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慕羽的一張俊臉很複雜、很掙紮,雖然隻是小小一湯匙,但這輩子,他從未喝過那麽苦的東西,而且隻沾一點就在口腔裏擴散開來,從喉間嗆到口鼻,但此時,看著她笑得燦爛,他忍不住低如蚊蚋的喃喃自語,「很開心?那也好,像我這樣的廢人還能讓人開心,也還不算是廢物嘛……」


    「你說什麽?」她聽不清楚。


    他又笑咪咪的說:「我說好苦,能不能鼓勵一下,給個吻?」他魅惑的看著她,毫無掩飾對她這張清麗出塵的容貌有多麽欣賞,他又有多麽想一親芳澤。


    又是一張邪惡的笑臉,但他剛剛說那句話時,她好像捕捉到一抹黯淡悄然閃過他那雙黑眸,但因隻是一閃而逝,她稍不注意便錯過了。


    「趁熱喝吧,不然會更苦的。」她轉身走出房間前,又迴頭加了一句,「預告一下,藥會愈來愈苦。」


    還要更苦?厲總管怔怔的看著她步出的身影,頸背的寒毛卻一根根的豎了起來。


    「快喂吧。」杜慕羽苦笑,染上這病真是無妄之災,連吃藥也痛苦。


    「呃,是。」他臉兒發白的連忙迴頭,一邊吹一邊喂,但忍不住冷汗猛冒,看主子喝到五官扭曲也不吭半聲的,他不得不佩服,主子怎麽那麽能吃苦?


    「主子,還是我去拿點蜜來和一下?」


    「不用了。」杜慕羽索性拿過他手上那剩下的半碗湯藥,忍著反胃的不適,一口氣的喝下後,將碗遞給他,「下去吧。」


    厲總管傻了,呆呆的接過空碗,「是。」


    杜慕羽躺了下來,瞪著寢房的天花板,滿嘴的苦味他還能咽下肚,因為這與那種悶在胸口、心中的苦澀一比,仍是天差地遠。


    京城近郊,當今太子齊緯一馬當先的策馬奔馳,他最信任的親信杜政中則間隔半個馬身尾隨在後,而在兩人身後,還有多名騎馬的隨侍以一定的間隔隨行,保護他的安全。


    一行多人從林木蔥鬱的蜿蜒山路一路往山上奔馳,直至快接近一處凸出平台時,齊緯高舉右手,後方隨侍紛紛拉住韁繩,馬兒一一仰頭嘶鳴後,急急停下腳步。


    他和杜政中則放慢速度,兩人在平台前停下馬兒,接著下了馬背。


    天朗氣清,再加上居高臨下,繁華京城盡落眼底,齊緯麵無表情的凝視著這一大片合該屬於他的天下。


    「外傳杜慕羽生了棘手怪病,真有此事?」他有著俊美的麵容,再加上天生貴氣,一襲金黃袍服臨風而立,氣勢逼人。


    杜政中立即向前,拱手道:「稟太子,確有此事,不過,我也聽說堂弟還是找了不少煙花女子進廣千園伺候。」


    他看著陷入沉思的太子,見他沉默許久不語,忍不住又道:「其實太子何必在乎他,有什麽事,我的人脈及擁護太子的親信都願意為太子效力。」


    齊緯繃起俊顏,迴頭瞪著他,「整整兩年了,一切都還是在原地打轉,什麽也沒有改變,誰為本太子效力了?」他很懊惱,也更生氣。


    杜政中皺起濃眉,「太子此言差矣,不少元老重臣都力擁太子,朝中官員的人數也在增加中,這可是臣努力與他們交心的成果。」


    他臉露鄙夷,「都是人微言輕抑或是等著告老還鄉的老家夥,能成什麽氣候?父皇隻要一直不讓位,就算滿朝文武都挺本太子,也是白搭!」


    他很悶啊,花了大把大把的金銀珠寶攏絡人心,但錢收得快,就沒人敢公然上諌要父皇讓位。


    先前他身邊有杜慕羽時,父皇對他循序漸進的治國之道還讚賞不已,甚至還主動提及未來登基一事,但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他這太子如同虛立,鮮少被父皇召見,像是被打入冷宮的嬪妃,也遭皇兄弟們時不時的冷嘲熱諷。


    「被父皇視為謀逆者的主謀,競沒被摘掉太子之位?不過,人貴在自知、知取,難道某人不應自行求去?」


    「哈!有人就是不知「取」字如何寫。」


    迴想起當初眾皇兄弟們一句句的嘲諷冷語,他的下顎一繃,胸口燃起一股熊熊怒火。


    「太子勿急,皇上不是一直在推動新政策,就元老重臣所言,國庫的錢日見捉襟見肘,又逢東北水患肆虐,災情嚴重需要用錢,新政策更需要銀子來實行,否則就成了君失信於民,」杜政中頓了一下,繼續道「一旦民怨愈來愈深,朝官就有機會拱立新主,至少打著讓皇朝有;番新氣象的大旗,以民意逼退,還怕皇上不讓位嗎?」


