行。對方嘴裏哼起輕快的旋律,看上去心情不錯。如老樸所說,江天禹酒量確實驚人,他坐的那桌推杯換盞,六瓶茅台喝高一群人,唯獨江天禹毫發無損。


    他看丁昭手上的外賣袋,裝的湯湯水水,迎麵來的人又多,丁昭怕打翻,兩隻手小心捧著。


    “你對程諾文真是全心全意,”江天禹含笑道:“連他口味,愛吃什麽都知道。”


    丁昭目不斜視,繼續趕路,當街上太吵,沒聽見這個問題。


    “昨天下午沒過來,他病了嗎?”


    通過觀察丁昭臉色,江天禹自己得出答案:“真病了啊,那等會我也上去看看他。”


    “沒有,隻是稍微有些累,你要真的關心,還是別去了,讓他好好休息。”


    丁昭趕緊堵上話頭,免得江天禹玩心大發,真的去探望程諾文病情。


    “嗯,嗯,我懂了,他身體不舒服,心裏估計也不好過。”


    不是真心關懷,江天禹愉快的情緒加強,有種小孩做成壞事的得意。丁昭嗅出這份幸災樂禍,有些反感,但也沒辦法,隻好告訴自己忍一忍,還有幾步路就到酒店。


    見他麵色凝重,江天禹樂了,“好好,聽你的,我不去看他了。”說完指著前麵唐人街的牌樓,“哎,我之前有部戲就在這裏取過景,動作片,講海外緝兇的,你看過嗎?”


    看過,演的大反派。丁昭沒說,江天禹自顧自繼續,和他講那年來拍電影也是倫敦的冬天,比今年冷多了,羽絨服裏麵貼滿暖寶寶也沒用,片場吃得也不好,把他活生生凍出腸胃炎。


    他將這場經曆說得很淒涼,似乎有意和程諾文比慘,要較個高下。丁昭不理,表情也沒變化,他知道江天禹是存心說來取樂,要理了,他會更加來勁。


    見丁昭擺出冷漠的樣子,江天禹頗為失望:“你學程諾文什麽不好,非要學他擺臭臉。笑起來多可愛啊,你和我合照那時候不是笑得很開心嗎?”


    忍……忍。丁昭默念,他把外賣袋提到胸口,抱著,獲得暫時的溫暖。


    騙不到了,一根筋碰上特別在意的人事物,那股嚴防死守的勢頭,嘖嘖。江天禹眯起眼,決定更改話題。


    “你有沒有好奇,為什麽程諾文看到我總是很,”他想了一下,“提防。”


    丁昭心一抖,本能地放慢腳步。江天禹滿意道:“他肯定沒告訴你,我就知道。”


    “程諾文很要麵子的,有些事情殺了他,他都不會說。”


    此時他們拐進小路,人少許多,兩邊紅磚砌牆,說話都有迴音。


    江天禹悠閑道:“那天在酒吧,沒來得及和你說完整個故事,我想想講到哪裏了——噢,allen!”


    這個名字觸發了丁昭的反應。江天禹得逞,接著說:“我和程諾文認識那時候,他和allen正在熱戀期。愛情滋潤人,每次見到他,都像從蜜罐裏撈出來那樣,做什麽事都遊刃有餘,意氣風發得不得了。你以為現在的程諾文厲害,其實是沒見過當時的他,三十不到,應該是程諾文的巔峰狀態吧。


    第一次見程諾文,丁昭已覺對方足夠耀眼,令人挪不開視線。如今告訴他,程諾文還有個更為金光閃閃的版本,心底泛酸,氣自己想象不出。


    “他工作順利,公司也有點起色,身邊還有個特別漂亮能幹的下屬兼男友,用人生贏家形容都不為過。”


    語氣乍一聽像是羨慕,可江天禹頓一頓,遽然露出一抹譏笑:“太完美,完美到我想吐。人是不配那麽幸福的。”


    這笑容極輕巧,也極陰冷。丁昭看過江天禹的全部影片,他戲路寬,尤其擅長演繹內心層次豐富的角色,可以將那些大惡人演得入木三分,罪無可恕的同時,亦教人心生憐憫。然而到了真人,不偽裝時,他這股毫無來由散發的惡意,鑽出風平浪靜的海麵向丁昭襲來,瞬間浸透他全身,半句話都說不出。


