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郡心中所有的情緒都被點燃了!


    不甘、掙紮、惶恐跟無窮無盡的愧疚感,楚淩郡扯著鬱寧進了臥房,他如同野獸般盡情發泄,卻感覺到鬱寧似一片溫和的汪洋大海,滲出來無窮無盡的包容。


    這一次比過往任何一次都猛烈,鬱寧幾乎以為自己會死。


    楚淩郡睡著後,他在床上睜眼愣了很久。


    不知哪戶人家養的雞開始啼叫,鬱寧終於動了,他費力撐著床板坐起來,沒有發出一丁點的動靜,像是一片羽毛,即將要隨風而起,鬱寧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行李箱,不大,事實上他也沒多少東西要裝,但是楚淩郡送的,哪怕是在地攤上順手買的小瓷豬,鬱寧也妥帖地放在柔軟的衣料中,他的動作輕緩又鄭重,像是要連帶著某種看不見的東西,一並帶走。


    鬱寧一直覺得自己命賤,怎麽都能活下來,可合上行李箱的時候,他疼得躬身成了蝦子,額頭抵在行李箱冰冷的殼子上,無聲而費力地大口喘息,但是沒幾分鍾,鬱寧又一邊流淚,一邊笑開了。


    人生非要得到,非要牢牢綁在身邊才算真實嗎?鬱寧半生坎坷,於親情上理解不深,可他心疼楚淩郡,當年一走了之,沒想過還能再見,還能擁有彼此,曾經這樣的厚待讓鬱寧受寵若驚,如今老天要迴收利息,鬱寧願意,他隻希望楚淩郡餘生平安喜樂。


    外麵似乎有光照進來,像是迴到了那年的苔朱鎮,金色的光束中飄蕩著塵埃,跟鬱寧一樣懶洋洋的,楚淩郡遙遙望來的一眼撐著鬱寧踩過所有命運留下的棱刺,他腳下是血,卻走得穩穩當當,而跟楚淩郡相愛的最近幾個月,勝過無數個沉默的眼神,也足以支撐鬱寧走完餘生。


    唯一的遺憾……鬱寧閉上眼睛,他穿著大衣站在路燈下,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蕩起細雪,隨風蕩起形狀不定,然後帶著低低的嗚咽聲,席卷上黑夜蒼穹。


    唯一的遺憾,是無法清醒自在地說一句:“再見。”


    鬱寧抬頭最後看了眼自家的窗戶,那裏麵有他這輩子最牽掛的人,等一覺睡醒,就是正軌。


    我會一直愛下去,鬱寧心想,但這隻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了。


    風聲再度嗚咽,鬱寧一手插進大衣兜裏,一手拖著行李箱,他將下巴藏在圍巾中,神色釋然從容,一步一步,消失於黎明時分的舊街。


    這裏來過一個人,他滿足安靜地笑過一場,又走了。


    ……


    鄭再升摘掉了耳麥,他先是低著頭不說話,然後一隻手撐著下巴,可情緒泛濫下,他又抬起兩隻手捂住臉,肩膀很輕地顫了顫。


    薑庭序從樓上下來,司遊正坐在台階上用力唿吸,他要把所有的洶湧藏在溫柔下,鬱寧一角所帶來的震撼,還刺激著他的胸腔。


    薑庭序在司遊身邊坐下,一把攬住他的肩膀。


    晨姐管不了了,晨姐妝都哭花了。


    《舊街》的結局沒有再拍攝楚淩郡醒來後會如何如何,所有的一切,都埋藏在風雪夾雜的舊街,如同一張逐漸成型的泛黃老照片。


    鬱寧是個溫柔到極致的人,他感覺到楚淩郡有點兒想放棄了,可這句話不該楚淩郡來說,因為這樣同樣會折磨楚淩郡很久,鬱寧選擇自己離開,他品嚐過,擁有過,所以沒什麽遺憾,這是一個注重感覺的人,過程對他相較而言沒那麽重要。


    司遊代入進去時理解鬱寧,這已經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結局了,可等掙脫平複下來,司遊卻想,我是一個死磕過程的人,短暫的擁有遠遠不夠,他要薑庭序的一輩子。


    實實在在,日夜可見的一輩子。


    第158章 送羽絨服的


    花花上前,蹲在司遊麵前,然後笑著攤開手掌,上麵躺著一顆彩紙包裹的糖。


    “請你吃!”花花說。


    司遊臉色不太好,但見狀還是輕輕勾唇,抬手的動作都有些勉強,接過糖果,“謝謝小花花。”


    “你演的超好!”花花讚歎,“但角色是角色,你是你。”