    「言之有理,但本太子已經厭倦一等再等了。」黑眸一閃而過一道狠戾之光。


    「太子,欲速則不達。」


    「父皇施政困窘還得拖上一段時日,你要本太子再消極等待?」


    「那太子的意思是?」


    「杜慕羽這怪病不是來得突兀,京城的所有大夫都感到棘手,杜慕羽更因此纏綿病榻,不曾踏出廣千園一步,」他冷笑,「如果父皇他……」他刻意停頓,黑眸中突然有冷芒閃爍。


    杜政中臉色丕變,馬上聽懂了,他吞咽了口口水,心驚膽顫的道:「可是每個人都說,他的病因不明,連大夫也查不出來。」


    「總有些蛛絲馬絲可循,本太子不信什麽都查不出來。」他突然拿出一隻哨子一吹,在山風吹拂之下,幾乎聽不到什麽聲響,然而不過眨眼間,幾名蒙麵的黑衣暗衛立即飛身掠來,一一在齊緯身前站定,彎身拱手,「參見太子。」


    「他們都是死忠的暗衛,個個武功高強,本太子特別允許你可以指使他們不擇手段的做任何事,隻要找到讓杜慕羽生病的病因即可。」


    「是。」杜政中驚訝於這些人的好功夫,竟如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出現。


    齊緯飛身上了馬背,拉了韁繩調轉馬頭後,先行奔馳,幾名隨侍也立即策馬跟上前去。


    杜政中看著這幾名僅露出冷湛精光黑眸的蒙麵黑衣人,其中一人上前,交給他一隻暗哨,「日後大人隻要有所指示,請以丹田之力吹響這隻哨子,我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大人身邊。」


    杜政中戰戰兢兢的接過哨子,點點頭。


    黑衣人再次拱手,接著迅速飛掠而去,如同鬼魅般的消失在蔥鬱的森林中。


    氣派恢宏的廣千園,自從杜慕羽這個主子生怪病後,白畫清靜,入夜後更是寂靜,即使藍千蝶住進來,氣氛依舊。


    宅邸內院,杜慕羽半坐臥在貴妃椅上,透過廳堂的雕花圓窗,看著盛夏陽光下,亭台樓閣的庭園,花卉迎風綻放,驀地,一抹嬌小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是藍千蝶,她仍是一襲南疆彩繡綢緞裙服,那張讓陽光親吻的俏臉粉嫩誘人。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停下腳步,閉上眼眸仰頭麵向湛藍的天空,接著她又張開眼眸,腳步輕盈得如同一隻美麗鳳蝶翩然的越過庭院,其間還有奴仆在灑掃,但他們並未停下手邊工作對她行禮,而藍千蝶的腳步依舊,拐過院落消失在迴廊盡頭。


    他知道奴仆們已經習慣她的存在,她很獨立,不喜歡有人跟進跟出,對他們福身行禮的行為,也直言不必多禮,但若是哪個人咳了、臉色欠佳,她會很率性的把個脈,有時會丟出一顆藥丸給對方吃,有時就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張藥單。


    就厲總管替他搜集迴來的情報,他不得不說她真的有兩把刷子,藥單上的藥材明明都很一般,價格也不會太貴,不會讓這些奴仆們負擔太重的藥材費,但卻又能藥到病除,當然,除了他跟外公還在「緩慢」治療中。


    不過,至少他已能擺脫床鋪,他步出寢房,抬頭看了一片無垠的藍天,好奇剛剛她眼中的天空是什麽模樣?一如南疆湛藍?


    此時,丁華跟李智連袂快步走來,他直接走到亭台,兩人快速跟上來。


    「爺,皇宮有新消息。」丁華拱手道。


    「國庫吃緊,皇上推動政務已是捉襟見肘,沒料到屋漏偏逢連夜雨,東北水患肆虐,百姓流離失所,該地方官快馬請求朝廷撥款賑災,官銀、糧草急送東北,國庫便更吃緊了。」李智也跟著拱手說道,這是主子安插在宮內的耳目所傳遞出來的新消息。


    「皇上非昏庸無能,也有心改革,對百姓也很有心。」杜慕羽搖了搖頭,安插耳目是為了自保,也為了報仇,倒沒想到如今置身事外了,才看清楚誰才是明主。


    兩人用力的點點頭,神情中也不無惋惜,若沒發生那件事,以主子竭盡心力輔佐皇上之勢看來,今日光景也必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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