    “我見allen的第一麵,就知道他與程諾文是兩路人。相似的人聞起來味道都差不多,程諾文比較惡心,他不臭,爛泥裏長出的花,香味更重。allen不同,他埋在地底,那股餿掉爛掉的味道就很熟悉。”


    他指指自己,“和我很像,所以我們認識兩個月就睡了。”


    “不算強迫啊,”江天禹解釋,“allen本來對我就有點意思,我也給他介紹過一些關係,算資源置換吧。我偶爾問他怕不怕被程諾文發現,他就反過來問我,你是不是還挺享受被捉奸?哈哈,allen就是這麽聰明。”


    像是沉浸於什麽珍貴迴憶,江天禹麵露懷念:“後來當然暴露了,有次在他家,程諾文加班提前迴來,我以為他會打我呢,都做好準備了,結果沒有。第二天我們在佲仕那邊的活動遇到,他在客戶麵前和我打招唿,我當時就想,程諾文可真會忍,這忍耐力,絕對不是一般人。”


    心往下掉,掉到水裏再下沉。江天禹,長相與演技都是一等一的好,品格與這張嘴也是一等一的低劣。丁昭抱住外賣袋,餛飩已經開始變冷了。他不想往下聽,快步向前走,隻想盡快趕到薩沃伊,趕到程諾文身邊。


    “怎麽了,是我說得太直接嚇到你了嗎?”江天禹邁開長腿,緊緊跟著他,“真純情,小昭,你也是香噴噴的,所以我才說程諾文能忍,他是怎麽做到不碰你的?”


    他做出惋惜的模樣:“因為他不碰你,我先碰,就感覺沒那麽好玩了。你吃過玻璃紙包的那種糖嗎?因為口味很多,你不拆開,不親自舔一舔,不會知道哪種好吃。但如果有人先這麽做了,他吃到一顆好吃的糖,不願意分享給別人,重新包好想慢慢吃,這時候你偷走打開,舔一口,那種甜,才是最最甜。”


    兩人已接近酒店門口,丁昭停住腳步。他忍了一路,實在是忍不住,迴頭狠狠瞪向江天禹,“請離我遠一點!”


    江天禹嘴角仍是往上:“叫我滾還說請,太有禮貌了,要和你上床,是不是還會和對我說請進請進?”


    丁昭實在不會罵人,兩句難聽的話到嘴邊又咽下了。他現在理解為什麽每次江天禹出現,程諾文都如此厭惡。要可以,他真想在倫敦街頭將江天禹暴揍一頓,然而他更理解程諾文沒有衝動做出這一行為背後的原因。他忍江天禹是為工作,那麽自己也不能任憑一腔怒火行事,至少要做到和程諾文統一,不給他再添麻煩。


    他盡力說服自己,身體卻因壓抑憤怒而微微發顫。這時江天禹忽然伸手捏他臉蛋,丁昭沒反應過來,給江天禹占了個便宜。


    “你別碰我!”他厲聲製止。


    “防備心那麽重呀,程諾文不碰你,訓練你倒是很花心思。”


    江天禹恢複那副好人受委屈的嘴臉,歪頭看丁昭,“所以狗是真的隻認自己的主人嗎?唉,突然有點羨慕程諾文,我也想養狗了。”


    丁昭抬手擦臉,恨不得搓掉一層皮,江天禹再靠近他,他就後退,直到退到某個人身上。剛想道歉,轉身對上程諾文那張臉。


    程諾文穿得很單薄,不像出門。你。丁昭隻說了一個字,程諾文給他一眼,丁昭心跳漏拍,不再說,單個音節也不發出。


    江天禹與程諾文招手:“晚上好,我和小昭來送溫暖了,誰讓你不去慶功宴——”


    話音未落,程諾文一拳飛到他臉上,衝擊力讓江天禹向後踉蹌幾步。不遠處的禮賓員看到,即刻跑來,一邊喊住手,一邊大聲詢問江天禹需不需要報警。


    江天禹揚起臉,頰邊有些紅腫。這種時候,他居然也沒生氣,按住被打的地方,笑著對緊張上前的禮賓員說沒關係,朋友間開個小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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