    司遊點頭,道理他都懂,他也在竭盡全力將自己的情緒收迴來。


    薑庭序一隻手臂從司遊後頸繞過,食指跟中指一並,在司遊太陽穴位置輕輕按揉著,外行人可能會覺得至於嗎?但因為沉浸式表演代入太深無法掙脫的演員不少,要麽息影要麽患上很嚴重的精神疾病,再悲慘點兒,搭上一條命,所以薑庭序會將投入放在一個提前設定好的範圍內,他會使用些許技巧,但司遊不一樣,司遊幾乎將自己砸進去,他所體驗的情感衝擊,要強過薑庭序很多。


    這很危險,可讓薑庭序欣慰的是,司遊分得清拍戲跟現實。


    “庭序。”司遊休息了一會兒輕聲說:“我想上樓休息。”


    “嗯。”薑庭序半扶半抱地撐著他站起來,讓花花給鄭再升打聲招唿。


    司遊怎麽上的床怎麽脫掉外套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他一覺睡到後半夜,醒來時那些激蕩且衝擊性的情緒終於平複,司遊緩慢坐起身,身側躺著薑庭序。


    桌上擺著一個保溫盒,司遊一看到就覺得腹內空空,因為要施展情緒,他昨晚沒吃很飽,司遊爬過去打開,一股香味撲入鼻腔,他立刻躡手躡腳下床洗漱,迴來就狼吞虎咽,一看就是薑庭序專門留的飯,這人的心細程度,總是讓司遊很舒服。


    鬱寧離開的那場雪不是布景,而是臨都真的迎來了第一場降雪,現下雪勢已停,月色清冷淡漠地照在這片舊街上,讓人無端著迷。


    等吃完東西,司遊起身給薑庭序蓋好被子,披了大衣出門。


    他小心翼翼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動靜,好似積雪壓在枝椏上,但剛在走廊上行了兩步,一道清淺的開門聲,司遊迴頭,看到是鄭再升。


    司遊驚訝:“鄭導沒睡?”


    鄭再升沒否認,“你要下去走走嗎?一起?”


    “好啊。”


    鄭再升眼睛有些腫,司遊也不問,開拍前他就發現了,《舊街》這部戲中不僅有鄭再升的理想、期盼,還有他的現實影子。


    雪地明亮,倒也不冷,二人踩在上麵發出細小的“吱呀”聲,於空曠的街道上徐徐蕩開。


    等走出這條街,鄭再升才說,“謝謝你,你所帶來的鬱寧……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作品很多時候也是創作人在自己無法達到某種預期後,所投射進去的理想狀態,鄭再升性格內向沉默,沒事幹就喜歡一個人待著,所以他所創作出來的鬱寧,拿得起放得下,受盡苦難也秉性溫柔。


    “鄭導。”司遊隻是說:“過去的就過去了。”


    “是啊。”鄭再升站定,看著不遠處明暗連片的建築。


    司遊嘴唇動了動,但什麽都沒說,倒是鄭再升察覺到了,笑著看來,“想問我楚淩郡是不是也有原型?”


    司遊:“這是您的秘密。”


    “不算秘密。”鄭再升淡淡,想了想才說:“我小時候喜歡讀書,但條件很差,高中那年家裏實在供不起了,就跟同村的人一起結伴出來打工,我一邊幹零工一邊寫東西,第一筆稿費連載在雜誌上,還賺了一千塊。”鄭再升說到這裏笑了下,聽得出很開心,“當時跟我同村出來的……我們在一起了。”


    司遊安靜聽著。


    “他身體素質好,長得也不錯,在一家夜店當保安,很快幹到了管理。”鄭再升繼續:“我覺得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告訴我說,他其實喜歡女人。”


    司遊眉眼一跳。


    “他跟夜店老板的女兒在一起了。”鄭再升說:“現在應該過得非常不錯。”


    寥寥幾句,將這件事所帶來的打擊輕輕抹平。


    “所以沒有楚淩郡。”鄭再升說:“故事裏的楚淩郡,會等鬱寧一輩子。”


    “爛人一個。”司遊毫不客氣,“鄭導,緬懷這樣一個人,不值當。”


    鄭再升卻輕輕搖頭,“司遊,我懷念的,隻有曾經那個天真勇敢的自己。”


    剛出來的鄭再升雖然身上沒幾個錢,可他有理想,有愛情,他愛笑,愛對同樣陷入困境的人施以援手,是個裹著泥漿的樂天派,正如對任何事情都表示能夠解決的鬱寧。


    後來遭到背叛,也行,人生波折嘛,可那老板的女兒不知從哪裏聽到了消息,讓人將鄭再升綁去了夜店,被十來號人圍著,鄭再升也害怕,然後他在人群後看到了那人,鄭再升以為得救了,卻不想羞辱他,是老板女兒確定愛人心意的一個消遣橋段罷了。


    鄭再升到現在都記得口水混合著酒水澆在身上是什麽滋味,拳頭跟巴掌狂風驟雨般落下,那人攬著新歡,隔著鬼影一般的人群,看向他的視線也晦暗不明,最後低沉地說了句“離我遠點兒。”


    鄭再升當時就想笑,他也真的笑出了聲,然後肚子被人猛踹一腳。


    開什麽玩笑?他又不是賤皮子,被羞辱至此,怎麽還會繼續喜歡?可心理陰影卻長達十年,不為別的,鄭再升怕疼,那晚的暴打,讓他對人性產生了巨大的失望,從此作品以悲劇為主,這不是情傷,而是某種貫穿靈魂的信念不斷崩塌重組,曾經有資深影評人解讀過鄭再升,說他似乎對什麽都失望,可角色背後,又能看見曙光。


    這也是鄭再升痛苦的根源。


    至於曾經對那段感情全身心的投入,鄭再升隻字不提。


    鄭再升原本打算《舊街》拍攝完就休息一段時間,他獲得的,也許還是一腔悵然,對於善惡,對於舍得,對於人性持久的懷疑跟相信,可司遊所飾演的鬱寧,最後看向鏡頭的那個眼神,在寒冷的冬日裏顯得如此溫柔又堅定,一下子擊碎了時間所凍結的熱烈,讓鄭再升避無可避地直視內心真正的想法:他依舊活著,依舊向往。


    鄭再升拉了拉披在肩上的大衣,這個動作自然而微小,卻詭異地呈現出一種他將什麽長久壓在肩上的東西拂去的感覺,整個人驟然間顯得輕鬆明朗。


    那是跟司遊第一次見他時,截然不同的模樣。


    甚至於這一刻,司遊覺得麵前站著的,是真正的“鬱寧”。


    鬱寧所有的豁達、堅韌,是鄭再升曾經擁有,又費力找迴的特質,寂靜的空氣中似乎響起破殼的響動,抬頭,天光刺破黑雲,又是一個豔陽天。


    鄭再升眉眼間鬱氣消散,又衝著司遊說:“謝謝。”


    兩人轉過身打算迴去,發現不遠處站著一道頎長的身影,是薑庭序。


    “你醒了?”司遊一路小跑,跟薑庭序熱烈相擁,鄭再升的轉變跟情緒感染到了他。


    “高興?”薑庭序問道,然後親吻他的額頭。


    鄭再升:“……”


    鄭導以前不會說,但這個雪夜過後,他重新找迴了信心,有些話終於克製不住,“薑影帝,您能稍微避一避我嗎?”


    薑庭序表示不理解,“您不是第一眼就發現了嗎?”


    鄭再升:“……”我發現不代表我喜歡吃狗糧。


    吃完早餐,劇組熱鬧起來,等補拍好一些橋段,《舊街》就可以殺青了。


    俗話說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晨姐打算開車迴去取幾件羽絨服來,別給她的兩個祖宗凍感冒了。


    結果剛找出車鑰匙,就被薑庭序攔住了,“不用,一會兒有人送。”


    f00?晨姐第一個想到。


    想多了,就方錦那個身體素質,下雪天陸佳堂根本不可能讓他出門,別看方錦平時說一不二,陸佳堂都要哄著,可在這種事上,陸佳堂一個字一枚釘子,給門口釘得結結實實,方錦也不想作死。


    半個小時後,來的人是趙林修。


    趙林修去隔壁出差,順路看看兄弟,加上昨晚薑庭序跟他說拍攝時沒準備羽絨服,這人就說“包在我身上”。


    新買的名牌,裹在身上剛剛好,司遊一邊喝熱茶一邊感謝趙林修,“趙總大氣,趙總厲害。”


    “別磕磣我了。”趙林修四下一掃微微皺眉,他是個絕對的享受主義,這裏的環境對他來說露天漏風的,實在糟糕,就很佩服司遊還有薑庭序。


    “多久拍完?”趙林修問。


    薑庭序說了個日期,趙林修掐指一算,一拍大腿,“甚好!那陣子我沒工作,到時候給你們擺一桌慶祝一下,陸佳堂那個溫泉酒店就要成了,我迴頭跟老陸商量商量,兄弟們優先享受。”


    薑庭序笑道:“沒問題。”


    “行,不耽誤了。”趙林修站起身,“我昨晚就沒怎麽睡,著急迴家補覺,有事電話聯係。”


    薑庭序點頭。


    趙林修腳下步子快,邊跟他們說話邊往外走,然後在門口猝不及防撞上一個人,對方身量很輕,反正趙林修能清晰感知到這種撞擊下對方踉蹌後退,他下意識伸手撈了一把,然後對上一雙清亮又略顯忐忑的眼神,麵貌清秀,看著十分舒服。


    司遊站起身,“鄭導。”


    鄭再升雖然打開心結,但對於跟人觸碰還是習慣性不適,他稍微掙紮了一下,示意趙林修鬆開。


    趙林修打量著鄭再升,目光大方坦然,最後笑道:“鄭導?你是導演?”


    鄭再升“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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